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正在愣神,忽听皇帝宣他,一时也没弄清是第几,忙跟随太监入得殿内,只见天子端坐在正中御座上,正垂眸看他,面带和煦。
  林长济穿着神色蓝罗袍,黑色角带,屏息凝神,端端正正的三拜九叩,行君臣之礼。
  皇帝见这般从容大度的仪态,便已有几分好感,面色更加和缓:“贡生林长济?”
  “正是学生。”林长济恭声道。
  “抬起头来,恕卿无罪。”皇帝又道。
  林长济缓缓抬头,只轻轻看了皇帝一眼,便垂眸以示恭敬。
  皇帝见他舒眉朗目,五官端正,一举一动,如四书里走出来的君子。
  “今年多大了?”皇帝的语气更为温和。
  “回陛下,学生今年二十八岁。”
  皇帝点头道:“还算年轻。”
  倒不是皇帝同他客套,国朝进士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多岁,弱冠之龄确实还算年轻。
  “知道自己考了第几吗?”皇帝又问。
  林长济心一沉,刚刚在外头走了神,压根没注意自己是第几个宣进来的,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废话:“考了……前十。”
  “噗——”有人窃笑。
  皇帝回头看了祁嵘一眼,哂笑道:“你这浑水摸鱼的功夫,与朕这侄儿堪称一丘之貉呀。”
第47章 、传胪大典
  皇帝回头看了祁嵘一眼, 哂笑道:“你这浑水摸鱼的功夫,与朕这侄儿堪称一丘之貉呀。”
  林长济连连告罪,连带着祁嵘也诚惶诚恐, 局促不安。
  皇帝因道:“点你为探花, 不委屈吧?”
  林长济心头一惊, 一时也闹不清探花究竟有什么好委屈,只顾谢恩道:“承蒙陛下拔擢之恩, 学生铭感五内。”
  皇帝面色稍霁:“朕看了你的文章, 扎实老练,立意独特。”
  又问及文章中的选材之法,林长济从容不迫,侃侃而谈。虽缺少经验, 有些想法浮于表面, 却能旁征博引,援古证今,足见功底扎实,博闻广识。
  待他答完, 皇帝又道:“你很聪明, 畅谈‘文选’,却只字不提政略国策, 畅谈‘武选’,却只字不提边防军务, 既能规避妄议军政的罪名, 又不像其他贡生那样,言之无物。”
  皇帝的话音很慢, 口吻也还算温和, 却叫林长济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才是和颜悦色的君王,三言两语就给他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他强作镇定,解释道:“回陛下,学生一介书生,不知军国大事,不敢妄议朝政,并非趋利避害。”
  皇帝似笑非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有刚劲的风骨、高迈的德行,无非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他如何应对变数。
  接着,又问了家里还有什么人,略表几句关心,便叫他退下了。
  祁嵘一双眸子滴溜溜的,充满疑惑不解。
  皇帝看在眼里,对他说:“君子‘目容端,口容止’,有问题就大大方方的问。”
  祁嵘看着林长济离开的方向,问皇帝:“伯父适才说他曾祖父功绩卓著、屡立奇功,为什么在他面前只字未提呢?”
  皇帝笑着望向祁屹:“屹儿,你来说说看。”
  祁屹还在反思晌午时说错的话,刚回过神,并不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期期艾艾半晌,鼻尖渗出细密的汗。
  皇帝不再为难祁屹,招手让祁嵘到身边来,对他说:“既然他考中探花凭的是真才实学,朕又何必再提他祖上的遗德画蛇添足呢。”
  说着,皇帝看到祁嵘白嫩的脸颊上有一小团红印,微微起皮,抬手捏了一下,蹙眉问太监刘佰:“你来看看,可是长了面癣?”
  刘佰凑近了看,回道:“老奴瞧着不像,这春天的风又冷又干,小王子生于江南,怕是对京城有些水土不服。”
  皇帝心道有理,命人去皇后处取润肤的面脂来。
  祁嵘不干了:“臣是男人,用面脂做甚么!”
