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错。”秋月转身回到阿真身边,扶着她往院子里走。
王杨氏顿时眼睛瞪大了。她看看小丫头,再看看阿真,突然间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对主仆。
阿真什么时候用上小丫头了?
在王杨氏震惊的目光中,阿真缓步进了院门,刚走到院子中间,王杨氏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满脸不敢相信地质问道:“卢家什么时候给你买小丫头了?”
她故意把继女嫁去卢家,可不是为了让继女过好日子的,也不是为了让卢家蒸蒸日上的!
卢老爷死后,卢家只有出没有进。卢运多年读书,她不用细算都知道卢家没什么家底了,供一个读书人都千难万难,哪里还用得起下人?
“不是卢家买的,是我自己买的。”阿真微微一笑,然后视线落在王杨氏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皱眉不悦道,“你抓疼我了,松手。”
王杨氏下意识松开,阿真拉起衣袖看了看,好家伙,都捏出几道红印了。
“太太,您的力气也太大了些。”秋月护主心切,忍不住出声道。
秋月很庆幸自己被现在的主子给买下,少奶奶性情宽和,待下人友善,从不无故打骂责罚,甚至还多有体恤。卢家是个好地方,她不仅吃得饱,睡得好,穿得暖,活儿也不多。少奶奶并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紧跟在身边站着伺候,只要做完份内事,少奶奶就会叫她下去歇着。
这几天在主家的所见所闻,她知道自家少奶奶跟娘家不太对付,因此这才壮着胆子出声。
说完她内心有些忐忑,生怕少奶奶会怪自己多嘴,哪想到却得到了少奶奶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下秋月的胆子就更大了。
“少奶奶好不容易回娘家来,不说上盏好茶,哪有才进门就把人胳膊抓红的道理?”秋月心疼地替阿真揉了揉。
王杨氏愣了愣,然后看向阿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这个小丫头挺牙尖嘴利的。”
“哦,我就喜欢她的活泼。”阿真笑道,“你也说了是小丫头,她还小嘛,你多担待。”
“我看她也有十二三岁了,不小了。”王杨氏抿着唇,不太高兴,“你要多教教她。要是不听话,打几顿也是使得的。她在外头胡言乱语,丢的也是你的脸。”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阿真全然没放在心上,一脸无所谓。
秋月闻言顿时挺起了胸膛。这个老妖婆,还想撺掇主子打她。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堂屋,阿真自顾自坐下来,秋月在她身旁站定,然后不断地拿眼神去看王杨氏。
王杨氏顿时反应过来:“哦,茶。”
“美凤,你大姐回来了,快泡一壶茶来!”王杨氏自己没动,大声朝外喊道。
王美凤正在屋里做鞋,因为太专心,并没有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直到王杨氏这一声大喊,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又回来了。还要我给她泡茶,她配吗?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那副蠢样!”王美凤一边抱怨,一边放下手里的鞋子。
王美凤在人前人后有两副模样。有人在的时候,她是善良大方温柔体贴的。只有在无人时,她才会尽情展示自己的真实模样。
端着茶盘走进堂屋,王美凤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有些惊喜地说道:“大姐,可把你盼回来了。这几日,我和我娘不知道多想你!”
说着,亲手把茶放到阿真面前。
这是一碗粗茶,粗糙劣等的茶叶让茶水显得有些污黄混浊。阿真只看了一眼,没有碰,反而笑着夸她:“几日不见,你又长得更标致了。”
很少有女子不喜欢听这话的,王美凤闻言捂着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秋月看看茶水,然后问王杨氏:“太太,厨房在哪边?我给少奶奶换一盏滚水来。”
少奶奶明显是不想喝的,与其喝这茶,还不如直接喝白水呢!
王美凤一怔:“这位是?”
