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何小穗的错觉,她明显感觉到祁谨川的眼神暗淡了。原本是一捧炙热耀眼的火苗,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火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几缕青烟原地扑腾,半死不活。
她居然有点心疼怎么回事。早知道就不催俞早回去了。
祁谨川离开神外住院部,径直去了停车场。
熟练地把车开出停车位,他开车回了父母家。
家里,邹筝和祁海深正在吃饭。
见儿子突然回来,邹筝忙问:“小川,吃了吗?”
祁谨川眉心郁结,摇摇头,“还没。”
“那快洗手吃饭。”邹筝赶紧给儿子拿碗筷。
不知道孩子要回来,老两口吃得很简单,阿姨就只烧了两菜一汤。
邹筝赶紧招呼阿姨加菜。
祁谨川拦住母亲,“别麻烦了,就这么吃好了。”
知子莫若母,邹筝很快就感觉到儿子情绪不佳。不过她没在饭桌上问。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后,祁海深出门去了医院。
邹筝指指沙发,示意儿子坐下。
“小川,咱们聊聊。”
祁谨川依言坐在母亲对面。
邹女士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直接问:“儿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祁谨川:“……”
他愣了一下,随后才缓缓点头。
“你买的那只花花就是送给她的?”
“对。”
邹筝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儿子打小就不喜欢这些玩偶公仔,那天突然拎回来一只熊猫玩偶,她就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可千万不要小瞧中年女人的第六感。
她小声问:“那送出去了吗?”
他扶住眼镜,往鼻梁上推一推,自嘲一笑,“还没。”
俞早根本不要。
“儿子你这行动力不行啊!”
一听儿子有了喜欢的女孩,邹筝立马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跃跃跃试,“需要我帮忙吗?”
祁谨川:“……”
祁谨川不禁失笑,“您能帮什么忙?不用了。”
邹筝:“你别小看你妈,我也是看过不少肥皂剧的。小女生那些心思我一清二楚。你快跟我说说,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您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能应付。”
“你看,你就是不相信你妈的实力。想当年你爸可是校草,多少女孩子追他,我还不是照样轻轻松松拿下他了。我跟你说儿子,你妈厉害着呢!你告诉我,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班,我找机会去认识她。”
“您认识她做什么?”那不得把俞早吓死。
邹女士一本正经道:“先当闺蜜,再当婆媳,一步一步来嘛!”
祁谨川:“……”
祁谨川没忍住,噗呲一笑,阴郁的眉眼松散开,五官变得柔和温润。
见儿子笑了,邹筝松了口气,“你看看你,成天板着张脸多严肃,就是应该多笑笑嘛!你的那些实习生都怕死你了,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眉棱骨动了动,他下意识问:“我哥跟您说的?”
“哪儿用得着行光跟我说,你们科室的廖主任天天跟我告状,说你见到病人也没个笑脸,一点都不注重医患关系。”
祁谨川:“……”
“我天生冷脸,这是家族遗传,我爸,我哥都这样,可不能怪我。”
“我看你前段时间不是抱着手机笑得挺欢的嘛!”邹筝斜他一眼,一针见血,“最近人姑娘不搭理你了?”
祁谨川:“……”
果然还是老母亲的眼睛毒,早将他给看透了。
“你得罪人家了?”
祁谨川苦笑,“算是吧!”
“跟人道歉没?”
“她没给我机会。”
邹筝剜他,“她不给你机会,你不会自己创造机会啊?你这孩子脑子这么不开窍。”
祁谨川:“……”
“她都不见我。”
“那你就去见她啊!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知道。”
“那就去堵门啊!这样她总要见你了吧?”
祁谨川:“……”
“那岂不是成狗皮膏药了?更招人嫌。”
“追女孩子就是要放下脸面,变成狗皮膏药成天黏着她,让她甩都甩不掉你。只要她甩不掉你,你就成功一大半了。然后你再献殷勤,给她送花,买衣服包包鞋子首饰啥的,她喜欢啥你就买啥,千万别抠。她喜欢旅游,你就带她出去玩,精心安排路线,让她玩得开心。平时对她嘘寒问暖,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有任何需要,你都能及时在她身边,为她解决一切。”
“就这样,你还追不到姑娘?”邹女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她停顿几秒,端起手边的热茶呡一口,润润喉,继续说:“再不行你就从她闺蜜朋友下手,多贿赂贿赂娘家人,不信他们不帮你。”
她看着儿子,无奈摇摇脑袋,“就你这榆木脑袋,活该单身这么多年。”
祁谨川:“……”
祁医生简直哭笑不得,“妈,您老怎么这么懂?”
邹女士挑挑眉,一脸自豪,“你爸就是我这么不要脸追来的呀!”
祁谨川:“……”
母子俩聊了十来分钟,祁谨川阴郁的心情明显好转了。
随后邹筝向儿子宣布了一件大事。
“我年假批下来了,我要出国旅游了。旅游团我都订好了,就是刘阿姨儿子开的那家心程旅行社,人家给我找了个最靠谱的导游,过完冬至就走。”
祁谨川:“……”
老太太这行动力可以啊!一声不吭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祁谨川想起上次的传单,小声问:“那个西欧十日游?”
邹筝:“没错,这个季节西欧国家普遍都在下雪,我去看雪去。而且圣诞节快到了,正好玩。”
祁谨川:“有熟人一起去吗?”
“刘阿姨和她老伴跟我一个团。”
一听刘阿姨和她老伴也要一起去,祁谨川就放心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你们老年团最怕那种全程购,你自己可要把持住,别到时候被导游一忽悠,你就迫不及待掏钱了。”
老母亲随随便便就加陌生人微信,警惕性明显不够。
“你放心好了,刘阿姨儿子开的旅行社,他还能坑他自己亲爹妈啊?他们旅行社抓得很严的,推一罚十,根本不存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吧,那就祝您玩得愉快!”
