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琛浑身紧绷。
这样也能被她认出来?
这下糟了。
他到底是走?还是留下来?
顾远琛倒是脑子清晰的很,深知自己不该与乔宁有过多牵扯,但双腿却不听使唤的僵在当场。
他没有转身,闻到了淡淡的花香,随即,是少女明媚的脸庞,她身上穿着粉色睡裙,如上等丝绸的墨发倾泻而下,巴掌大的脸蛋尚且有几分稚嫩。
顾远琛一动不敢动。
乔宁看见他这个不速之客,非但不害怕,反而一脸雀跃……
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他是天生放荡不羁,并非柳下惠!
乔宁的手握住了顾远琛的手臂,察觉到他身子僵硬如铁,倒也没有多想,此刻,能看见她的将军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她已是无比满足。
“顾家哥哥,你怎么来了?进屋坐坐吧。”
坐、坐……
乔姑娘到底还是涉世不深,不知人间险恶啊!
顾远琛脑中一片乱麻,今日白天,他被卫靖与陆云卿连番威胁过,他也深知,他这个糙汉不是养花的料。可乔宁于他,像旱地清泉,严冬暖阳,久病良医,他渴望又痴迷。
顾远琛依旧僵着没动。
片刻,乔府不远处传来官兵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我等正捉拿贼人,任何人不得窝藏!”
远处的动静似是很大。
乔宁虽听得不太清楚,但也知晓顾远琛今夜闯祸了。
她拉着少年的胳膊,将他往屋内拽:“顾家哥哥,事不宜迟,速速躲在我屋内。”
顾远琛:“……”
这可不能怪他。
为了躲避搜罗,他藏入乔姑娘的闺房,也只是权宜之计。
甚好!
这次的理由又充分了。
顾远琛面纱下的俊脸紧绷,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任由乔宁将他拉入屋子。
随着门扇关上,顾远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春意荡漾。
没错,是春意。
姑娘家的屋子,果然与粗汉子的卧房不同。
满鼻皆幽香。
屋内陈设不算奢华,但甚是整洁清爽。
顾远琛双眼极为尖锐,一眼就瞥见了落在屏风上的薄纱亵衣,是粉色的,上面还绣了极为暧昧的荷花苞。
仅此一幕,惹得顾远琛想入非非。
他屏息,胸腔噗通直跳。
在顾远琛稍稍分神的瞬间,一只细嫩素白的手伸过来,直接拉下了他脸上的面巾。
顾远琛仿佛在刹那间被人扒光了衣裳。
他喉结滚了滚,俯视着眼前人,一眼就瞥见了女子薄纱睡裙衣领下面的朦胧光景,雪峦起伏之处,是引人血脉偾张的神秘丘壑。
顾远琛眸色一滞,立刻挪开视线,望向了靠墙的沙漏,嗓音低低沉沉:“咳咳……乔姑娘这么晚还没睡?”
乔宁点头:“是呀,我梦见你了,醒后再也睡不着。”
“……”
“?”
“!”
不是!
乔姑娘,请你好好说话!
什么叫梦见了他?随后,还夜不能寐?!
她在梦里把他怎么了?
顾远琛顿觉之口干舌燥,屋内的灯火忽然在瞬间明灭了一下,光线更暗了,气氛陡然暧昧。
那陌生却又熟悉的悸动,像野兽一般,即将撕开牢笼逃窜出来,然后,为所欲为。
顾远琛在一阵迷惘中听见了自己低沉的嗓音:“哦?是么?乔姑娘梦见我什么了?”
乔宁不想说,也不愿意去回想。
顾远琛前世的死,是她内心难以抚平的钝痛。
她的将军年少立功,战功赫赫,金戈铁马小半生,却在最为意气风发时,死在了他所保护的皇城之内。
乔宁哽咽不语,昏暗光线下,她的一双水眸凝视着顾远琛,眼神悠悠。
“顾家哥哥,你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自身。”
顾远琛:“……”
完了。
乔姑娘当真爱惨了自己。
气氛正到了万般黏腻之时,门外,流云急促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快醒醒!官兵要搜房!”
