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缘分无疑。
顾远琛还能说什么呢?
为了与他扯上一点关系,面前这位姑娘还真是大费周章。
就在这时,一身着薄纱彩裳的妙龄女子,急急忙忙跑来,双眸含泪,一看见顾远琛,就唤了一声:“四公子!奴家可算是瞧见你了,这几日,四公子怎的没去听奴家唱曲儿?莫不是四公子不想继续关照奴家了?”
女子刚要挨近顾远琛,被他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浓郁的脂粉气味扑面而来,顾远琛屏息蹙眉。
他的确有怜香惜玉之心,但也仅限于撒银子。
顾远琛:“你是彩蝶?”
妙龄女子闻言,脸上哀色更甚:“四公子!奴家是玲珑!”
顾远琛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掏银子安抚美人心,少女清越的嗓音传来:“玲珑姑娘,你不准碰四公子。”
玲珑与顾远琛皆看向乔宁。
顾远琛的后脊椎又莫名挺直了几分。
玲珑问:“你、你又是谁?”不像是风尘中人,倒像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娇娥。
乔宁坦荡大方:“我才是顾四公子心悦之人,你当众拉扯,只会令你自己蒙羞,也会让顾四公子难堪。”
玲珑的确是秦楼楚馆的人,但这阵子,顾远琛给了她太多好处,每日听曲儿皆是一掷千金。她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她还以为顾四公子是敬重她,所以从不动手动脚。但都几日过去了,顾远琛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方才陪着姐妹买胭脂,瞧见顾远琛的小厮,这便寻上了茶楼。
玲珑厌恶这世间的男子们。
可顾远琛对她而言,是恩人。
又见恩人的意中人就在眼前,她自是不便继续纠缠,唯有神色讪讪,离开时,回头含情脉脉多看了几眼顾远琛:“四公子,奴家一辈子记着你。”
顾远琛:“……”他又让一个女子碎了芳心?
真是罪过。
玲珑离开后,顾远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手朝后,另一只手置于小腹处,又觉之处境难堪。
可少年俊脸无温,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要不要解释一下?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
可他为何要对她解释?
他不是她的谁。
她也不是他的谁……
此刻,顾远琛竟又想到昨夜的那个梦,乔宁竟伸手去抓他的……
眼下,她这直勾勾的眼神,娇俏的笑意,无一不是在暗示一桩事——
她喜欢他。
顾远琛抬手,捋了捋额前两撇碎发,笑意不明。
人人都以为他是阴沟里的坏种,他便无所谓仪态。
可眼下有一姑娘如此痴慕他,让他不自觉的注重起来。
这时,乔宁开口邀请:“顾四公子,说书先生马上就要上场了,若是四公子今日没有约旁人,不如就在我这桌落座吧。”
顾远琛无话可说。
她已蓄谋已久,他如何能驳她面子,万一当场哭鼻子,也是麻烦事。
“嗯。”少年忽然变得老成,甚至还隐约透着几分高冷,这便撩袍落座。
顾远琛自行倒茶,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的瞥向乔宁,见她今日这一身穿扮虽不奢华,但搭配的极好,尤其勾勒出纤细如柳的腰身。
真的不会折断么?
他脑中又莫名浮现这个念头。
又见少女细嫩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一副明月珰,十分俏皮。
顾远琛随口一问:“乔……四姑娘,你用了什么香料?”每回碰见她,总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似玉簪,又似栀子。
乔宁一双水眸莹润,仿佛会说话:“你喜欢么?”
少年俊脸一僵。
问他喜不喜欢?
她想投其所好?
还真是再接再厉?
顾远琛:“……”他到底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让人很难接话呀。
“还行,很寻常。”少年目光望向戏台上,说书先生已经登场,他看似被吸引了注意力,只随意应付了乔宁。
乔宁也没当回事,她也望向戏台。
顾远琛:“……”嗯?不接着问他了?
“咚、咚、咚……”小书童敲响铜锣,茶楼两层的茶客们相继安静下来。
说书先生是一个胡子发白的老者,精神矍铄,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诸位看官,今日老朽要说的故事,是卫战神的事迹……”
卫靖,本朝大名鼎鼎的战神,是定安公府嫡出一脉仅剩下的一人,至今未婚,其长姐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卫贵妃。
乔宁立刻听得入神。
卫靖,卫将军。
上辈子在她的灵堂上,便是卫靖冲入陆家,阻止了顾远琛胡乱杀人。
卫靖也是顾远琛唯一敬仰之人,曾为了拿到卫靖的亲笔花押,顾远琛不惜与人当街比武,从早晨开始打雷,打趴数名对手,熬到落日时,才得了仰望之人的亲笔花押。
她若是得来卫靖的花押,是不是能让顾远琛欢喜一阵子?