邹筝笑眯眯地捻了捻手指,“口头祝福多没诚意,来点实际的。”
祁谨川抿嘴一笑,“我给您报销路费。”
说完,他果断给邹女士微信转了五万。
他回房以后,靠在床头,仔细想了想老母亲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这么多年,他之所以止步不前,不就是因为自己太在乎脸面,太看重道德感,不愿做背德之事,去撬人墙角,这才一直等到现在。
可是脸面值几个钱呢?又不能让他追到媳妇。
没错,人就应该自私点,大胆点,不要瞻前顾后,放开手脚去做。
想到这里,他果断找到宁檬的微信,给她发了条语音。
“老同学,你得帮帮我。”
***
天阴郁了快一周,到了冬至那天也没见放晴,反而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
雨夹雪,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水。可这是青陵今年的初雪,对于南方人来说值得兴奋半天了。
只可惜初雪并没有给俞早带来多少好心情,打从床上爬起来,她就非常阴郁。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都是她最阴郁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发霉了,霉菌遍布身体各处,怎么烤都散不掉。
晴天到底什么时候来?
一大早开车到公司,俞早刚从电梯里走出来,迎面碰到保洁王阿姨举着拖把在走廊里拖地。
她露出笑脸,“早,王阿姨!”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他人,他们不应该迎接她的臭脸。
王阿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早呀,小俞!”
她噔噔噔跑到俞早右手边,小声告诉她:“你们部门来新人了,是一个女孩子,听说是A大的实习生。”
“真的啊?”俞早眉毛一跳,有些意外。
“当然是真的喽!”王阿姨言辞凿凿,“人事部的人说的还会有错呀!你们部门女生这么少,来个女孩子正好。”
秋招刚结束,公司进实习生很正常。明年春招还会再进来一批。更新换代,公司需要新鲜血液。
俞早也没当回事,来个女生更好,调和一下设计部男女比例。
九点半,徐涛领着一个年轻的女生来到办公室,向众人介绍:“这是新来的实习生韩璨,让我们一起欢迎新同事加入樊林设计部!”
办公室里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韩璨个子小小的,戴着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镜,脸上有点婴儿肥,衣着简约朴素。一看就知道是农村出身的孩子。
面对众人,她笑得十分腼腆,“以后请多多关照!”
21岁,刚出校门的孩子,青涩稚气,脸上有种天然的纯真。眼里有光,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俞早恍惚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可现在呢?
她被生活折磨得就只剩下一具躯壳了,眼神里除了麻木,就是疲惫。
俞早思绪游离两秒,就听徐涛点到自己的名字。
她顿时虎躯一震,“我在,徐总监。”
徐涛抬手指指韩璨,“俞早,咱们设计部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女生,你们女孩子之间更好沟通,韩璨就交给你来带。”
俞早:“……”
众所周知,带实习生吃力不讨好,谁都不愿接这份苦差事。偏偏徐总监就丢给了她。明明其他老大哥经验比她丰富。就因为何小穗手术住院,她成为部门唯一的女生,专门逮着她薅。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毫无悬念,她的年假没了。年内她就不要想休假了。
可她能拒绝吗?
不能!
底层社畜有话语权吗?
没有!
她只能苦笑着接下来。
韩璨弯着眼睛,表情真诚,“俞早姐,以后就辛苦你了。”
俞早摆摆手,“应该的。”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徐涛离开后,众人回到自己工位。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怜我小穗妹子,八成是要被裁了。”
咯噔一下,俞早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啊,新人都就位了,老人就该退位让贤了。
职场永远都是这么的残酷无情,身为职场机器的我们,一旦出现故障,公司不会给你任何维修的机会,他们只会果断换掉你。换另一台更新,更听话,更好操控的机器,继续为公司创收。
俞早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何小穗,这姑娘还傻傻的等着出院追男神呢!
或许根本不用她开口,人事部很快就会派人找何小穗谈话。
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希望小穗能扛住。
冬至日,俞早要去给父亲扫墓。
她找到徐涛,向他请半天假。
徐涛给她批了假,可同时也没忘给她上眼药,“小俞,最近项目多,咱们部门人手又不够,你不要频繁请假,影响项目进度。”
听听,这帽子扣的!
俞早翻了个大白眼,在心里问候徐涛祖宗十八代。她有频繁请假吗?这半年她也就请了两次假。上次是去医院体检。这次是为了给父亲扫墓。
部门人手不够,你倒是招人啊!多招几个不就不缺了嘛!恨不得把所有工作都压在老员工身上,他们都快累死了。
如果搁平时,她不会跟领导顶嘴,可她今天心情实在糟糕。她冷眼看着徐涛,冷冰冰反问:“徐总监,您父亲还在吗?”
说完,她也不去看徐涛的反应,大踏步迈出总监办公室。
——
俞早猜到自己休不了年假了。果然临近中午下班,她就收到了公司内部邮件。她的年假申请被领导驳回了。
“部门人手不够,暂不予批年假。”
看着邮件上这行冷冰冰的文字,俞早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身为生产队的驴,你还想休息?做梦!
国人牛马的一生,干到老,干到死,在此之前,你休想停下来。
俞早僵坐在工位里,天花板上照明灯透亮,光线四散,刀尖一样扎着她的眼珠子。
她眯着眼睛,几乎睁不开。
雪沫子扑腾乱飞,不断拍打着窗户,落下一行行斑驳水渍,像极了素描本上凌乱生硬的线条。
从15楼往下看,街上是成串拥挤的车流,行人如蜗牛,迎着风雪缓慢匍匐前行。
俞早觉得自己就快要走不动了,身上背的壳越来越重,即将透支掉她最后一点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