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李学士喟叹一声:“我一想到大亓的未来或将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就忧愁幽思, 夙夜难寐啊!”
  林长济:“……”
  经过一番拜访,林长济次日入值皇极门书堂时, 心中也有了些底。
  士大夫善于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面对储君的人选, 要求固然更严格一些,所有孩童的任性举动,落到他们眼中,都是行为不端,望之不似人君。
  说千道万,就是个有些顽皮的孩子而已,才十岁年纪,童心未泯,何必急于定性,与国朝的未来相提并论?
  正想着,两位内官引他进入书堂,林长济换上一脸肃然,步伐也愈发稳重,师道尊严是必须要维持的。
  可当他进入书堂时,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这样简单。
  这个孩子,他就不是任性的问题。
  殿内只坐着一个赵王世子,另一个呢?不翼而飞了……
  内官慌了手脚:“诶呀,吴王子刚刚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林师傅,您先坐,容小人们先去找找。”
  林长济点点头,又看向祁屹,祁屹起身绕过书案。
  林长济行礼道:“臣翰林编修林长济,参见世子。”
  祁屹俯身还礼:“林师傅好。”
  院子里的太监正四处寻找祁嵘的下落,林长济收回目光:“请问世子,吴王子何在?”
  “他……”祁屹四十五度望天。
  林长济这才看到,院中有颗高大的桂树,眼下还不到丹桂飘香的季节,树冠是一大片茂密的翠绿,四下无风,枝叶却簌簌晃动,似有人影。
  他来到树下,果然有个小童骑在枝杈上掏鸟蛋,不是祁嵘又是哪个。
  心中暗哂,原来“上天入地”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喂,你!”小童突然低着头喊他,极其无礼:“就是叫你,把地上的篮子给我递上来。”
  林长济往脚边看去,果然有个精致的小篮子,篮子里有个瓷碗,碗里头是密密麻麻的小蚯蚓,还是活的,拧在一起蠕动,看得他头皮发麻。
  但他一言不发,默默将篮子递了上去。
  这才看清楚,原来祁嵘不是在掏鸟蛋,是在喂鸟,树上一窝雏鸟张着嘴扯着脖子等他投喂。
  喂着喂着,祁嵘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一顿,又低头朝树下看了一眼,果然对上林长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糟糕!”他轻呼一声,将篮子往枝头上一挂,顺着树干往下爬。
  小太监们这时才发现了他,一股脑围了过来,扶着护着,总算将他从树上弄下来。
  有个机灵些的在他耳边提醒:“这是林编修。”
  “我见过。”祁嵘道。
  说着,他拍拍手上身上的土,尴尬的笑道:“林编修,刚刚真是失礼了。”
  林长济心想,知道尴尬就好,知道尴尬就还有救。
  “林师傅请稍坐,等我喂完了鸟就进去上课。”说着,又要往树上爬。
  林长济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小王子,当着师傅的面呢,您可收着点闹吧!惊动了陛下,咱们非吃不了兜着走……”小太监们连劝带拦。
  树梢上挂着的小篮子,摇来晃去,直接滑落下来,“砰”的一声扣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蚯蚓爬了一地。
  幸而林长济年轻躲得快,若换做之前的三位老翰林,怕是直接扣在脑袋上了。
  “林编修,您没事吧?”内官问道。
  林长济摇了摇头。
  他们便又忙着去捉蚯蚓,院子里乱作一团。
  林长济这下也不难理解三位老前辈的感受了。
  “小王子。”他咬了咬后槽牙,面无表情的说:“您请先过来,臣有话问你。”
  说着,转身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祁嵘一愣。
  林长济这般镇定自若,既不放任也不疾言厉色,到让他不知该如何闹下去了,挥手打发太监们散去,拖拖沓沓的凑到林长济身边。
  “林师傅,您不生气吗?”祁嵘问。
  林长济反问:“小王子十分想看臣生气?”
  祁嵘无言以对。
  林长济又道:“臣猜猜看……王子是想让臣去向陛下告状,对不对?”
  祁嵘嘴角抽动两下:“林师傅难道不打算去告状?”
  林长济顿了顿,答非所问道:“臣也有个儿子,与小王子年龄相近,同样不喜欢困坐书斋,所以王子心里在想什么,臣都懂。”
  祁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懂个屁呀。
  林长济接着道:“既然王子不想谈,那就算了,走吧,我们回去上课。”
  “林师傅。”祁嵘叫住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忽见一队宦官进了院子。
  “呦,好热闹呀。”为首的太监是在皇帝身边的伺候的,也不与他们多寒暄,便传旨道:“有上谕,宣吴王子祁嵘、翰林院编修林长济觐见。”
  显然他大清早的胡闹又惊动了圣驾。
  ……
  祁嵘一路垂头丧气,没发出任何声音,事到临头,还是有些胆怯的。
  林长济仍一副克己守中之色,让人辨不出喜怒。
  天子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疏,今日穿一身浅褐色的道袍,像个寻常人家闲适随和的老员外。
  可林长济丝毫不敢怠慢,行礼如仪,一丝不苟。
  “林卿,今日轮值书堂,对这两位王子印象如何?”皇帝问。
  林长济倒也实在,他说:“回陛下,臣尚未来得及授课。”
  “哦?”皇帝明知故问:“嵘儿,听说你又爬到树上去了?”
