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华灯初上,笙歌聒耳。
  店铺酒肆纷纷挂出彩灯,夺目绚烂,争奇斗艳,有纱灯、纸灯、麦秸灯、走马灯、五色明角灯……白天喧闹的市场霎时成为一条灯火通明的灯街。也有鼓乐和杂戏表演,舞龙舞狮,高跷旱船,谓之社火。
  整条大街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人群摩肩接踵,长济紧紧牵着林砚,长世和青筠远远缀在后头,两人合计着,到了明年这时候,就能带小琛姐儿出来玩儿了。
  长安的目光四处梭巡,显然心思并不在灯会上。
  林砚看出他的异样:“三叔约了人?”
  长安的脸腾的就红了:“哪有啊……没有!”
  林长安从小二皮脸,几人还从未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都有些稀奇,故意你一言我一语的戏弄他,林长安气哼哼的快不往前走了一大截,不慎撞了人,怎么撞上去的,怎么弹了回来。
  他踉跄几步站稳,凝神一看,原来是六个身穿窄袖曳撒的男子,各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路人不论男女,纷纷为之侧目。
  六人的目光也朝林长安聚过来。
  看的他心里直发毛,不记得几时的罪过什么人啊?
  幸而这时候,有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出:“林兄?你也出来逛灯会了?”
  林长安见周子昂走过来,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只见他身旁跟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身穿鹅黄色滚绒边对襟的袄子和马面裙,外套水蓝色杭绸比甲,乌黑的秀发高高盘成发髻,点缀精致的发饰,与那日穿梭在雪夜之中飒爽英姿的一抹赤红判若两人。
  林长安呆了片刻,方觉失礼,忙移开了视线。
  周子昂忙向双方介绍:“这是小弟的同窗,这是我的六位兄长。”
  又见周藜婀娜聘婷的走上前,对哥哥们说:“这位林公子,是小妹的救命恩人。”
  周子昂惊诧的望向妹妹,从周藜从一岁上开口说话以来,就没用如此温柔的语调说过话。
  “哦——”为首一人抱拳作揖道:“原来这就是舍妹的恩公,请受在下一拜。”
  长安连道:“诸位将军折煞小可了。”
  又摆出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道:“小可方才没留神冲撞了各位,还望宽宥则个。”
  周子昂又一脸惊诧的看向林长安,这厮今天说话怎么酸溜溜的,还则个……
  既然都是相熟的,周子昂便提议一道同游。
  周藜眉目含嗔,声音轻柔:“兄长也不问问人家是否有家人同行,方不方便。”
  周子昂回头愤愤的望着周藜:不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吗?
  周藜温柔含笑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杀气。
  “啊——是我唐突了,”周子昂忙道,“不知林兄方便否?”
  当然方便了!林长安故作矜持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当林家兄弟费力的穿过人群,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家小弟的身影。
  人呢?丢了?
  ……
  林长安极想单独跟周藜说几句话,可是碍于身后六个身材伟岸、武功高强的兄长,只好故作随意的对周子昂道:“令妹与那日大不相同,我方才差点认不出来。”
  “哦,这没什么。”周子昂道:“我方才也差点认不出来。”
  周藜悄悄在哥哥手臂上掐了一把。
  “嘶——”周子昂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将呼之欲出的嚎叫吸回嗓子里。
  “那日女扮男装,又身处危急之中,无法保持女子的矜持。”周藜柔声道。
  周子昂心想,平时也没看出你有多矜持啊……
  可他为了活命,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啊,她平时都是这么知书达理。”
  周藜有些“羞怯”的偏过头去。
  忽见糖瓜摊子旁,有个女孩蹲在地上卖狗,那是一只短手短脚,通体雪白的长毛狮子狗,周藜的驻足看了片刻,碍于正在维持淑女形象,只好不舍的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
  他们看过杂戏表演,又去河边放灯祈福。
  望着河面千万盏河灯浮沉摇曳,周藜默默许下心愿,她每年的愿望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希望父母兄长在边关平安,今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她终于可以替自己许一回愿了。
  希望永远不要嫁人!
