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早迈了两步,拉近距离,大衣衣摆几乎缠在一起,两道呼吸深深浅浅交错。
怀里的红豆撒了一地,她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他近在咫尺,衣料之下透出干净清冽的皂荚香。
这个香气太过质朴清淡,不如香水浓烈,但却莫名让人安心。
鼻息充盈着这股熟悉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被架在酒精灯上烘烤,暖洋洋的。脑子逐渐感到几分晕眩。
俞早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意外的吻。那种潮湿的,缠绵的触碰,就好像海水漫上沙滩,浸透包裹住每一颗沙粒,干燥的沙粒在水中漂浮、徜徉,慢慢变得湿滑、柔润。
大海怀抱无限温柔,她沉溺在茫茫醉意里,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夕。
所幸超市去停车场那段路很近,前后不过几分钟。
俞早晕眩的脑子很快就恢复清明。
找到小粉车,祁谨川收了伞,将购物袋放进后座。
回去换他开车,俞早乖乖坐副驾。
路过她常去的那家甜品店,祁谨川轻踩刹车,放慢车速。
他小声问:“要不要买点蛋糕?”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他侧头一看,俞早靠着车窗睡着了。
她想必很累很累,浓眉紧紧蹙着,褶皱纵横起伏,难以舒展。
即使睡着了也很难真正放松下来。
她好像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耄耋老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两个小时之前,祁谨川接到宁檬的语音电话。
隔着网线,在手机那头,宁檬轻声细语,“祁谨川,今天是冬至,你能不能陪陪俞早?”
他本能地怔了一下,忙问:“俞早爸爸什么时候走的?”
“咱们读高二那年。”
“那她妈妈呢?”
“她妈第二年就改嫁了,给她生了个弟弟,这么多年也不管她,有妈没妈一个样。”
祁谨川的心脏被掏出来,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直至脱水干瘪。
他自诩喜欢她,然而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家庭竟一无所知。足以可见,他的喜欢是多么的浅薄可笑。
祁谨川轻叹一口气,将车停在路边,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俞早身上。
随后,他再次点火,将车开回立春苑。
俞早没完全睡熟,她只眯了一小会儿。
车子刚挺稳,她就睁开了眼睛。
神思茫然,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祁谨川的大衣。
“谢谢。”她取下大衣,还给他。
两人从地下车库乘电梯上19楼。
他们并排而站,购物袋堆在祁谨川脚边。俞早则怀抱玩偶,下巴支在玩偶毛茸茸的大脑门上,一阵柔软。
电梯升到一楼时,停了片刻,进来一对小情侣,身后默默跟着那只滚圆肥胖的松狮。
俞早认出是10层的小情侣,她经常在小区花园看见他俩溜这只松狮。
女孩穿着可爱的兔耳朵外套,冲俞早友好地笑了笑。
俞早回以微笑。
女孩拿余光瞟祁谨川,压低声音对俞早说:“你男朋友好帅哦!”
俞早:“……”
这话俞早不知道该怎么接。身侧的人竟越过她,快速回答:“谢谢。”
俞早:“……”
谢什么谢?
他是她男朋友吗?
兄弟,别乱接话呀!
可一想到自己今晚要对他做的事,她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身份。
那就让他成为自己短暂的,只维续一夜的男朋友。
电梯停在10层,小情侣拖着松狮慢吞吞走出电梯。
电梯门又重新合上。
余光之中是俞早清秀耐看的侧脸,祁谨川冷不丁开口:“俞早,你想养狗吗?”
俞早连声拒绝:“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是别去祸害人小狗了,跟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怪可怜的。”
祁谨川:“……”
“你不需要小狗陪陪你吗?”
