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以一种新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柳何氏。
好久没见到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了,上一个还是丁香呢。正好这会儿没事,可以拿她当个乐子。
“你在看啥?”柳何氏被看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阿真笑笑,“你知道请一位绣娘当师傅有多难吗?”
柳何氏当然知道!
这年头有点手艺的人,谁肯轻易收徒。即便收了,那也是要收学费的,而且学费还不便宜呢!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阿真的亲婶婶,把女儿送来跟阿真学,那是阿真的福气!
“我找的又不是别人。”柳何氏笑眯了眼,“我们是亲戚,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我们关系更亲近的人了。亲戚一场,还谈什么学费?说出去人家都要骂你不懂事的。”
“哦,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们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因此少块肉。带着你女儿回去吧,我不收徒。”阿真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想再看她在这里耍猴了。
“你真的不肯教青青?”柳何氏皱眉发问。
“不教。”阿真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只要一想到你们白白种了我家的地那么多年,一点租子都没交,我心里就不好受,实在没心情指点别人。”
柳何氏嘴唇紧抿。
她家确实占了侄子的便宜,可是好处都吃进肚子里了,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你说了不算,回头我找大运说去!”柳何氏丢下这句话,拉着女儿怒气冲冲地走了。
路上,柳青涨红了脸,眼眶也红红的,看起来快要哭了。
她巴巴地跑去找堂嫂,结果人家不肯教她,她觉得好丢脸。
柳何氏嫌她没用,低声骂道:“哭什么哭,不许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你放心,回头我就去找大运。我还不信了,谁家里是女人做主的?只要大运答应了,她不教也得教!”
柳青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嗫嚅道:“大运哥能同意吗?咱们家对他又不好。”
正常人都不会搭理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但柳何氏很有信心,自信满满道:“他就只剩下我们这一门近亲了,除非他想六亲断绝,否则不可能不答应!”
赶在太阳落山前,柳运挑着担子回了家。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被从旁边突然蹿出来的柳何氏吓了一大跳。
“可算是等到你了。”柳何氏为了等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有事?”柳运挑眉问。
柳何氏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滔滔不绝地告状:“她这是没把我和你叔叔放在眼里啊。你爹娘不在了,我和你叔叔就是你最亲的亲人。她如此不孝顺,应该休了她。要是她肯好好教青青,再跟我们赔礼道歉,那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在时人的心中,亲戚间相互抱团很重要。
偏偏柳运不吃这套。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叔叔和婶婶不仅没有提供帮助,反而欺他没有爹娘护持。如今他都成家立业了,更加不需要这种薄情寡义的亲戚。
柳运微微一笑:“你找错人了。既然是想学绣技,该去问问阿真。我又不会做绣活儿,跟我说有什么用?”
柳何氏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家里难道不是你做主?”
柳运摇摇头,残忍地打破了柳何氏内心的期望:“我不做主,家里的所有事都是阿真说了算。”
“你可是男子,怎么能叫女人骑到头上?”柳何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无比气愤,“传出去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哦。”柳运又笑了,“无所谓啊,他们要笑就笑吧,我又不会少块肉。”
说完,他推开院门,然后把柳何氏关在了外面。
柳何氏气得咬牙切齿,风风火火地回家找丈夫商量去了。
像阿真和柳运这种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滚刀肉,柳万也没拿他俩没办法。皱眉思索了很久,虽然不舍得,最终还是被美好的前景给打动了。
柳万先去看了看自家的存粮,按照时下租地的行情,这些存粮是不够抵消租子的,还差一点儿。
他只好把家里的存银拿出来,忍痛补足了,还自我安慰道:“没事,等青青学会了,将来几十两几百两的挣回来。”
“对!”柳何氏一想到阿真给娘家买的地就内心火热,她看向一旁的青青,“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她学,将来比她更能干更孝顺!她给娘家买了二十亩,你就买四十亩,传出去人人都得夸你。你两个哥哥也到年龄说亲了,他们从小对你可不坏,你不能没有良心。”
柳青一想到将来人人都夸自己孝顺,兴奋得脸都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发誓般地说道:“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趁着这会儿柳运在家,柳万连忙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把粮食给侄子搬过去。
“大运,我知道还差一点儿,这块银子你拿着,这下刚好够了。”柳万乐呵呵地把银子递过去。
柳运接过来,转手就递给了阿真。
柳何氏见状撇撇嘴。果然侄子在家做不了主,就连银子都是侄媳妇收着的,这真是没有天理!