***
陆府,上院书房。
陆云卿的手缓缓敲击着楠木桌案,虽是年轻,却已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森冷威严。
跪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身形颤抖,像一条落难犬一般仰面恳求:“陆大人,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从前我可替太子殿下办过不少事,如今,你们不能对我放任不管呐!”
陆云卿最恨这种人,携恩相挟。
“早知如此,你就该管住自己!烟花柳巷鱼龙混杂,你此次泄露出去的情报,足够让你掉十次脑袋!太子的意思是,你若自行了断,可保族亲,否则,我陆某亦然不敢保证,事情会闹得多大。”
第9章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凝滞。
陆云卿就单单是一个眼神,也给了跪地男子极大的威胁。
男子知道,陆云卿不是开玩笑。
他身子一晃,跌趴在地,堂堂朝廷命官,在一个年轻后生面前,毫无尊严可言。许久,男子嗓音干涩沙哑,破了音,磕磕绊绊道:“好、好……我死!我一人死,保阖族!”
“那……太子殿下当真会放过我的家人?陆大人,这几年我可没少替你办事啊,你万不能过河拆桥!”
陆云卿眸色清冷寡淡,他不笑时,仿佛生性凉薄:“我陆某说话算话,太子亦会遵守承诺。三日之内,你自行揽下一切罪责。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这期间若有任何变动,谁也保不住你的族亲。”
一言至此,陆云卿不再给男子任何置喙的机会,冷声吩咐:“魏东,送沈大人出府。”
“是,公子。”
心腹魏东应下,心中不禁暗暗唏嘘,卫家军当初险些全军覆没,好在卫靖杀出了一片重围,时隔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暗中调查当年的事。这沈大人也是该死,在庙堂熬到如今这把年纪,本该含饴弄孙,偏要留恋风尘,在青楼泄露了天大的秘密。
书房门扇打开,沈汪良是被拖出去的,已然被吓到不利于行。
廊庑下,三丈开外的地方,陆夫人正翘首静等,见儿子的书房门打开,且似乎已经处理完正事了,她这才朝着这边走来。
陆夫人望了一眼被拽走的陆汪良,眉心轻蹙,但也不会多管闲事。儿子素来老成,年少起就谋略过人,朝廷之事不是她这个妇人可以插手的。
“子墨啊,你眼下可得空?”陆夫人耐心询问。她可不敢得罪了长子。丈夫在朝中没有建树,又是怯弱性子,导致她早些年在陆府被妯娌欺压。
子墨是陆云卿的字。
如今,全靠长子给她撑腰。
陆云卿起身相迎,方才还一脸厉色,但此刻,戾气转瞬消逝:“母亲,有话不妨直言,儿子刚好得空。”
陆夫人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落座,看着丰采高雅的儿子,陆夫人心中欣慰至极。
“子墨,你今日上午去了乔家,见过乔家长房寻回来的三姑娘了?”陆夫人明知故问,试图看出儿子脸上的神色。
陆云卿也落座,单手持盏,浅饮了两口:“嗯,见过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给乔家一个面子。”
陆夫人切入正题:“那……以你之见,可需将婚事更正过来?毕竟,与你有过娃娃亲的人,理应是真千金,而不是乔宁。再者,乔宁只是一个养女,来路不明,谁也不知她的身世。”
陆夫人话音一落,陆云卿深邃眼眸微微眯了眯,仿佛陷入了沉思。
乔宁的身世啊……
陆云卿忽然抬手掐了眉心,似是头疾又犯,他垂眸望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老君眉,直接拒绝:“不必更正婚事,我不介意乔宁的身世。乔家那位真千金也与我无关。”
陆夫人却不这般认同:“可你的正妻,如何能来历不明呢?”