“檬檬会陪我的。”
祁谨川:“……”
话题到这里就断了,没有再继续聊的必要。
上一次祁谨川来俞早家,是她主动拽他上来的,来喝感冒药。
感冒药是喝了,可也发生了点意外。
当然今晚的意外肯定更大,俞早打定主意要干一票大的。
祁谨川也想起了上次的意外,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俞早没让他套鞋套,而是从鞋柜里找了双自己的棉拖给他穿。
女孩子的拖鞋,尺码很小,不过勉强能穿。
就是他穿上有些滑稽。
俞早推开书房,把玩偶摆上床头。
看着呆萌的花花,她无声勾起唇角。
再回到客厅,见祁谨川拎着食材去了厨房。他身材高大,霸占了大半个空间。
俞早快步追过去,斜靠住玻璃门,认真问他:“需要多久?”
他推了推眼镜,“你饿了?”
“有点。”
“那我尽快。”
俞早脱下羽绒服,单穿一件贴身的米色毛衫,身段玲珑。
她一边撸袖子,一边说:“我帮你打下手。”
祁谨川拦住她,“你去玩手机,都交给我。”
她在这里他只会分心,没法专注做事。
他解开购物袋,从中拿出食材。
带鱼、萝卜、葱姜蒜、青红辣椒……他一样一样摆上料理台。
右手不经意触碰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坚.硬的小角硌着指尖。他条件反射皱了皱眉。
定睛细看,看清手里的东西,赫然是一盒成人用品。
祁谨川:“……”
他不由眯起眼睛,眸色暗了暗。
电光火石之间,他将一切都给串上了。原来俞早刚才叫他去替她拿矿泉水,是故意支开他。
她早就计划好了,今晚要对他做点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俞早也想到了这玩意儿。
她正打算偷偷拿走,一转身就见祁谨川把那枚小小的盒子捏在手里,反复打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欣赏什么稀缺艺术品。
男人掂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欣赏够了,他才侧头看向俞早。
视线接触,光影在两人眼中明灭变幻,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无处遁形。
隔着镜片,祁谨川眼里的世界暗潮汹涌,波澜壮阔。落在俞早脸上的目光却是晦暗深沉,难辨情绪。
他像是在刻意压抑自己。
俞早突然生出了一种窘迫感,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裳,直接丢大街上裸.奔。
滞后的羞耻感爬上脑门,不断撕扯神经,老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她把自己蒸成了熟虾。
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
她不敢直面他的审视,脑袋一偏,避开了。
室内落针可闻,一切杂音被成倍放大,在颅内回旋,最后变成没有什么实质的白噪音。
俞早听见自己吞咽的声响,心跳如雷,突突突跳个不停。
该死的,她在紧张什么呀?
不都早就决定好了吗?如今不过是在按计划进行,祁谨川今晚一定会见到这盒东西,不是在当下,就是在后面的几个小时,或早或晚罢了。
长久的对峙过后,祁谨川终于要开口说话了。仿佛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俞早看见他纤薄的唇上下小幅度掀动,一张一合,吐出清晰冷淡的音节,“俞早,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俞早:“……”
“就是你想的那样。”俞早猛地抬头直视他,目光不躲不闪。
当下这一刻,女人的表情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事到临头,她还怕个毛线啊?
她就是想睡他,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也不怕在他面前亲口承认。
“你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
祁谨川:“……”
这操.蛋的人生可真精彩呐!祁谨川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这般哭笑不得。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站在俞早家和她谈判这个。
没错,这就是谈判,她早就抛出了条件——
同意,留下;不同意,离开。
没有第三项选择。
祁谨川窥见了俞早眼神里狂热的决心,是不计未来,及时行乐;也是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更是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他明显默了一瞬。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能负责吗?”
“负责什么?”俞早怔愣数秒,眉间写满困惑。
祁谨川差点被她气笑了。
他厉声反问:“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睡,不需要负责吗?”
俞早:“……”
她很不理解,成年男女,一夜贪欢,需要负责吗?
根本不需要呀!
看不出来,祁谨川还挺保守,把男女之事看得这么重。
她能对祁谨川负责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没法负责,她也不想负责。她只想寻求一时的放纵。其他的,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
兴许等明天一早睁开眼,她的脑子活络过来,她就跑路了。她拿什么负责?
既然双方无法达成一致,那就不要开始,省得到时候扯皮。
俞早心一横,不再看他,“你走吧!”