  祁嵘诺诺应是,鼻尖都渗出了汗水。
  林长济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你有本事上树,你有本事别怂啊。
  “你是皇家子弟,言行举止当为天下人表率,爬树上房如野人一般,成何体统!”皇帝呵斥道。
  祁嵘小心翼翼的回答:“树上有一窝雏鸟,大鸟三天没回来了,再不投喂,就饿死了……”
  皇帝瞪眼:“这你都要操心?”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祁嵘声如蚊蝇。
  “你……”皇帝无言以对。
  “臣斗胆,”林长济插言道,“小王子,臣昨日问过李、周两位师傅,都说你学到了《论语·子张》,怎么对《孟子》的内容如此熟悉?”
  祁嵘闭了闭眼,暗悔自己多嘴。
  “不知听哪位师傅说起的,亦不知道是《孟子》的内容。”他赶忙搪塞道。
  “是么。”林长济似笑非笑。
  皇帝此时也看出了端倪,但没有当面戳穿祁嵘。
  他话锋一转,问林长济道:“林卿在京中尚未置宅吧?”
  “是。”
  “长安居,大不易。”皇帝感叹了一声,忽然唤:“刘佰。”
  “奴婢在。”
  “选一处靠近皇城的宅院,作为林编修的住宅。”皇帝道。
  皇帝赐宅?那是什么级别的官员才有的待遇?
  “臣不胜惶恐。”林长济撩襟而跪,坚辞道:“陛下,臣素无尺寸之功,万不敢受。”
  “你替朕规劝教导吴王子和赵王世子,教他们读经史、明正道,就是大功。”皇帝坚持道。
  “臣……谢陛下隆恩。”
  他知道,过几日还有正式的圣旨下达。
  林长济起身后,幽幽的瞧了祁嵘一眼。
  看见了吧?我也不想管你,可是你大伯他送我房子啊。
  祁嵘后背发凉,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皇帝又问:“朕听说林卿也有个儿子,与吴王子年纪相仿,还是个神童来着?”
  锦衣卫探子无孔不入,皇帝知道这些事情,林长济并不惊讶,只是说:“犬子愚钝,当不得神童的称号,只是亲朋邻里间的戏称罢了。”
  “林卿过谦了。”皇帝侧头瞥了祁嵘一眼,长长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又是一阵急咳。
  刘佰忙上前抚胸拍背,奉上润喉的药,被皇帝摆手推拒了,他还在说话,含着药多有不便。
  林长济赶忙宽慰道:“陛下切莫心急,孩童心性,大抵都是如此,犬子从前也很顽劣,爬树抓鸟,上房拆瓦,巷子里的狗见到他都哆嗦。”“哦?”天子瞬间来了兴致:“那么,他后来是如何改变的?”
  ……这下轮到林长济语塞了。
  他要是跟皇帝说,我儿子是老祖宗附体了。
  大抵下一刻就会被叉出去,当成欺君之罪下狱吧。
  他又看了祁嵘一眼,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给三位老前辈浅浅报个仇吧。
  “林卿?”皇帝蹙眉催促道。
  林长济回过神,恭声道:“回陛下,打呀。”
  “什……什么?”皇帝有些没听清。
  “打。”林长济又道:“百姓有句俗话,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臣曾对此不屑一顾,认为如孟母那般‘择邻处、断机杼’,才是教子之道。可是臣越是心软纵容,犬子就越是放肆,终有一日闯出大祸,臣方才明白,孩子不读书,拿织机和邻居撒气是没有用的,得打呀,打一顿就老实了,知道读书上进了,在乡间也有了神童之名……”
  皇帝听的,眼都直了。
  祁嵘听的,汗毛根根竖起。
  林编修啊林编修,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新婚
  祁嵘挨揍了。
  林长济喜闻乐见。
  他对待林砚向来心慈手软, 可那是他亲儿子,祁嵘又不是。
  这则“喜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翰林院。两位翰林的病都好了一半, 郎中啧啧称奇, 大呼奇迹。
  年迈的孙学士正在构思第四封“乞骸骨”的折子, 闻讯也挂起了毛笔,连当日昼食都多添了半碗米饭。
  除了祁嵘一整日垂头丧气的坐在案前, 所有人都挺开心的。
  林长济今日的课讲的格外顺利, 引经据典,生动有趣。讲完课,留出今日的功课,便放祁屹下学, 单独留下了祁嵘。
  “今日的课都听懂了吗?”林长济问。
  祁嵘一脸苦大仇深, 嘴硬道:“听不懂。”
  林长济耐心十足的翻开书:“那臣再讲一遍。”
  这课毕竟值一座宅子呢,还是预付。
  “懂了!”祁嵘赶紧道。
  林长济淡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捉过祁嵘的左手, 翻个面掌心朝上, 将冰凉的药膏抹上去。
  “这是什么?”祁嵘问。
  “不太清楚,晌午时皇后命人送来的。”大抵是大内特质的活血化瘀的药膏。