陆云卿今后的仕途不可估量,他的妻子也将会是家族宗妇,出身涵养极为重要。
陆云卿心意已决,看似没什么耐心:“母亲不必再言,倘若乔家大夫人来见你,你就将我的原话告知她。”
陆夫人:“……”
养女哪能比得上亲生女儿?乔家的资源将来肯定都倾向于真千金。在陆夫人看来,乔婳的身份自然比乔宁矜贵的多。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天知道她的双亲会是什么下三滥的人……
陆夫人到底不敢与长子置喙,只能暂时作罢。
***
乔府。
洗尘宴结束后,陶氏一直拉着乔婳的手,领着她在乔府四处转悠,几乎已经彻底忘却乔宁的存在。
“婳儿,你本该在母亲身边娇养长大,如今,你总算是回到母亲身边,这十多年来,母亲没有哪一日停止过想你。老天还算开眼,让我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你的闺院已修葺好,一切用度皆是顶好的,母亲一定会尽可能的补偿你。”
陶氏察觉到乔婳手心似有薄茧,不免联想到乔宁柔弱无骨的手。
倘若她的女儿不曾丢失,也必定自幼娇养,半分不会输给乔宁。
乔婳享受着此刻的温馨,但也不至于感动到落泪。贾家不曾亏待她,贾家夫妇将她视作亲生女儿看待,又将她当做童养媳来养,该给的吃穿,都不曾短缺过。
今日回乔府,让她最为激动的是,她现在身为乔家千金,有机会接触世间最好的儿郎。
直至此刻,她还心跳不稳,满脑子都是陆云卿的雅致风姿。初次见面,他对她便是出手阔卓,可见,他是在意自己的。
乔婳莞尔:“母亲待我真好,能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婳儿当真欣喜。”
她深知,只要仗着陶氏的疼爱,她一定能将本属于自己的婚事也抢回来。
陶氏又是一番感伤,搂紧了女儿,舍不得松开。
而就在乔婳沉浸在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时,梅婆子领着一位陆府的管事婆子过来。
这管事婆子是陆夫人的人。
因着陶氏急切的想要更正婚事,也让人给陆夫人传话,让陆家尽快对外公布,乔婳才应该是陆云卿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所以,陆夫人这才指派了婆子过来传话。
管事婆子看了一眼乔婳,这才对陶氏行礼,她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老奴是奉我家夫人的话,前来给您送信,大公子不欲更正婚事。”
陶氏当场面色僵凝。
乔婳也同样神色赧然,一腔欢喜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凉了下去。
管事婆子浅言了几句,这便告辞离开,乔婳当着陶氏的面,当场红了眼眶,但她又不直接言明什么,如此就显得更是无辜可怜。
陶氏见不得爱女受一丝丝的委屈,忙安抚:“我儿别担心,陆大公子那样的人物,你若是喜欢,母亲也会想法子帮你。”
乔婳只讪讪点头,一直抿唇不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做出这一系列情态,陶氏心痛不已,恨不能将自己的命都给女儿。
“我儿先去你的闺院歇着,母亲去见你父亲,再让你父亲去陆家说项。”陶氏不会轻易罢休,她能花十五年的时间寻找女儿,就可以费尽心机让女儿欢喜。
像陆云卿这样的青年才俊,只有自己的女儿才配得上!
乔婳乖巧点头,将哭未哭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
***
明月斋。
这座庭院的名字,足可说明陶氏对女儿的疼爱。
乔婳站在庭院中央,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亭台楼阁,假山奇石罗列,绿荫□□,奇花葳蕤……处处彰显高门世家的富庶与底蕴。
单单是她的这座闺院,就能比得上贾家的宅子大小。
一切就如她的梦里一样,她会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乔婳的那些梦境虽不太清晰,但她隐约能记着一些事。
“小姐,贾公子过来了。”丫鬟红菱领着贾清过来。
乔婳是个聪明人,直接屏退身边婢女:“你们都先退下,我与义兄有话说。”
义兄……
不是清哥哥了。
贾清年纪不大,尚未弱冠,是个隐忍克制的少年郎君,眉目间已有几分成熟稳重。他当然明白,乔婳不希望旁人知晓他们曾经的关系。
可贾清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就仿佛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到绽放的娇花,别人连盆带花都捧走了。
“你……找我有事?”贾清看着乔婳精致的面庞,总觉得眼前的乔婳不太真实,尤其是她眼下一身华贵穿扮。
乔婳怯怯一笑,往前迈出几步,挨近了贾清:“好哥哥,你我一道长大,你说过,此生竭尽全力护着我,任何事情都会以我为主,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你可愿意?”
贾清大概能猜出几分。
乔婳生得漂亮,人又聪明机灵。
但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蹙眉,最后问了一句:“妹妹,这京都城鱼龙混杂,乔家看似和睦,但实际只怕并非如此,你当真不愿意跟我回去了?”
乔婳忽然冷笑:“哥哥!你在说甚么?这里可是京都,乔家更是京都官宦之家,我是乔家正经的小姐,我同你回去,继续当小门小户的童养媳么?!哥哥,你这是要害死我!你就直接说,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吧?”
贾清怔住:“……”
他有一腔的话想要说,但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素来对她言听计从,打小就护着她,真到了如今,还是不舍得狠心放手。
“好……你说说看,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闻言,乔婳终于笑了:“那这样,我会让母亲留下你,这之后你想方设法博取乔宁的欢心,若实在博不到,那便想法子让她非嫁你不可。她不过就是一个孤女,还是街头的流浪乞丐,她凭什么占据我的身份?!她也没资格嫁给陆大公子。”
“哥哥,我没法当你的童养媳了,但我可以将乔宁推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