阿真收好银子,围着粮食转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一块大萝卜在前面吊着,他们交粮交钱才会如此痛快。
“好了,这下你们不欠我什么了。家里就要开饭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柳运开口道。
柳万心里有气。他身为叔叔,吃侄子一口饭又怎么了?居然都不留他!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一顿饭,他端起笑脸,讨好地说道:“那明天我就叫青青过来,以后就要劳烦侄媳妇多费心了。”
阿真微微挑眉,惊讶地道:“她过来做甚?我家又不缺人干活,不必过来了。”
柳何氏大急,上前两步:“不是说好了,青青以后跟着你学绣活吗?”
阿真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过。”
“你说过!你下午明明说了,只要我们还上这些年欠下的租子,你就有心情收徒了。”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指点,不是收徒。怎么,青青有绣品需要我指点吗?”
柳运忍不住想笑,连忙低头,用拳头掩唇咳了一声。
村里人谁不知道,柳万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最小的,因此有些娇惯。她长这么大,连针都没拿过,哪来的绣品?
“你这是在耍赖!”柳何氏拍着大腿哀嚎起来。
她想要的是阿真从头开始好好教青青,而不是什么指点!
柳万黑沉着脸,先看了看阿真,然后看向柳运:“你们可要想好了,当真要戏弄我们吗?”
“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戏弄?你种了我家的地,难道不该交租吗?”阿真眨了眨眼。
她担心柳运对上叔叔,因为是小辈,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她不怕,对付这种人,她宁可做个泼妇也不想吃亏。
柳万见侄子不出声,于是就明白了,指挥家人道:“把粮食都搬回去。”
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柳运就抄起扁担挡在前面:“我看谁敢!”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里面没有一丝亲情以及迟疑。他看向柳万家人的目光,和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柳万大吃一惊:“难道你还想跟我动手?”
柳运一边握着扁担一边往上卷袖口,露出肌肉结实、线条分明的小臂,微笑道:“谁敢抢我家的东西,我就打谁。你要是不服,可以去报官,看县太爷会不会判你赢。”
第37章
柳万虽然是个成年人, 但他已经老了。而他的两个儿子,最大的才十五。就算把他们三个揉一块儿,也打不过正年轻力壮的柳运。
就算报官他也讨不了好。说破大天, 种别人家的地本就应该给租子。
况且, 柳运如今不比从前了。他修了新房,又娶了个能干的妻子,村里人都不愿意得罪他,谁还会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呢?
柳万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屈服了。
“走, 回家去。”
他率先往外走, 两个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柳何氏不服气, 可是丈夫儿子都走了,她一个人留下来也讨不了好。
柳何氏一出院门就开始抹眼泪,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柳运和阿真。
柳万停住脚,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漂亮的砖瓦房,咬着牙对家人说道:“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从今往后我就没有侄子了,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他单方面宣布要跟柳运断交,以为这样就能让柳运难受、后悔, 哪里知道此时柳运正跟阿真笑得高兴。
柳运:“我还以为这些租子打了水漂呢,没想到你居然替我要回来了。”
并不是他顾念那一丝亲情,而是懒得计较。他清楚地知道, 那些粮食租子早就被叔叔一家给吃掉了,想叫他们吐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那一家子最会扯皮耍赖了,他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磨缠,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在外面跑跑,多卖点货。
阿真笑得狡黠:“我只是不想教柳青,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哪想到他们这么主动。能拿回来就好,我可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们。”
柳运点头:“以我小叔的性子,恐怕以后不会再理我了。”
阿真看向他:“那你难受么?将来会不会后悔?”