  如果非要嫁人,希望郎君是真正敬爱她的,敬爱,就是尊重她与世间女子所有的不同。
  等她再抬头时,已不见了林长安的身影。林长安的不告而别让她有些失落,片刻,林长安抱着一只京巴狗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家兄长们本都蹲在河边放灯,察觉异样,警惕的抬起头。
  周子昂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天很冷,我想让那卖狗的小姑娘早点回去。”林长安道:“正巧你也喜欢。”
  周藜笑靥飞绽。如天边腾空绽放的烟花。
  一下子将夜空照亮,一簇簇如缤纷的花伞,如此短暂,却如此奔放,如此热烈,即使只有一瞬的生命,也要如此灿烂。
  任何一个生命,都渴望灿烂。
  周藜接过小狗抱在怀里,问林长安:“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长安思索片刻:“就叫关关吧。”
  这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问:“为什么是关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林长安道。
  说完,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登徒浪子,幸好焰火砰然作响,应该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天色不早,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林长安急急的向她告辞,与周家众兄长打过招呼,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回去的路上,周子昂好奇的问:“林长安跟你说什么了?”
  周藜抚摸小狗,同样面带疑惑:“他说有只叫关关的斑鸠,养在姓何的知州家里……大概是这个意思。”
  周子昂:……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四德四端
  周藜再追问何知州是谁, 周子昂睁着眼瞎编:“何知州是……一个非常贤能的干吏。”
  他毕竟是做哥哥的,总不能对着自己没出门的妹妹说:林长安说你是贤良美好的佳偶,做梦都想娶到手!
  爹娘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周藜一脸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周子昂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不但侠肝义胆, 还是有大志向的人, 崇尚何知州那样的干吏。”周藜揉着狗头:“是不是呀, 关关?”
  周子昂气的来回暴走。
  ……
  林长安在路口与家人汇合的时候,已到了亥时。
  “三叔你去哪了?把我爹和二叔都急坏了。”林砚一脸责备。
  林长安支支吾吾, 只说是走岔了路。
  长世和青筠急于回家看女儿, 几人也便没再多说,登上马车回了家。
  林砚和长济回到书房,讨论今日的廷议内容。
  林砚道:“隔日廷推,周绍北大抵要担任神机营副将, 可以说是炙手可热、荣宠至极了。”
  “只怕月盈则亏, 物极必反。”林长济道:“言官们已经磨刀霍霍了,不知周将军能否经受得住。”
  林砚无奈叹道:“周将军是国之柱石,如今是陛下在拔擢他,自然也能护得住他, 日后你若有余力, 尽量维护一二吧,历朝历代, 自毁长城的悲剧太多了。”
  “我记住了。”林长济道。
  当然,这也只是几句感慨, 林长济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 虽然今天喝了二两酒,也还不至于自信到相信自己可以维护正三品大佬的地步。
  他们聊到深夜, 忽然有人叩响了书房的门。
  “大哥, 开门, 我有事跟你说!”
  是林长安的声音。
  林长济下榻开门,只见长安激动的绊到门槛,险些一头栽进来,还未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地,抱着他的腰:“大哥呀,你要为我做主啊!”
  “谁欺负你了?”林长济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大哥,人都说长兄如父,爹娘去得早,长安自幼把你当成是亲爹呀——”
  屋里炭盆烧得正旺,林长济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扭头看向林砚:“这孩子突然疯了吗?”
  对此,林砚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最近时常这样,郎中也看不出原因。”
  林长济一手摸自己的额头,一手摸林长安的:“不发烧啊。”
  长安顺势握住了大哥的手,动情道:“长安平时嘴上不说,心里对大哥的崇拜和仰慕之情,却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在长安看来,大哥是桂树生于泰山之阿,是青云出于高山远岫,上有不测之源,下为无尽之流,澄之不清,挠之不浊……”
  “打住打住!”林长济实在受不了了:“你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都答应你。”
  长安闻言,一下子蹿了起来,先掩上呼呼漏风的门扇,才对林长济道:“求大哥替我做主,去周家提亲。”
  “周家,哪个周家?”林长济一头雾水。
  他年前年后都在忙,对长安有些忽略。
  “是那日送长安回家的姑娘,”林砚道,“是周绍北唯一的女儿。”
  林长济恍然大悟,说到周绍北的女儿,就想到赵祺,想到赵祺,他又忍俊不禁。
  “你确定要趟这个……”他本想说趟这个浑水,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你确定想娶周家小姐?”
  “是。”林长安万分坚定。
  林长济却沉默了。
  见大哥犹豫,长安扯开嗓子打算接着嚎。林长济被他聒噪的头都大了,林砚道:“你先把嘴闭上!”
