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清面色清隽,出现了片刻的晃神。
他喉咙干涩,不住的滚动了几下,直直盯视着乔婳,眼底尽是落寞。
“哥哥,你怎么不应下?”
顿了顿,贾清方才道:“好。”
至少,他没有被视作一块随手可以弃之的抹布,他还有利用价值。
***
同一时间,茶楼那边,乔宁不住的打了几个喷嚏,她嗓音清越好听,就连打喷嚏,也让顾远琛觉得颇有心机。
第10章
“长峰岭那一战,卫国公苦守整整半个月,未能等来援兵与粮草,最终战死,更是可怜了卫夫人,身怀六甲殉情而亡。卫家满门险些无一生还,幸而卫靖独当一面,杀出重围……”
乔宁听得认真投入,大概是她与顾远琛一人一魂相伴的那十载,让她见惯了将门的艰辛,她难以自控的落泪。
是那种两行清泪滑落的画面。
乔宁更是忍不住看向顾远琛。
她面前的少年看似纨绔不化、风流无度,但乔宁知道,用不了多久,顾远琛就会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担起保家卫国的重担。朝廷的苛待,帝王的猜忌,皆没有泯灭一位将军的赤子之心。即便后来顾远琛死在了他拼死保卫的这座京都城,他也必然不悔。
他不负天下,不负黎民,唯独负了他自己。
顾远琛浑身紧绷,目光直视前方,不敢轻易与乔宁对视。
这姑娘……
哭了?
哭就哭吧,又盯着他看作甚?
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竟然还挺好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远琛自己也愣了一下。他莫不是变态了?喜欢看人家小姑娘哭?
乔宁很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将军。
从前她只是魂魄,即便挨得他再近,也碰不到他。
“顾四公子,你当真是极好的人。”
乔宁还有太多话想说,但最终,也仅此一句。她与他,此生来日方长。
顾远琛终于忍不住了,目光缓缓看向乔宁,如此一瞧,诚觉她哭得模样当真好看。
“多谢。”多谢她的褒赞,虽然,他自己并不认可。
乔四姑娘的眼神,怕是与旁人不太一样。
这时,笼子里的八哥像得了什么启发,忽然开口:“你真好、你真好!喜欢你、喜欢你!”
顾远琛:“……”
过分了啊。
如此明晃晃的直接表白么?
若非是乔姑娘提前教了这只八哥,它又岂会这么“嘴甜”?
顾远琛的耳朵尖尖又开始烫起来,故作深沉,假装没看懂乔姑娘的心思。
此刻的乔宁,哪会知晓顾远琛内心的九曲十八弯?
她一门心思,想接近顾远琛。
这一世,她想改命。
改她自己的命,也改顾远琛的命。
见面前少年俊脸紧绷,似还有些怔然,她又破涕为笑。
顾远琛更是捉摸不透了。
乔姑娘又哭又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茂生领着一年轻男子过来,乔宁一眼就认出此人——
白晓风,是顾远琛的心腹之一。
乔宁不欲打扰顾远琛处理正事,旁人只觉得顾远琛性情浪荡,可乔宁却不认为,她的将军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人。
“顾四公子,既然你有事在身,那我便先走了。”乔宁起身,朝着顾远琛福了福,这便带着流云离开。
那只笼子里的八哥时不时回头看向顾远琛,不停叫唤:“喜欢你、喜欢你……”
顾远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定是乔姑娘的小心机啊。
等等!
她知道白晓风是他的人?所以,方才一看见白晓风,这就告辞离开?
她暗中调查过他?
顾远蹙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笑意肆意风流,但与此同时,眼底掠过一抹异色。
乔姑娘最好是喜欢他,而不是带着任何目的接近他,否则……
茂生与白晓风二人,皆暗暗搓搓偷看了几眼乔宁的背影,这又看好戏一般的,盯上了顾远琛。
“公子,您如今臭名在外,又实在放荡不羁,那姑娘为何如此想不开?”
“是啊,公子,属下方才瞧见那姑娘看着您的眼神,当真含情脉脉。”
顾远琛:“……”
所以,乔姑娘不在意他的名声,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政敌指派过来,试图对他使美人计?
难道是陆云卿指使?
好一个陆云卿,当真不要脸!
顾远琛越想越钻牛角尖,又莫名好奇,对乔宁而言,他与陆云卿孰重孰轻?