“哦,秋月是我新买的丫头。性子活泼,伺候我又贴心。自从有了她,不知省了我多少事。”
阿真满口夸赞,秋月被夸得脸色微红:“能遇上少奶奶这样好的主子,是我的福气。”然后捧着茶盏往外面去了。
厨房又不难找,既然太太不肯告诉她,她就自己找。
“大姐,你怎么使上丫头了?”王美凤满脸问号。
王杨氏顾不上秋月,反正厨房里又没什么要紧东西,难道她还能偷米不成?听见女儿的话,她赶紧坐到阿真身边,询问道:“刚才你说是自己买的,你哪来的银子?”
买下人可不便宜,继女嫁妆里的压箱底银子早就花没了,就连卢家的存银也被她祸害得差不多了。
总不能这丫头是别人送她的吧?可她哪来这么富贵大方的朋友?
“你们别从门缝里瞧人,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挣银子?”阿真看着她俩,语气轻松,“实不相瞒,前些天我刚卖了几副普普通通的绣品,也只是挣了一百多两罢了。唉,还是太少了,因此我打算接下来绣一副更好的,多挣些。”
第45章
王杨氏和王美凤面面相觑。
只是挣了一百多两罢了……还是太少了……这两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 让她们忍不住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阿真。
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吹出这种牛?
“大姐,你最近是不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王美凤一脸关心的模样,实则暗指阿真脑子有病。
“我身子好得很, 倒是你……”阿真上上下下打量她, 笑眯眯道,“你要是有空,找老大夫替你把把脉,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天天戴着面具做人,时间久了肯定要憋出毛病来。阿真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竟然会提点对方。
王美凤闻言脸色丝毫不变, 仍是那副关心的笑模样, 仿佛没听出阿真话里的讽刺似的。
倒是王杨氏有些沉不住气,大抵是她觉得自己是长辈,因此有资格教训阿真, 便沉着脸道:“你妹妹也好得很,别在娘家说这种晦气话,霉运都叫你带进来了。”
阿真眨眨眼,正想呛她,王杨氏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火, 万一继女因此恨上她,以后再也不听她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杨氏赶紧笑着往回找补, 道:“我一时着急,说错了话, 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是咱们家的小福星呢,我和你爹时常这么说。瞧瞧你这副好相貌, 美凤哪里比得上你。”
如果是原主在这,只要别人夸她好看,再大的气也能消了,偏偏阿真不一样。
她既不沾沾自喜,也不傲慢自大,只是定定地盯着王杨氏。
王杨氏顿时心里一咯噔。
明明继女的目光没什么震摄力,既不凶狠也不怨恨,但被这种淡淡的目光盯久了,竟然让她心里有些打鼓。
怎么回事,难道这样的吹捧还不够?她这是想让自己再多说她几句好话?
可王杨氏今天心情不好,不耐烦假意地吹捧奉承。
恰在此时,秋月端着一盏白水进来了。阿真这才收回视线,接过来喝了两口。
王杨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末了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为什么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继女向来不都是任由她拿捏吗?
王杨氏盯着秋月看了两眼,重新把话题捡了起来:“阿真,你说这丫头是你买的,不会是你在外面借了银子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再怎么说卢运也是童生,用他的名头应当能借到不少。
一想到阿真为了过得舒坦,在外面借贷,她的心情瞬间就像过年似的,恨不得放上几串喜炮。
借贷好啊,最好再多借一点。也不知道她借的是几分利,想来不会很低。利滚利,到最后说不定卢家还会把宅子搭上。
想到这,王杨氏喜得一拍巴掌,再看秋月就满是赞赏了。然后,她又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阿真:“既然借了,不如多借一点。你瞧瞧你这一身,没金没银也没玉,多么不体面。真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好相貌,要是稍微打扮一下,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呢!
“女婿是童生,你穿得体面好看也是他的脸面。你可别看轻自己,你跟那些粗妇哪里一样。听我的,好好打扮自己。我常说,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对得起自己。旁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杨氏一个劲的鼓动撺掇,盼着阿真能在她指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阿真点点头,仿佛很受教一般:“你说得对。如今我都有小丫头贴身伺候了,妹妹这么一个贤名远扬的人,怎么能没个贴身丫头?”
“娘,你别总顾着自己,也该多替美凤想想。她这么大的姑娘了,眼看就要说亲,没有贴身丫头,买针头线脑的还得亲自去,这一路走来走去,岂不是被野汉子白白看了?多吃亏啊!”