“我后悔什么?”柳运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娶了你,我和你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至于旁人,我哪里顾得上。”
阿真闻言笑了起来。她不耐烦跟这种无情无义的亲戚打交道,不来往才是最好的。
阿真跟柳运和和美美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把丁香都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一天,杨阿静带着绣活来向她讨教,顺便还带来了一则八卦。
原来就在昨天,丁香居然又回村里来了。
“她又回来做甚?”阿真感到奇怪。上次见面,丁香还对娘家满脸嫌弃。既然都这么嫌弃了,怎么还总往娘家跑?
杨阿静撇了撇嘴:“我偷听了她和娘说话,原来是张少爷已经纳妾了。”
因为阿真从不把张家少爷叫做姐夫,阿静跟着她学,也不喊姐夫。
“意料之中的事,早晚都会纳妾的。”阿真一脸平静。
这一世没有她奉献自己的肚子,张家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绝后。张嘉延从小接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哪怕他跟丁香的感情再好,他的内心也是渴望子女的。
“她拉着娘的手哭,说她命苦。”杨阿静不屑道,“她从小在张家吃得饱、穿得暖,我们才是实打实的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幸亏二姐你能干,不然我们的苦日子还不知何时是个头呢!”
说完,杨阿静亲热地在阿真身上蹭了蹭。
阿真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都是一家人,我不对你们好,还要对谁好呢?”
“二姐你真好。”杨阿静又蹭了蹭,这才坐直身子,继续往下讲八卦,“丁香的脸色可难看了,活像别人欠了她八百两没还似的。爹没理她,娘碍于面子只好被逼着听她诉苦。我听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在怨咱们,怪娘家不行,不能给她撑腰。”
丁香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阿真都听厌了,于是问道:“纳了个什么样的妾?”
“听说是个小商户的女儿,家里有一间铺子,进张家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一些压箱底银子。”
张家并不经商,但是家里的田产多,每年靠着收租都能过得无比滋润。士农工商,虽然这个妾出身商户,但丁香当初还是奴婢呢,难怪她会着急。
“丁香这次回来,见咱们家修了新房,两个弟弟也去读书了,她非常高兴,想叫爹带着两个弟弟去张家做客,给她撑撑门面,好叫那个妾知道她也是有娘家的。”
阿真忙问:“爹答应了?当初她成亲,可是一个娘家人都没请,就是嫌我们会给她丢脸。”
“爹怎么可能答应!”杨阿静大笑道,“爹说两个弟弟要读书,没空出门做客。丁香临走的时候一副念念不舍的模样,说下个月还要回来,并且许诺说下次一定会带上点心。”
“谁稀罕她的点心啊,又不是没吃过。”杨阿静翻了个白眼。
现在杨家的日子好过了,杨父杨母只要上街就会买好吃的带回来,几个孩子并不嘴馋。如果换成阿真还没穿来的时候,杨家人缺衣少食,丁香带点心回家,杨家人肯定会对她感激涕零。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丁香的算盘注定会落空。
*
日子如流水般划过,眨眼间阿真嫁做人妇已经大半年了。这期间,她卖了两副绣品,荷包又鼓了起来。
想着柳运整日东奔西走,风吹日晒雨淋,白天总不能在家。为了多赚些钱养家,自从回门过后,他一日也没歇过。
阿真心疼他,便跟他商量道:“不如你别再做货郎了,咱们去城里买一间铺子,开杂货店,正好这方面你熟。守着铺子,总好过你每天在外面奔波。”
“家里的情况我没瞒着你,我挣的钱也全都在你那里。既然你这样说了,我都听你的。”柳运笑笑,拉住阿真的手,“铺子别写我的名,写你的,算是你的嫁妆,将来留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