***
乔宁走出茶楼,情绪已然平复。
眼下她与顾远琛都还年少,一切都来得及。
“小姐,您快瞧!”流云指向长街不远处的游行队伍。
乔宁顺势望过去,见一队银甲士兵正朝着这边浩浩荡荡走来,为首之人骑着雪色战马,眉目俊挺,说不出的威严庄重。而且……还甚是俊美。
这人就是战神卫靖。
卫家的故事,皆是传奇。
乔宁神色专注的看向卫靖带着兵马穿街而过,许久才回过神。
再过几年,她的少年将军也会是这般光景呢。
回到乔府时,已是日落黄昏,西风残照。乔宁依旧是府上的小姐,可路过的婆子看见她,也只是随意敷衍打声招呼。
流云打抱不平:“小姐,她们太过势力,您即便不是三姑娘,但还是四姑娘呢!大爷和两位公子都将您视作至亲,她们岂敢如此轻待?”
乔宁心境平和。
还能为何?
当然是养母的指示。
养母与养父这些年感情不睦,心思都放在了后宅上,大半仆从皆是她的人。
乔宁莞尔:“不必再说这种话,乔家对我有养育之恩,即便乔家从此将我摒弃,我亦不会有怨言。”
无论如何,她都是获利的一方。乔家没有义务将她供起来。能将她从街头捡回来,又当做女儿养大,她还抱怨什么?
再者,她很清楚自己这一世想要什么。
贾清静等许久,就盼着乔宁归来,不成想刚好听见这样一句话。
他愣了愣。
那乔婳呢?她是恨贾家?还是感激贾家?
贾清心绪复杂,他加快了步子,从一侧夹道走向乔宁,双手握了握,手心俱是汗。他喜欢乔婳,喜欢到了骨子里,所以,即便乔婳吩咐他去做下三滥的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乔四姑娘。”贾清唤了一声,嗓子清朗,仿佛豁出去了。
第11章
“乔四姑娘。”
贾清的嗓音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
他与顾远琛年纪相仿,但远不如顾远琛声线成熟。
又大概是乔宁的私心作祟,她总觉得,世间无人能及顾远琛。
乔宁止步,侧过脸循声望去,一见来人是贾清,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真是个可怜人,为了乔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上辈子,贾清听从乔婳的要求,试图坏她清誉,被兄长得知后,贾清差点死在兄长手上。
就在贾清万般紧张之时,乔宁却忽然唇角微扬,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有种看透世事的坦荡。
“贾公子,你奉劝你当下就止步。”
贾清一愣,当真步子一顿。他从前没有来过京都,更是不可能接近世家高门。今日第一次登门乔府,他能够沉着冷静到此刻,也是因着心性还算强大。
然而,此刻,面对乔宁脸上的浅笑,他愣是僵住。
乔宁不想废话,她惜命,也珍惜多得的一辈子,接下来还有太多事要做,不欲和乔婳几人纠缠不清,遂直言:“贾公子,你倘若当真在意乔婳,就不该对她言听计从。这世上的事,有些可以做,有些则不可以。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乔宁上辈子死在乔婳之前,即便陆云卿心中的女子不是她,但也不是乔婳。她成为魂魄后,一直跟在顾远琛身边,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乔婳暴毙而亡,是被人毒杀,七窍流血。
而贾清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会死在两年后,被乔婳命人堵在巷子里,乱棍打死。
丢下一句,乔宁继续抬步离开。
贾清怔住,少年眼眸深邃,生了一副周正良善的容貌,此刻,面色涨红,羞愤又后怕。
乔四姑娘……
怎么好似知道他的意图?
***
贾清计划失败,听了乔宁一言,又不想继续听从乔婳的安排,遂又去见了她。
明月斋,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院墙一角流了活泉水进入,这个时辰,橘色霞光笼罩,庭院中花木葳蕤。
乔婳在听台下吃茶,贾清站在她面前,不像义兄,倒更像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
“乔四姑娘……并不愿意搭理我。义妹,若不,还是不要打乔四姑娘的主意了,我不过就是寻常人,那乔四姑娘到底是矜贵之人……”
贾清的声线越来越低,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违背乔婳的意愿。
他一直将她捧在掌心,视作掌上明珠,对她有求必应。两年前,她想要胭脂坊的水粉,他便起早贪黑做杂役,费时四个月,才给她购置来一盒水粉,可那日她分明看见了他掌心的破皮,却是一言不发。
乔婳啊,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可他就是喜欢她。
贾清了解乔婳的一切,即便深知乔婳骨子里自私,也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女子,可还是压抑不住他的内心。
“哥哥!”乔婳俨然失控,“乔宁谈何矜贵?她本该就是一个乞儿啊。她配哥哥没什么不妥!她不搭理你,你就想其他法子。”
乔婳迫不及待想将一切归位,她不是贾家童养媳,她是陆云卿的未婚妻,乔宁霸占了她的身份十多年,也该统统还给她了。
不知为何,乔婳很想让乔宁体验一下在贾家的日子。
贾清皱了皱眉:“义妹,你为何非要如此行事?”