  林长安捂住了嘴。
  长济眉头紧蹙,问林砚道:“周家如日中天,是否有攀附之嫌?”
  林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每走一步都要多想一步。
  林砚道:“有。”
  林长济随即想到林长安今晚失踪了一个多时辰,又问:“你没对人家姑娘做什么吧?”
  长安道:“大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这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胡来……”
  林砚又斥了他一句:“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聒噪。”
  林长安又闭了嘴。
  看着长安哀求的眼睛,长济心又软了,坐回榻上问林砚:“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林砚道:“我们找到妥帖的中人、媒人,需要好几日,再等旬假上门,又要好几日,后日廷推,周绍北必定晋升,确实不是个提亲的好时候。”
  “等这阵风头过去,可以吗?”林长济问。
  “怕是等不起了。”长安道:“太子妃保媒不成,多有损颜面呀,必定会为周家另择佳婿的。”
  “这倒是没说错。”林砚道。
  林长安心急如焚,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
  林砚沉吟一声,对林长济道:“我记得王侍郎的夫人与周夫人有些渊源,你不如先去王家拜托王夫人出面,先通个气。”
  言罢,又看着林长安道:“周家能否看的上他还两说呢。”
  林长安本来觉得胜利在望,又被这句扎心的大实话打回了现实。
  ……
  周子昂不爽,很不爽。
  所以次日去国子监,早早将林长安堵在了广业堂门口,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对妹妹说那句话。
  林长安目光诚挚:“昨晚是我太唐突了,我后悔到半夜,可我是发自真心的。”
  要不是碍于不能斗殴的监规,周子昂早就给他一拳了。
  “你想干嘛?想与我妹妹私定终身不成?”周子昂道。
  他顾念同窗之谊,昨晚强忍住没跟六个兄长说,否则但凡林长安现在还是站着的,他们七个都不姓周。
  “我妹妹心思单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她收下你的狗,是看在狗的份上,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要是想借此做文章……”周子昂咬牙切齿道。
  “狗就是狗,哪有什么文章?”林长安忙道:“我已经禀告家兄,请妥帖的官眷登门商议了,令妹不答应,令尊令堂不点头,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这还差不多。”周子昂说完,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
  “年下外头的传闻,你没听说吗?”周子昂问。
  林长安知道说的是赵家与周家的结亲失败的种种,他道:“听说了啊。正是因为听说了,知道令妹正在议亲,我若慢上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周子昂想着,两人虽曾患难与共,也不过才见过两面,第一次身处危急之中,第二次都在装模作样,对彼此的为人根本不了解。
  他生怕林长安与赵祺之流相同,便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妹妹可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什么温柔顺从,知书达理,勤俭持家,她都不太沾边。”
  林长安却说:“世间女子,人人都是不同的。所谓顺从,是世人强加给她们的枷锁罢了。”
  周子昂从小就是孔孟门徒,纵使周家行伍,母亲也出身将门,依然处处以父亲为尊,至少在子女面前是这样。
  因此周子昂十分错愕,他说:“孟子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把顺从当做准则,才是为妇之道。怎么能叫枷锁呢?
  林长安道:“孟子又曰:仁义礼智,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周子昂一愣,什么意思?
  林长安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孔孟提出女子应遵从“四德”,却也提出男子应恪守“四端”,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仁、义、礼、智”?
  他们只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回过头,却又要求女子处处做到“德、容、言、工”,还要说,女子都该如何如何。
  男人不做圣贤也没关系,女人却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宽以待己、苛以待人者,不是真君子,而是伪道学。
  不该如此,很不应该。
  周子昂因惊愕张着的嘴,好半晌才合上,这时授课的博士来了,他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朝师长深深一揖,各自回到书堂读书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登门
  一整日, 周子昂都在回想林长安的话。
  回到家,下人传话说母亲在正房待客,让他不必过去请安。他心想, 林家的动作也太快了。后宅正院里, 几个孩童在嬉闹, 都是周绍北的孙子孙女,还有王侍郎的妻子带来的孙辈。
  正房的门大敞着, 周夫人与王夫人分坐两侧喝茶, 她们在室时就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嫁人,周夫人常年跟随丈夫在外打仗、练兵,就极少有机会来往了。
  王夫人看着门外的孩子们出神, 回想她们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转眼,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周夫人自家孩子带着别人家的娃没大没小的闹成了一团,无奈笑道:“我家这几个孩子,被君舅君姑宽纵的厉害, 让你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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