王杨氏和王美凤齐齐震惊。
这说得什么话,上街买东西竟被她说成了上街偷人一般,岂有此理!
王美凤抿唇,意味深长地道:“大姐,以前你也没少出门买东西。”
“我不一样,我已经嫁了人,再说我也不看重名声。他们爱看就看去吧,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阿真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可是你不一样,大家都知道你秀外慧中,既然已经得到了一个好名声,就该样样都做到最好,可千万别让人挑出错来,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王美凤挣扎着收回自己的手,强笑了两声,没有言语。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因此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咱们都是普通人家,谁家买东西不出门?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是千金小姐,咱们不和她们比。”王杨氏知道美凤不高兴了,赶紧转移话题,“阿真,你老实告诉我,你借的是几分利?放心,我绝不往外透漏半个字,更加不会叫你婆家知道。”
阿真好笑地看着她:“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在外边借银了。”
王杨氏循循善诱,温声软语地劝道:“我们母女一场,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在我面前,你不必藏着掖着。我一直拿你当亲生的看待,你在我面前却连句实话也不肯说。这是你的娘家,我和美凤都是你的亲人,只会盼着你好。你老实说出来,我也替你谋划谋划。”
阿真笑了:“都说了不是借的,是我卖绣品得来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王杨氏故意板着脸,嗔怪道:“你还撒谎呢,以前你连衣裳都不会补。你还记得不,有一次美凤还给你做了一件新衣呢!”
“记得。”阿真点点头。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件事。
原主长到八|九岁时,看见别人做针线活儿,她便也想学,可是王杨氏不让。
王杨氏的话说得非常好听,说她将来一定会嫁到富贵人家做少奶奶,身边奴仆成群。针线活儿都是下人干的,她又何必这么辛苦?
而王美凤呢,才八岁大,王杨氏就赶紧叫她学起来了。
后来王美凤学着做衣裳的时候,还是拿原主的新衣来练手的。做成后,王杨氏拿到外面显摆了一圈,从此人人都知道王家有个懒姑娘,甚至还要叫小她两岁的妹妹给她做衣裳穿,也知道了王家有个勤快能干的小女儿。
原主实在蠢笨,没看出继母的险恶用心,还以为继母是真心疼她,怕她受累。
想到这,阿真叹息道:“那时我想学,可你偏偏不让。没奈何,我只好躲在屋里偷偷地学。还好我天份高,没人指点也绣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功。不然绣庄为何会花一百多两来买我的绣品?”
王杨氏和王美凤差点就信了!
她俩彼此对视一眼,内心还是认定了阿真在吹牛。
阿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白水,慢悠悠道:“就是和记绣庄,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王杨氏母女俩眼里的惊疑更重了,可阿真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一时间竟拿不准该不该相信她。
正在这时,王鸿信从外面回来了。
他在酒楼做账房,整日里写写算算,一天下来忙得头晕脑涨,脸上满是疲色。
“你爹回来了!”
王杨氏赶紧迎上去,眼尖地发现丈夫的衣袖上沾染了几处墨汁,嗔怪道:“怎么不注意着些?料子都浸透了,很难搓回原样。”
王鸿信闻言有些不耐烦:“难洗就不洗了。”话落,才发现阿真也在这里,他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又回来了?你已经出嫁,就该安心在婆家伺候丈夫和婆母,别总往娘家跑。”
原主经常给她爹买衣裳,所以王鸿信就不太珍惜自己的衣裳,反正脏了破了就有人给买新的。
原主如此孝顺,非但换不来王鸿信的好脸,还总是对她充满了嫌弃。
王杨氏见丈夫说话不好听,忙道:“阿真是我们的女儿,女儿回娘家不是天经地义的?我还嫌她回来得少了呢,恨不得她从此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阿真笑道:“今天是娘托人带口信叫我回来的。爹说得对,以后我应该少回来。”
王美凤机灵,给王鸿信倒了一杯茶,又细细地把阿真卖绣品、买丫头的事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