乔婳脱口而出,她在贾清面前从不掩饰什么,贾清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道:“让她去贾家,才能消磨我心中的不甘!”
贾清狠狠愣住:“不、不甘?”
喉咙里有股铁锈味,让他如被雷劈。
乔婳理所当然:“我堂堂乔家千金,却流落乡野小镇十多年,当然不甘!”
贾清唇瓣干涩,忽然不知说什么。
贾家算不得富庶,充其量也只是足可温饱,但凡家中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会让给乔婳,双亲也会尽可能善待乔婳。
可原来……
乔婳觉得,她在贾家的十五年光景,皆是不甘啊。
这时,乔婳终于察觉到贾清神色不对,她走上前,态度服软,握住了贾清的手,嗓音也娇柔起来:“好哥哥,你就帮帮我吧,我都荒废了十五年了,眼下就想要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有错么?”
贾清的目光从乔婳脸上挪开,低头看着两人相触的手,喉咙干涩,他吞咽了两下。
“哥哥呀!你快答应我!”
贾清从未拒绝过乔婳,就仿佛他骨子里不会拒绝她:“……好。”
乔婳终于展颜一笑:“好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贾清看着她的娇靥,明知这话太假,但还是觉得中听,少年也咧嘴笑了,沉浸在这虚幻的假象里,不可自拔。
***
残阳似血,片刻过后,夜幕悄然降临,余光将人影拖得老长。
顾远琛长身玉立,风拂过,撩起他的高马尾,少年身量颀长精瘦,手持一把长剑,正抵在男子脖颈上。
“沈大人,几日未见,你已消瘦了一圈,怎么?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顾远琛眼底神色森冷冰寒。他手中长剑只要稍一用力,剑尖便可轻而易举刺穿对方的脖颈经脉。
沈汪良跪在少年面前,衣裳褴褛,形如枯槁,他本打算为罪自尽,却还是贪生怕死,这便设法逃离京都。
可谁知,他躲过了陆云卿,却是没能逃得了顾远琛。
“你、你……顾四公子,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针对本官?你到底想要什么?但凡本官有的,都可以双手奉上!”沈汪良神色悲鸣,求生欲极强。
顾远琛眼底的鄙夷,盈溢而出。
“说!你除却参与了当年苛扣卫家军的粮草之外,可与白帝谷一战有关?是谁指使户部与兵部,迟迟不肯给予增援?!”
顾远琛不信父亲会判断出错,误入白帝谷。他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容妃,也一定有事瞒着他。
这几年的调查,让他的怀疑一步步得到确认,但他还是需要确凿的证据。
沈汪良不断吞咽。
他感觉到眼前的小子不是池中之物,眼底神色骇人,细一看,其气度还有几分像他的祖父与父亲。
沈汪良原以为,顾远琛只想查卫家的事,不成想,他早就怀疑白帝谷一战另有蹊跷。
“说——”顾远琛嗓音近乎低沉,带着几丝沙哑。
沈汪良感觉到脖颈肌肤吃痛,血腥味在风里飘散,他本以为自己消失不见,至少能保住族亲,可一旦白帝谷的事泄露出去,只怕九族都保不住。
就在这时,一根箭矢从一侧的林子里疾射了过来,箭矢刺穿沈汪良脖颈的瞬间,顾远琛瞳仁睁大,眼底尽是戾气。
第12章
似血残阳,晚风微热。
陆家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上,在即将抵达陆府之前,一男子骑马疾驰而来,挨近了马车,对车厢内的人恭敬道:“大公子,目标人物已经死了,再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只不过,他这是死无对证,便无人当替死鬼。”
“是陆宅隔壁的顾四公子将人掳走,至于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因距离太远,属下并未听清。”
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陆云卿缓缓睁开眼来,昏暗光线中,他的脸色冷凝萧瑟。
顾远琛……
陆云卿细长凤眸微眯,一手摩挲着玉扳指,片刻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眼看着就要拐入胡同巷,而就恰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陆家小厮回头去看,就见顾远琛骑在白色战马上,毫不避讳的直冲而来。
几人大惊失色,还以为当下就要打起来。
“顾四公子!且慢!”小厮大喊。
然而,顾远琛根本不管前方的马车,吩咐身上坐骑:“赤电!越过去!”
那战马一跃而起,十分顺从主子的话,抢先一步跃入巷子。
而陆家拉车的马匹受惊,当场扬起马蹄嘶鸣,车夫与小厮齐力,才将马车稳住:“大公子,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