  “嵘弟!”祁屹斥了他一声。
  皇帝的赏赐,不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还没听说有人推三阻四的。
  “你才多大,不算男人。”皇帝耐着性子道:“若是皲坏了脸,以后可就难看了。”
  祁嵘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刘佰笑呵呵的,去传下一位贡生入内。
  面脂拿来了,装在绘着岁寒三友的薄胎瓷的小罐子里,精巧雅致。一式两份,刘佰亲自交给了跟着二位王子的宫人,耳提面命教他们用心侍奉。
  刘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是他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几人闻言,无不战战兢兢,诺诺称是。
  回撷芳殿的路上,祁嵘攀折了一把梅枝,分了堂兄一半。
  祁屹将那些盛开着白色花朵的枝丫给了身后太监,重新将双手揣回袖中取暖。
  “嵘弟,陛下赐你面脂,那是在关心你,为什么要推拒他的好意,让他寒心呢?”祁屹问。
  祁嵘一愣,旋即笑了:“屹哥哥怎么还在想这件事?我一向心直口快,没想那么多。”
  他心中暗哂,天底下那么多在意皇帝的人,又不差他一个。
  与其担心皇帝寒心,还不如惦记惦记自己远在封地的亲爹亲娘。
  祁屹脸色愈发难看:“祁嵘,人的福气是有数的,你可不要挥霍的狠了。”
  这种话,往轻了说是过分的玩笑;往重了说,可以算是诅咒了。
  祁嵘面无殊色,身边的伴当却握紧了拳头。
  “世子。”万公公小声唤了祁屹一声,提醒他不要当面指责祁嵘。
  平白树敌,没那个必要。
  祁屹心里却只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
  还是个不尊师长、不敬君父的孩子,真不知吴王叔是什么家教。
  祁嵘依旧带着笑意,晃晃手中的梅花道:“屹哥哥,你回去后,叫人把这些话带着花蒂摘下来,放在罐子里,一层花、一层盐的铺开,再用油纸密封,放在阴凉处腌渍,待明年取出来,配以蜂蜜泡水饮用,我母妃年年都要做,特别香。”
  祁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淡淡应了声:“是么。”
  回到住处,四个小伴当阴沉着脸,嘴里叽叽咕咕的抱怨:“听他阴阳怪气的,说白了,就是嫉妒陛下娘娘喜欢咱们世子。”
  他们年纪小,咽不下这口气,袁保公公瞪他们一眼:“这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当即打发几人到外面去,让祁嵘清静清静。
  祁嵘心里何尝不委屈,愤愤道:“这要是在吴王府,非趁着夜深人静把他套进麻袋打一顿不可。”
  袁保笑道:“世子息怒,咱们顾全大局,不跟他一般计较。”
  殿试的前十名面圣完毕,王阁老迅速赶回东阁。
  今晚眼见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必须尽快填好皇榜,用上皇帝宝印,交给礼部尚书。然后命制敕房行文鸿胪寺,筹备次日的传胪大典。
  ……
  三月十八日,传胪大典。
  第一缕阳光穿透薄暮,大内宫城的飞檐走兽渐渐苏醒。
  这是每三年一次举世瞩目的时刻,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来自两京一十三省的士子,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筛选,仅剩这三百余人站在奉天殿外。
  文武各官分列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新科进士穿深色蓝罗袍,冠进士巾,持槐木笏板立在官员之后。
  鸿胪寺官在奉天殿内设黄案,内阁首辅冯阁老捧着黄榜置于黄案之上。一切准备就绪,便到乾清宫奏请皇帝到奉天殿升坐。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之后,鸿胪寺官开始宣《制》:“正启三十二年三月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宣布第一甲第一名姓名:“殿试一甲第一名,贡生王文辅觐见。”
  一甲三人的姓名由大汉将军传唱三变,声音在紫禁城的殿宇楼阁见环绕,震撼人心。
  儿子中了状元,位列文官之首的王首辅依然仪态端正。
  同样位列贡生之首的王文辅,亦是长身玉立的青年俊彦,从容不迫的跟随鸿胪寺官员出班,在御道中间站定。
  人们纷纷向他投去或艳羡或早有预料的目光,当然,一定不乏心有不服的,可那又如何,一甲由皇帝钦点,谁还敢说天子舞弊不成?
  状元之后,是榜眼。
  榜眼名为赵士瞻,同样是身材挺拔,长相端正,他跟随官员出班,站在状元的左侧。
  “殿试一甲第三名,贡生林长济觐见。”
  三次唱名振聋发聩。
  林长济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强作镇定,出班站在了状元的右侧。
  一甲三人站在新科进士的最前列,引得一众文武官员纷纷侧目。这届的一甲不算最年轻的,却是最养眼的。
  皇帝也满目欣慰的看着三人,仿佛看到了国朝文运昌盛的未来。
  声乐署在两边檐下奏乐,新科进士在状元、榜眼、探花的带领下,再行三拜九叩之礼。
  礼成。
  随后,一甲三人跟随鸿胪寺官员来到偏殿,更换一甲服饰。区别于进士服,三鼎甲需换下“阑衫”,身着圆领朝服,状元胸前补鹭鸶,头戴乌纱,两侧插上点翠簪花,榜眼、探花补鸂鶒,簪花只带一侧。
  三个年轻人昨日面圣时已经结识了,眼下知识相视一笑,面对被缓缓打开的殿门。
  殿外嘈杂声顿起,若不是身在皇宫大内,免不了要高声喧哗一阵。