祁谨川:“……”
果然,俞早只是单纯想睡他,并不想对他负责。
真要论渣,她才是最渣的那个。
一夜激情容易,可真心难得,心甘情愿更难得。他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一晚。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什么都要。俞早的人和心,以及有她的未来,缺一不可。
此刻,祁谨川就该马上走人,不要做任何逗留。
然而当他看见俞早那双眼睛,从她眼里流露出怯生生,无辜又无助的眼神,好似春风拂过水面,吹皱一池春水。
他发觉自己根本迈不开腿。双腿好似打了钢钉,被固定住,不得动弹。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不久在植物园拜过的佛像,神圣金芒普照大地,佛祖双目空明,睥睨众生,慈悲而怜悯。
近在咫尺的对视,仿佛于苦海中抛给他一根浮木。
他唯有遵循本能竭力抓住这根浮木,别无他法。
他信神明,更信自己。
可他忘了,在俞早这里,他不是他自己,也从来没有选择权。
张牙舞爪的死寂铺满四周,如同细密的蛛网,黏腻地粘在皮肤上,扯都扯不下来。
俞早忽然感觉有些冷,寒意自脚底攀升,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渗进心脏。
她失去了耐心,抬步欲走。
身后却又再次浮出男人平稳有力的嗓音,沉缓迫近,“我只有一个要求。”
脚步一顿,她回眸看他,“什么要求?”
祁谨川忽的抬手,宽厚手掌覆上俞早的细腰,轻轻一用力,将人抱上料理台。
他摘眼镜的功夫,她感觉眼皮一热,吻悄无声息落下。
“明早醒来别跑。”
第24章 老闺蜜 (24)
老闺蜜(24)
祁谨川埋下脑袋, 抵在俞早耳旁逐字逐句,郑重其事道:“明早醒来别跑。”
是交代,也是某种警告。
他预判了俞早的明天, 并且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后路。
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难道要让她鸣锣收兵,缴械投降吗?
怎么可能!
俞早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 嫣然一笑,“好, 我答应你。”
是今天的俞早答应下来的, 关明天的俞早什么事儿?
明天他要是跟她对质,她就跟他玩文字游戏。跟宁檬做了这么多年闺蜜, 别的没学会, 耍赖倒是很有一套。
祁谨川从来没见过俞早这幅模样,顶灯暖光掉入她莹润水眸,涌动起清浅的水波。唇形饱满如花瓣, 微微弯起,露出甜美妖冶的笑容,跟个妖精似的, 足够勾人。
他看得出这笑容背后没多少真心, 极有可能只是一种敷衍。可他照样沦陷了。
在她面前,他不是他, 从来没有选择权。
苦海无边,我佛渡不尽红尘男女。他竭力抓住的那根浮木终究还是化为灰烬。只能任凭自己被她拽着往下沉沦。
他心甘情愿。
他无力地闭上眼,就这样吧, 不管明天如何, 最起码在这一刻,她在他怀里, 她属于他。
灼热吐息喷洒颈间,带起无数颤栗感。
俞早猛地一哆嗦,下一秒就感觉眼皮一热,吻烙了下来。
“俞早,看清楚点,我开始了。”
俞早:“……”
他从眼睛开始,像是在宣告某种盛大的仪式开幕。
他轻轻抚住她的后脑勺,吻住她柔软的唇,辗转汲取属于她的馨香甜蜜。
和上次一样,属于俞早的味道,是滴在水中的牛奶,缓慢流淌漂浮,透着一股清香的甘甜。
他喜欢这个味道,迫切想要侵占它。它纠缠着他的感官,让他不自觉沉溺其中。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天然的身高差。这个角度更方便俞早观察近在咫尺的男人。
祁谨川摘掉眼镜,桃花眼紧闭,挺直的鼻梁骨被眼镜压出细微痕迹。左眼眼角现出一点绿豆大小的疤痕。平时被眼镜盖住,根本看不到。
上次他也摘掉了眼镜吻她,奈何她太紧张,全程闭眼,根本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