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小孩子就该天真活泼些, 我喜欢看呢。”王夫人又扯回了正题:“林家那孩子我替你见过了,一派纯然, 说话做事都很豁亮,和你家藜姑娘实在很像。虽说眼下只是个监生, 可他兄长是翰林官员, 国之储相,不愁日后没有好前程……”
  周夫人本是动了心的, 可一听说林长安与周藜性子相像, 又有些犹豫了。
  中人的话要听弦外之音, 所谓纯然,就是天真,所谓豁亮,就是直来直去的愣头青,敌军攻城,林长安振臂一呼,就带着国子监的监生登城拒敌,这不活脱脱一个男版周藜吗?一个阿藜已经够她头疼的,再来个跟她一样不靠谱的夫婿,这日子还能过吗?
  王夫人又道:“不是要马上定下来的,你回头仔细想想,也问问姑娘的想法。”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夫人也不得不应下。
  前脚才送走王夫人,周绍北就回来了,周夫人一面帮丈夫卸去腰带,一面说着林长安的事。
  “林家兄弟我知道,是文端公的后人。”周绍北道:“他家也曾是显赫世家,后来家道中落,族人尽散。重振门楣的重担,硬是被这一辈人扛了起来。”
  “这样说来,倒也值得敬佩。”王夫人道。
  “是啊,”周绍北道,“林长济我见过,才貌德行都不错,只不知这林长安是什么模样。”
  说罢,吩咐丫鬟:“去前面把七少爷叫来,我有话问他。”
  ……
  周子昂来到后宅,见父母分作堂上,升堂审案般的架势,两腿有些发软。
  要不是确定最近没闯什么祸,他都不敢站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顽皮的白色京巴越过门槛闯了进来,后面追着个周藜。白狗无处遁形,一头钻进周绍北的袍子底下。
  周藜一心抓狗,胡乱给爹娘行了个礼,就不客气的请老爹让开。周绍北无奈极了,只好站起来,任周藜钻到桌子下面去。
  “我看你往哪儿跑!”周藜一把薅出了关关。
  周子昂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闯了什么祸。
  周夫人一个头两个大,碎碎的念叨她几句,倒也没问狗是哪里来的,让周子昂长舒口气。
  “阿藜,眼下出了年,你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要端庄一点。”周夫人道。
  “娘,我在外头挺端庄的,不信你问七哥。”周藜道。
  周子昂谁都惹不起,只好乱点了一通头。
  对待年纪最小的女儿,老夫妻甚为无奈,只好先打发她出去,再问周子昂的话。
  “你那同窗,林长安,是个怎样的人?”
  周子昂实话说了,是捐监生,人在广业堂,学问一般,为人仗义,另外又将他今日一番关于“四端四德”的言论复述一遍。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此人果真如阿藜一般,都有些语出惊人。
  “他还说,天下女子都是不同的,所谓‘德容言工’,都是世人强加给女子的枷锁。”周子昂道。
  “听他这话,倒好像阅女无数似的。”周绍北蹙眉,警觉道。
  “这倒不会,监生中不乏流连青楼眠花宿柳之人,从没见林长安去过,只说家里管得严,连个赌局都不敢参与。”周子昂道。
  周绍北沉吟片刻,大马金刀的坐在官帽椅上,对妻子道:“过几日旬假叫他来,我想见见。”
  周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算是默认了。男人都是甩手掌柜,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见谁就要见谁。
  转而去向王夫人说了这事,王夫人又找到林长济。
  林长安闻言瞠目结舌道:“去见周将军?我自己?”
  林长济道:“昨天急吼吼嚷着要去提亲,今天怎么了,打退堂鼓?”
  “她有七个兄长。”林长安咽了口唾沫,看着林长世道:“各个如二哥这样身材高大!”
  “……”林长济道:“你又不是去抢亲,怕她兄长做什么?”
  “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一人一拳也能把我打扁。”长安又可怜兮兮的看向林砚。
  林砚上前,垫着脚帮他整了整衣裳,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长安:……
  他吓得一连几天都在发愣,私下去问周子昂,在周将军夫妇面前可有什么忌讳?
  “家父家母都是行伍之人,没什么忌讳。”周子昂道,
  显然,林长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可是去见准岳父岳母啊,不提前做好功课怎么行呢?周子昂想了想,又道:“非要说有什么忌讳……别跟我父亲下棋就好。”
  这算什么忌讳?
  林长安一会儿搓着双手,一会儿揉着脸,坐立难安。
  周子昂幸灾乐祸的笑道:“不是你振振有词的时候了?”