乔宁与顾远琛俱是一愣。
下一刻,乔宁比顾远琛反应更快,拉着他就往床榻边走,她让少年坐在了绣榻上,又推了他的肩,让他躺在了香软的被褥上:“顾家哥哥,你先在我床上躲一躲,往里面躺一下,我睡在外头。”
顾远琛后知后觉时,人已经躺在了床榻里侧。
乔宁拉了被褥将两人都盖上,顾远琛心一紧,手掌揪住了身下被褥,与此同时,他好似刚好抓到一物,放在掌中,丝丝滑滑,像一块简洁的布料。
顾远琛:“……”
眼下情况紧急,他脑子忽然一热,明知那块布料可疑,但身子又不受脑子控制,他手掌逐渐收拢,握得死紧。
乔宁探出头,对外面的流云道:“我已睡下,倘若官兵非要搜房,那便搜吧。”
第37章
乔宁交代了流云, 这便落下纱幔。
她侧过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朝着躺在她身侧少年嫣然一笑, 眉目微弯,似是对眼前的场景甚是熟悉:“别怕, 我即便只是乔家养女,但他们也没有搜女子床榻的资格。顾家哥哥,你且先忍忍, 过一会就好了。”
一言至此,乔宁凑过来, 在顾远琛屏住呼吸之际, 她拉了被褥,将少年整个人盖住。
顾远琛:“……”
视野瞬间被遮掩。
鼻端是馥郁女儿香, 不是任何一种花香,倒像是乔宁身上独有的体香, 他与乔宁的身子并没有挨着,但他明显的感觉到了一股温热。
是乔宁被窝里的温度。
顾远琛一手摁在腰间,那里藏着他的软剑,他随时做出拔剑出鞘的动作,而另一只手紧握着一块布料的同时, 死死抵着身下被褥。
直到胸口传来窒息般的钝痛,他这才猛然惊觉,他已经许久没有呼吸。
深吸了一口气馥郁幽香, 顾远琛只觉得耳垂、面颊滚烫了起来,唇齿间也开始发干, 他无意识的吞咽。
好在,门外传来动静, 打断了他内心不可言说的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国舅府被人夜袭,惊动了今日亲自巡逻的陈将军,他的儿子被顾远琛打得不轻,他无处找公道,心中窝着一团怒火,正愁没处发泄。
陈将军倒不是针对乔宁,但他的儿子却因为乔宁被顾远琛猛揍,于他而言,这个乔家养女已是红颜祸水。又刚好,他追踪贼人至此,便趁机会搜罗乔府。
除却乔宁的锦香院之外,就连老太太的海棠居也不能幸免。
“开门!莫要耽搁本将捉拿贼人!”陈将军怒喝。
乔宁拧眉沉思,她并不畏惧什么,倒是忽然想到,养父大概得罪了朝中重臣,不然,兵马司的人不会这般丝毫不给乔家面子。
乔宁猜出了顾远琛今夜的意图,她放在被窝里的一只手触碰到顾远琛,然后,缓缓挪到了他胸口,察觉到对方的身子僵硬如铁,乔宁还特意摁了摁,暗示顾远琛莫要太过紧张。
顾远琛:“……!”
她摸他?!
这种万般紧要的关头,她还有心思占他便宜?!
乔姑娘啊乔姑娘,她对自己的痴恋,已经到了这种病态的地步了?
顾远琛继续屏息,胸腔心脏几乎就要跳出来,他并非是畏惧外面的陈将军,他是害怕此刻正与他“同床共枕”的爱慕者。
即便再怎么喜欢他,关键时候也要克制一下啊。
顾远琛僵直了脖颈,一动也不动,如同雕塑。
房门被人推开,流云如鹌鹑一般缩在一旁,她怕极了,更是担心小姐会受到惊吓。
廊下的八哥被惊吓,扑腾翅膀惊呼:“不听话就杀了顾四!不听话就杀了顾四……”
陈将军以及在场官员稍稍一愣,但也没有对这只八哥起疑。
乔宁却猛然想起陆云卿。
这八哥并不会自己说话,它只能模仿。
也就是说,有人在它面前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除了陆云卿,还能有谁?
她心头一紧,意识到陆云卿可能要提前对顾远琛下手了。
而床榻里侧的顾远琛则仿佛冒出了粉红泡泡,以为乔宁对他因爱生恨,倘若自己不服从,她就会弄死自己。
顾远琛:“……”
人不可貌相啊。
乔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不成想,会是这般狂野的女子!
她打算怎么杀了他?用什么杀?温柔刀?