  内阁三位大学士一齐站在阶下等待,笑吟吟的看着三个晚生后辈。
  三人快步走出大殿恭恭敬敬的向坐师行礼道:“恩师。”
  王勉露出赞赏欣慰的笑,会试主考李茂椿也捻须笑道:“年轻俊彦,后生可畏啊。”
  “恩师过奖,学生愧不敢当。”三人谦逊的说。
  随后,众进士跟随礼部鸿胪寺官员穿过午门、从承天门正门而出。
  三鼎甲缓缓走在皇帝专用的御道上,这是一甲进士才有的、天下读书人视为至高无上的殊荣。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承天门外早有官员站在皇榜之下,三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亦披红挂彩在此恭候。片刻,他们像三匹白马一样被十字披红扶上了马,锣鼓声骤起,仪仗队紧跟其后。
  前一刻还是肃穆庄重的气氛,一出宫门,忽然就变得喧闹起来,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沿街的酒楼座无虚席,靠外的包间早在一个月前就已预定一空。
  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讲,三年一次的“御街夸官”是十分热闹的仪式,他们早已侯在长安街旁,等待观瞻三鼎甲的容貌。
  而今科的三甲似乎格外英俊,更引得围观人群激动不已。
  西长安街,名唤得意楼的酒楼厢房内,一个头戴黑色网巾、身穿猩红色曳撒的清秀少年,正临窗凭栏,面带歆羡:“我要是男人就好了。”
第48章 、授官
  西长安街, 名唤得意楼的酒楼厢房内,有个头戴黑色网巾,身穿猩红色曳撒的清秀少年, 临窗凭栏, 面带歆羡:“我要是男人就好了。”
  细看之下, 原来是位姑娘。
  她生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鼻梁挺翘, 眉峰略略上挑, 娇俏中又略带几分英气。
  身后响起一串男子清朗的笑声。
  女孩眉目含嗔,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笑声戛然而止。
  女孩名叫周藜,身后坐着的, 是她最小的兄长周子昂, 他们是宣府总兵周绍北将军的子女,将门之后。
  周子昂依然忍不住笑:“我说妹妹呀,旁人想的是嫁给英俊潇洒的新科进士,你倒好, 你想做男人。”
  周藜愤愤回到桌边喝茶。
  周子昂仍在生死的边缘来回试探:“你就是做了男人又如何, 凭你读的那些话本子去考科举?怕是考题都看不懂吧。”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 伴随着周子昂“嗷嗷”两声嚎叫,他的手臂被周藜拧到了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 威胁之意很足。
  “我考武举, 行不行?”周藜咬牙切齿的问。
  “行,行行行!”周子昂连连告饶:“我妹妹必定能考中状元!”
  周藜这才作罢。周子昂捂着胳膊龇牙咧嘴, 幸而他也是练家子, 才没有直接残废。
  听着街上人声鼎沸、锣鼓鞭炮齐鸣, 周子昂又道:“你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寒窗苦读十载,每三年才考中这么三四百人,就连这些人,也只风光这几日,等朝考一过,坐馆的坐馆、外放的外放、候缺的候缺,所谓官场案牍之劳,才刚刚开始。”
  面前摆着一壶茶,几碟精致的果子糕点,周藜吃着糕点喝着茶,觉得哥哥这话实在矫情,男子可以读书科举,可以投军建功,可以承袭爵位,可以游历交友,可以站在阳光下肆意的谈笑——女子有什么,连出门瞧个热闹都要乔装改扮。
  她已经及笄了,父母命她乖乖待在家里学针黹女红、算账管家,一整年也不给几次跨出二门的机会,真是活活要了她的命。
  当然,父母军务繁忙,她偷偷溜出门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
  “御街夸官”之后,由三鼎甲代表全体新科进士,去礼部拜谢一众房师,而后去吏部衙门奎星堂上香,再去观音庙、关帝庙上香。
  这样一大圈兜下来,也到了申时初,他们回到礼部衙门,准备参加御赐的荣恩宴。
  除了新科进士,还有历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到场,新老三鼎甲相互行礼后,依次就坐。珍馐玉馔,鼓乐齐鸣,众人相互敬酒、攀谈,又吟诗、作赋、行令,一番喧闹直至一更天。
  ……
  另一边,林砚上午就瞧够了热闹,带着林寿林安回到住处,家里果然收到不少礼单、请帖、拜帖,他一一替林长济做好安排。又吩咐元祥去熬醒酒汤,带着林寿林安打点行装。
  林安问:“少爷,您要干什么去?”
  “回江宁。”他说。
  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知道家里这位少爷向来说一不二、来去自专,可是亲爹中了进士,不好好庆祝一番,急着回老家做什么?
  但林砚向来要求他们少说少问,他执意要回去,两人只好手脚麻利的打起包裹。
  林长济果然喝的烂醉如泥,他酒量本就不好,三鼎甲又是众矢之的,前辈同辈轮番向他敬酒,实在难以招架。
  “元祥,醒酒汤。”林砚道。
  元祥忙将热腾腾的汤碗捧了过来,连哄带劝,才劝他灌下半碗,一会儿又全吐了出来。
  林砚掸平凌乱的衣裳,站起来:“罢了,先让他歇歇吧。”
  于是元祥给他脱了鞋,将两腿搬去床上,又拿热毛巾擦了手和脸,这些还没做完,人已经哼哼唧唧的迷糊过去了。
  林砚握起他的右手,摩挲那手指上厚厚的茧,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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