  林长安白他一眼。
  越是惧怕的事情,到来的越快。
  十旬休沐,林砚特意为林长安选了一身半新的直裰,雅致端正,又不显得张扬。随即带着拜帖、礼物登了周家的门。他准备的充足,引路的门房小厮都给了门包。
  廷推的结果如林砚所料,周绍北任蓟州总兵、神机营副将,从此常驻京城,掌管一支持有火器的特殊部队,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已算荣宠至极。
  大门外可想而知的热闹,这时的周绍北已算不上边将,不少人递上拜帖,送来礼物相庆贺,多被门房堆着笑脸挡在门外。
  送礼之人指着林长安的背影问:“他为什么可以进去?”
  门房忙解释道:“这是世家子侄拜会长辈。”
  林长安听了,倍感振奋,挺胸抬头,堂而皇之的走进周家大门。
  此时已近二月,早春的风料峭刺骨,但已不似隆冬那般凛冽。
  来到前院正厅,周子昂迎了出来,与他热络的打了个招呼,请他入内稍坐。
  堂内还有个长相稍显斯文的周家二哥陪着,和颜悦色,趁下人去后宅禀报的时机,随口与他聊了几句家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七兄弟凶神恶煞横在门口,需要过关斩将才能进门。
  细细想来,他又自嘲的笑了,这不是迎亲时才有的待遇吗,他想要,人家还不给呢。
  不到半盏茶功夫,周绍北从后宅而来,只见他穿一身褐色深衣,头发用发簪随意盘起,闲适的打扮像个居家的寻常长辈,很难与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一代名将联系在一起,只是走近一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鹰隼般灼灼的目光。
  事到临头,林长安忍下怯意,执晚辈礼:“小侄见过伯父,这是家兄嘱咐小侄,给伯父的一点薄礼。”
  为周夫人及其他兄嫂准备的礼物都已被收下,礼单也被送到后宅过了明路,那些只是寻常走礼,并无贵重之物,林长安亲自捧出来的才是重头戏。
  这是本朝才子、前任凤阳巡抚杨献之所撰辑的军事著作《武编》,全本共有十二卷,包含了将帅选拔,士兵训练,行军作战,攻防守备,计谋方略,阵法阵图,武器装备,人马医护等方方面面的用兵实践。
  林砚说,送礼要挠到痒处。
  此书目前并未刊行,只有少量抄本现存于世,看过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林长安手里版本亦的是林庭鹤当年亲手誊写收藏的,而今拿来送给周绍北,确实是投其所好。
  周绍北肃然起身,接过了这份特殊且珍贵的礼物:“既如此,替我向令兄致谢。”
  他在心里筹划了一下如何还礼,御赐之物是不能拿来送人的,其他物件又似乎不够分量。遂命两个儿子去后宅向周夫人传话,其实也是打发他们回避之意。
  二人走后,偌大的堂屋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周绍北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林长安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幸而周将军语气还算亲和,问了几句家常话,又问功课。
  这是林长安最为心虚的地方,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十五岁时应过县试,并未通过,去年捐了监生,眼下在广业堂读书。”
  这是周绍北最担心的地方,故而面色有些凝重,但转念一想,平凡亦有平凡的好处,有个监生出身,日后为他谋一任前程倒也不难。
  周家如日中天,林家是后起之秀,对他们这等人家来说,就算子弟生成了棒槌,只要肯费心思,也能雕出个人形来,重点是要对他女儿好。
  终其一生对一个人好,这是谁也无法保证的。
  ……
  后宅正房之中,周夫人端坐在正中的方桌旁,听两个儿子汇报前院的情况。
  周夫人心如明镜,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库房开我的陪嫁箱子,里头有一幅《苕溪帖》,拿出来,给林编修还礼。”
  周子昂心中暗自感慨母亲的大方,那幅字帖是米芾的真迹,压箱底的宝物。
  周藜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显得魂不守舍,只是不像从前那样,哭着嚷着不肯嫁人。
  “椅子上有钉子吗?”周夫人蹙眉问道。
  周藜勉强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又吃了两片云片糕,还是心慌难定:“娘,我爹会不会为难他?”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周夫人奇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藜居然也会关心一个外男。
  “傻姑娘呀。”周夫人叹道:“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你父亲对你更好。”
  周藜偏过头,低声道:“那是自然。”
  可目光依然瞥向前院的方向。
  “阿藜不用担心,我瞧着父亲对他挺和蔼的。”周子昂说着,环视一眼堂内其他兄嫂,道:“是咱们得不到的和蔼。”
  众人齐齐笑了。
  说了会儿话,眼看要到正午,不知该不该在正房摆饭,周夫人又道:“去问问,前头怎么还没动静?”
  丫鬟应声去了。片刻回禀道:“老爷和林公子正在下棋,让再等等。”
  说到下棋,兄弟几个忽然变了颜色,对周子昂道:“你这同窗看似文弱,实为猛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博弈
  说到下棋, 兄弟几个忽然变了颜色,对周子昂道:“你这同窗看似文弱,实为猛人啊!”
