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他的妻子。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越走越近。
卢运赶紧收回视线, 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阿真走到书房门口, 敲了敲门。卢运深吸一口气,起身过去开门,他早就从脚步声听出过来的是妻子。
“有事?”他一脸冷淡, 但耳朵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红。
阿真盯着他微红的耳尖看了两秒,然后笑道:“耽误你一小会儿。我要给你做几身新衣,量一下尺寸。”
卢运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把木尺,默了几息,然后转身朝里走:“进来吧。”
卢运站在屋子中间, 站姿端正,阿真一边在他身上用尺子比划着,一边解释道:“早就该亲手给你做几身新衣了, 之前因为手里缺银子,我忙得顾不上。”
卢运知道她嘴里的忙是什么意思, 忙着做绣品。
“没关系。”卢运神色有些不自然。除了新婚那夜,他和妻子还没如此亲近过。
此时卢运终于明白过来了, 难怪之前妻子总是问他要银子。做一副绣品需要的东西可不少,也都不便宜,尤其是上等丝线和底料。
“以前是我错怪你了。”卢运赶紧认错。
“没关系。”阿真轻笑,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
虽然原主把要来的银子胡乱花光了,但她买给娘家的东西从不告诉婆家人。至于王杨氏,更是多次提醒她要瞒着婆家,免得被人说教出一个只会往娘家搂东西的坏女儿。
阿真那一声轻笑,仿佛就笑在他的耳边,卢运身子微微一颤,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阿真动作快,三两下就量好了,卢运暗地里松了口气,大步走到书桌前。离阿真远了,他的神色这才自然起来。
阿真收起木尺,询问道:“你的新衣,想要哪种颜色?”
卢运对衣裳并没有特别要求,在卢氏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衣裳只要干净整洁就好,对花色并不太在意。
“不论哪种颜色都可以。”他回答完,过了几息又叮嘱道,“我还有衣裳穿,你不必太赶。做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别太拼。”
“嗯。”阿真点头应下,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书桌上,“这是给你的,拿着,花完了再跟我说。”
卢运看着那张银票,没有出声。
他确实很久没有去过书铺了,有时同窗约他,为了省钱,他也不敢应下。可是让他用妻子挣来的银子,他心里又很过意不去,养家应该是他的责任。
阿真并没有那种想法。既然成了亲,就不应该再分彼此。谁挣得多,谁挣得少,有什么所谓?夫妻应该是共患难同甘苦的。
“拿着吧。”阿真看出他的想法,劝道,“难道说你以后考中了,当上了大官,就不会对我好了?要抛弃糟糠之妻?”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卢运连连摇头,神情严肃。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妻子闹得最凶最无礼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和离的念头。在他心里,她就该是他的妻子,不管是好是坏,他都应该承受着。
此刻再细细想来,以前妻子的形象正飞快地淡去,他脑子里记得最深的竟是这两天她的娇俏模样。
“那就拿着,该花的就花。”阿真丢下这句话,然后就走了。
她带着小丫头秋月去了一趟布庄,买回许多料子。她打算多给大运做几身,大运很久没有添置过新衣了,旧衣裳全都已经洗得发白。
接下来的几天,她忙着给家人做新衣,哪里也没去。
这一回,她没有像原主似的总是把窗户关着,窗户还是要打开透气才好。卢氏经常从窗前走过,看见儿媳正忙着给儿子做新衣,不由地非常满意。
阿真手里有了银子,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和家人。卢家这几天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不仅顿顿有鱼有肉,阿真还总叫小丫头去外面买些好吃的回来。
卢氏对她越来越满意,这么体贴孝顺的儿媳正是她想要的,因此日日催着儿子搬回去住。
卢运心里早就想搬回去了,可是两人分开住了这么久,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心里就盼着阿真能主动提出来。
哪知阿真总不提起这事,这可把卢运急坏了,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创造机会。
这天晚上,卢运仔仔细细地沐浴了一番,然后去到厨房,要了一盆热水,说想泡泡脚。
他端着水回到书房,等水放凉了,然后就往床上一泼,枕头被子全湿了。
此时阿真也已经沐浴过了,正穿着一身中衣,坐在铜镜前慢慢梳头。
卢运走进来,张口便道:“我刚才泡脚,起身倒水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水全洒床上了,今晚我就在这里歇。”
阿真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笨手笨脚的。
卢运不好意思看她,自顾自在床上躺下来。
床上满是女子的馨香,这让他无法自抑的有些激动起来。
阿真没说什么,梳好头走到门口,正打算吩咐丫头去把书房收拾一下,哪知卢氏正站在门外不远处。
卢氏最近不用干活,又有丫头在身边伺候着,她的精力便全部用在关注儿子儿媳身上了。可以说,这院里的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卢运前脚刚把床泼湿,后脚她就知道了。
卢氏几个大步走上前,笑眯眯地对阿真说:“已经很晚了,赶紧歇着吧。多睡一会儿,明早不用急着起身。”
卢氏把阿真往屋里推,然后亲手关上房门。看她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在门上挂一锁,把儿子儿媳锁在屋里才好呢。
躺在床上的卢运听见了,急忙坐起来,扬声道:“娘,你也早些歇着。”再让她说下去,他都要不好意思了!