乔宁支起身来,隔着菱花纹纱帐,对闯入屋内的几名男子,道:“几位官爷可以随便搜,但倘若搜不到任何可疑之人,还望官爷速速离去!我虽是弱女子,但到底是乔家小姐,如今尚未出阁,容不得冒犯。”
陈将军最是厌恶红颜祸水。
他的两个儿子皆是因为美色,而鬼迷心窍。
他还以为乔宁会是怎样矫揉造作的女子,听了这一言,察觉到对方遇事冷静自持,甚是稳重,倒是刮目相看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定力,也是少见。可惜,自家儿子没有这个福气,得到不到好女子的青睐。
陈将军眉目深沉,剑眉紧缩,忽然觉得,报复乔宁有失大丈夫的气度。
就在几名持剑官兵开始搜屋时,乔宏毅疾步走来,人未至声先到:“且慢!”
乔宏毅走上前,抱拳作揖,他身上衣裳穿得随意,一看便知是被惊醒后匆忙起榻:“陈将军,吾妹年少,胆子又小,她决然不会窝藏贼人,还望陈将军高抬贵手。”
乔宏毅是户部尚书的得意门生,陈将军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觉之乔宁不大可能窝藏贼人,顿了顿之后,便卖了乔宏毅一个面子:“既然乔大公子出面,那便算了吧。”
乔宏毅其实猜出几分,陈将军想来是为了陈二,故意公报私仇。可阿宁又有什么错?她不曾招惹过任何人。那陈二被顾远琛打了,也是他罪有应得,谁让他浪荡不堪,嘴巴没个把门的。
陈将军护犊子,但也是个脑子清醒的。
他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他心知肚明。
陈二被揍那桩事,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陈将军叹气,这又带人离开,离开乔府后,继续往前追踪黑衣人。
风波暂消,乔宏毅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迈入了闺房。
流云愣了一下,想要出言阻止,却已经为时已晚。
大公子……如何能在半夜踏足小姐的屋子?
这……
是不是不大对劲?
流云满腹纳罕,但又老老实实去后厨取热水泡茶。
乔宁见乔宏毅进屋,只好先下榻应付一下。
待少女一离开被窝,顾远琛的呼吸才勉强正常了些许,但窘迫虽消失了,却又很快被愤懑所取代。
乔家大公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该进入这间屋子!
顾远琛依旧躺着一动不动,被褥蒙住了他整个人,他却耳听八方,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乔宁唤了一声:“大哥,今晚多亏了你。”
乔宏毅上下打量了乔宁,见她眸子晶亮,面若夹桃,眉目间还隐有笑意,并未受到惊吓,他这才稍稍放心。
屋内灯火微弱,但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乔宏毅眼中的惊艳之色甚是明显。
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竟已出落得如芙蓉花开,容貌娇妍,气度沉静,乔宁就像是一朵绽放在夜间的幽棠,安静、美艳。仿佛世间一切风雨,都撼动不了她的宁静。
不知从几时开始,乔宏毅很喜欢与乔宁独处,任何外人在场都会显得多余,他只要看见乔宁,在官场淫/浸的满身疲惫就会消失殆尽。
乔宏毅的目光落在了乔宁轻薄的睡裙上,眸色暗了暗,忽又直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大哥,这夜茶凉透了,你莫要饮,流云一会就端茶过来。”乔宁提醒。
乔宏毅目光挪开,笑了笑,又忽然起身:“阿宁早些歇息,为兄明日需得早起去衙门,就先离开了。”
“嗯。”乔宁自是不会挽留乔宏毅,她敬重兄长,可她榻上还藏着顾远琛呢。时间久了,她家将军会在被窝闷坏的。
乔宏毅前脚刚迈出屋子,流云便端着茶热过来。
“小姐,大公子走了?”流云欲言又止。
乔宁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大哥不是旁人,她也没往其他方面去向,她幼时每次风寒染疾,都是大哥亲自照拂她,在她心目中,乔宏毅是亦父亦兄般的存在。
“阿云,无事了,你也早些歇下吧。”乔宁催促。
流云不放心:“小姐,您最是胆小了,今夜又受了惊吓,奴婢陪您睡吧。”
乔宁从前的确胆小,可她已是重生一次的人了,再不像前世那般怯弱:“好阿云,你家小姐没那么弱,你出去吧。”
流云这才离开。
榻上的顾远琛暗暗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