  周子昂两手一摊:“我提醒过他的。”
  全家皆知, 周绍北的棋技有多烂, 棋隐就有多大。
  周绍北最擅长激烈厮杀的象棋, 却偏偏更爱围棋那种手执黑白、运筹帷幄的感觉。周家兄弟几人从小和睦,从不为任何事计较, 唯独陪父亲下棋是必须排好班的, 亲兄弟明算账,谁也莫想逃过一局。
  碍于父亲的淫威,兄弟们谁也不敢放手厮杀,可是开闸泄洪般的放水, 往往又会被看出来, 遭到一顿痛斥。
  知乎知乎?每每都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众兄弟不无同情怜惜的看向妹妹:林长安,危矣。
  周藜嘴角一抽,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到底是绝食明志还是上吊要挟更有效了。思来想去, 两者都不好受,再一个不留神弄假成真, 可就真的悲剧了。
  ……
  前院,一老一少手执黑白, 正在棋盘上厮杀, 林长安一脸镇定自若,冷汗却湿透了中单后襟, 二月天里, 后心一片冰凉。
  林长安自小除了读书不在行, 学什么都很轻松。他七岁就开始玩棋了,林长济丁忧不能应试的几年里,光阴蹉跎,每日教他投壶对弈解闷。
  可是今日,他遭遇了十一年棋龄里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棋坪对面坐着的这位常胜将军,当世名将,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为什么棋艺这般的……一言难尽呢。
  林长安只好用尽毕生所学,尽量不着痕迹的留下漏洞,可周绍北非但看不出漏洞,还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几乎每一颗棋子,都落在他意想不到的位置。
  他必须全神贯注,绞尽脑汁,方能勉强掌控棋局,而不是杀得对面片甲不留——他怎么敢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呢?
  是以头两局,两人杀得天昏地暗、惨烈无比,最终结果是一局林长安惜败,一局二人平局,竟让周绍北生出一种棋逢对手之感。
  周绍北正畅快淋漓,后宅派人来请,他才意识到还未说到正题。
  遂打发了来人,又开一局。
  林长安已经快撑不住了,可是周将军正在兴头上,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只有“舍命相陪”的份。
  “屋里很热吗?”周绍北瞥向炭盆。
  林长安忙道:“不热,是最近天气干燥,内火旺。”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周家的炭火怎么会有错呢?准岳父的棋艺更是没错!
  周绍北难得笑道:“闲时教你一套拳法,强身健体。”
  林长安只觉得这目光充满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精亏血少之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那真是太好了!”林长安一记马屁奉上:“久闻伯父的拳法变化无穷、深不可测,小侄钦佩已久!”
  周绍北又笑道:“呵呵,是啊,我不但擅长拳法,还擅长刀法。”
  林长安吞了一大颗唾沫。
  “以及火器。”周绍北补充道。
  林长安汗毛倒竖,脑中浮现一幅画面,神机营的辕门外,整排佛朗机炮转过炮口,周将军一声令下,对着他一通狂轰乱炸。
  话说到这份上,林长安再装糊涂,就显得不识时务了。
  他局促的站起身,两袖交叠,朝着周绍北深深一揖:“伯父,请听小侄一言。”
  “那日风疾雪骤,敌军攻城,血光漫天,令嫒跟随太子妃,带领城内妇孺运送辎重、粮草、尸体,我这一世,从未见过这般英勇坚毅的女子,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周绍北点头道:“你舍身救了她,这一点,周家上下都是承情的。”
  “不,伯父,”林长安双目诚挚,“不论救与不救,那只箭簇都会射中小侄,故不敢以舍身相救自居,望伯父知晓。但在中箭之后,周姑娘将小侄送回家去,一路不停与小侄说话,这才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昏倒,周姑娘不避男女之嫌相救,才真是义薄云天。自那一日后,小侄时常茶饭不思,心里全是周姑娘的身影,顾斗胆请托尊长替小侄求亲。”
  周绍北面沉似水,道:“你仅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出于感激,或许是出于新鲜?”
  林长安心中暗道:其实是两面。
  面上却不敢稍有松懈:“小侄年近弱冠,是感激、新鲜,还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还是分得清楚的。伯父不信,小侄可以发毒誓。”
  “不必。”周绍北肃然打断:“你发了我也不信。”
  林长安:……
  见林长安语塞,周绍北又沉声道:“我这个女儿,她……她真的有些不同,从四岁起就不肯缠足,好习武、骑射,不爱读书、不善女红,这些你都了解么。”
  林长安道:“伯父,小侄敬她爱她,是爱她而不是爱自己。小侄有喜好与厌恶,她固然也有,夫妻间相处之道莫过于求同存异,好习武骑射,那就去习武骑射,不好读书女红,就不读、不做,小侄自知资质平凡,或许不能为她赚来诰命封号,却难不成连针线都买不起,非要她来做吗?那小侄也枉为一个男人。至于缠足,无端又可笑的东西,小侄就不多赘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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