  祁嵘拧起眉头:“晌午送来, 你现在才拿出来,林长济……”
  林长济把脸一沉。
  祁嵘又有些怂了, 外强中干的质问:“林编修, 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林长济道:“您真是说笑了,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而已。”
  祁嵘险些被他噎死, 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 倒也没甩开他的手。
  小孩子挨了打,就经不住细想,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想念自己的父母。
  林长济见他真的难过起来,也不好再挤兑他了,只是叹一声道:“臣不知王子因何要这般作态,只想提醒一句,不论别人如何看待,浪费的光阴终究是自己的,当然,熟与轻重,请王子自行权衡。”
  祁嵘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此人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拆穿了自己藏拙、作态的表现,现在还说这种话威胁他,摆明了就是在告诉他:你想好好读书,我奉陪,你想继续折腾,我也奉陪。
  而且眼下看来,他确实奉陪的起,他年轻身体好,不像之前三个须发花白的师傅,气一气就病了。
  而且他更狡诈,三言两语就害他挨了顿戒尺。
  作孽啊。
  真是既生祁嵘,何生林长济啊!
  ……
  林长济入值之后,祁嵘终于有所收敛,很是消停了几个月,每日按部就班的上学、读书、练字,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想再挨揍了。
  三位学士的病陆续好了,重新回翰林院当值,林长济也就无须每日去皇极门讲学,四日一轮值即可。这样一来,时间变得愈发宽裕。
  八月底,棋盘胡同的赐宅修缮完毕,林长济搬进新居,不少同僚前来庆贺。
  他觉得新宅门楣的规制不太对,对于一个七品翰林编修来说,显然是逾制了。后来才从年长的同僚口中得知,这座宅子曾是曾祖父林庭鹤在京城任职时的宅邸,随着林庭鹤致仕返乡,京城再无子孙居住,赐宅被收回后,就一直空着。
  从林庭鹤的身份算起来,三品的门楣并不算逾制。
  只是林长济百感交集,一整天的应酬都有些心不在焉。
  九月中,家里报喜的书信终于到了,林长世通过院试,获得了生员身份,虽是最后一等附生,却好歹有了出身。
  林长济大喜过望,交代元祥放一挂鞭炮庆贺,府里上下本月发双俸,倒比自己中了进士还要高兴。
  长世和青筠的昏礼盛况空前,知县带着佐贰官员亲临,县里的缙绅自然不在话下,府里省里不少与林家挨得上关系的大户,也纷纷赶来庆贺。这些人嘴里称赞的是林长世,实际还是冲着供职翰林院的林探花。就连曾经声称老死不相往来的周家,都来走了礼,大有握手言和的意思。
  林长安本想命人将礼物原封退回,但碍于大喜的日子,多生事端不吉利,强忍着恶心收下来。
  又听到府学的生员都在传,说周兆平病的没了人样,还日日穿着状元郎的戏服,坐在戏楼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只是整个江宁县戏台子上,再也没出过筱苍兰那样的绝色。
  林毓秀听罢不过一哂,竟还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叹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林长世便知道,她真正从这段糟透了的婚事中走了出来,以后只有林家大小姐,再也没有谁家委曲求全的少奶奶。
  即便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三百多桌酒席操办下来,仍把一家人累得够呛。
  林长世进了洞房,挑了盖头,还未好好跟青筠说几句话,又在阵阵哄笑中被人推回席上接着敬酒。
  毓秀怕青筠饿,提前备好了点心和茶饮送进新房,便又忙着转身出去招待女客。
  屋里只剩下青筠和陪嫁来的丫鬟秋池,对着房中劈啪作响的红烛,正在无聊,林长世不知怎么从席上溜了回来,身上醉醺醺的,手里提着个食盒儿,献宝似的一盘盘端出来。
  林家重视这场酒席,请了江宁县最好的酒楼置办席面,菜色新鲜,做法讲究,刚一端出来,就是盈香满室。
  一品豆腐、三仙丸子,如丝如缎的莼菜汤,青脆爽口的笋丝,用母鸡汤文火清炖的小排翅,甚至是酥脆软烂的猪蹄,还有一壶温好了的杨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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