“好好,我这就去歇着了。”卢氏美滋滋地往自己屋里走,声音越来越远。
阿真走回到床前,卢运赶紧起身让她,阿真在里侧躺下来,卢运走过去吹熄了烛火,然后在外侧躺下来。
两人并排躺着,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阿真自觉自己内心宁静,神态安详。卢运就不一样了,他到底是个健康的成年男子,以前没睡一块儿倒也罢了,如今这样却是对他的一种折磨。
忍耐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
这是他的妻子,是以后死了也要和他埋在一块儿的妻子,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卢运翻身压了上去……
次日,阿真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卢运早就醒了,身上还穿着中衣,正在欣赏她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卢运习惯了早睡早起,哪怕夜里闹得再晚,次日一定会按时醒来。
阿真对于自己起晚了这件事,丝毫不觉得羞愧,撑着床,坐起身,看向卢运:“有两身新衣已经做好了,就放在柜子里。”
她的声音有些微哑,卢运顾不上去看自己的新衣,赶紧倒了一杯温茶,送到阿真嘴边,喂她喝了几口,直到阿真摆手说不喝了,他这才放下,然后去衣柜里找新衣。
阿真已经做好了两套,一套竹青色,一套月白。卢运左右看看,只觉得这两件新袍子都特别漂亮,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今日先穿哪一套。
阿真一边下床一边道:“就那套竹青色的吧,月白的明日再穿。”
卢运听她的,依言换上新衣。
阿真从抽屉里拿出刚做好的一个荷包,月白底,上面绣着几丛苍翠嫩绿的竹子,竹叶舒展,仿佛正有清风拂过。
卢运一见就爱上了,笑道:“绣得真好。这一定是做给我的吧?”说着,就伸手去拿。
阿真侧身躲过,然后亲手替他挂在腰间,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好看。回头我再替你做一个,轮换着使,你心里想要什么样式的?”
卢运成亲这么久,终于明白了娶妻的真谛。他笑眯了眼:“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行吧,那就由我来决定了。”
卢运喊丫头送水进来,两人梳洗完毕,一起出了屋。
卢氏正在院子里,看见他俩就跟看见金童玉女似的,高兴得合不拢嘴:“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再睡一会儿也不要紧。你们都饿了吧?灶上温着饭呢。阿真的针线活儿做得真好,大运这一身比外面买的还要鲜亮。”
卢运闻言只是笑,时不时再含情脉脉地看阿真一眼。
卢氏见状心里大定,妥了,孙子离她不远了!
“娘,等做完手上的这几件,过两天我也给你做两身。”阿真想着不能厚此薄彼。卢氏算是个厚道人,对原主是能忍则忍,不过最后还是被原主活生生给气死了。
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婆母,是她的运气,应该好好孝顺着。
卢氏连连摆手:“你别管我,顾着你自己就行了。你平时做绣活也累,我的衣裳我自己会做。现在家里的活儿都不要我操心,正好做做针线活儿,也好打发时间。”
第44章
好几天没见到继女了, 王杨氏怪想阿真的。
王家主要靠王鸿信做账房赚来的银钱养家,王杨氏整日呆在家里,她的亲生女儿王美凤被她教得很好, 样样家务活儿都会干, 平时也会给她搭把手,因此王杨氏空闲的时间很多。
不然,她哪有这么多心思去琢磨卢家人?
“你大姐好几天没上门了,也没叫我出去,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王杨氏对女儿说道。
王美凤手里拿着鞋样子,正打算给自己做一双新鞋, 闻言直接笑出声, 鄙夷道:“她能忙什么, 指不定又跟婆家人吵架了,又闹得邻里皆知。偏她不觉得丢脸,别人退让一步, 她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打了胜仗,旁人都怕了她。你瞧瞧她那副蠢样!”
“你知道她蠢就好,你以后可千万不能犯她这样的错。”王杨氏抿嘴笑,“如今谁不说她坏, 谁不说你好?有她做对比,你的名声好着呢!将来也能招个好女婿,兴旺咱家, 你爹可就指着你了!”
“娘,你放心, 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爹娘。”
“乖了,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当初三瓜两枣地打发你大姐出门, 你爹手里还剩下不少银子呢,以后全都是你的。”王杨氏说完,起身拍了拍裙子,“你慢慢做着,我去托人给你大姐带个口信,叫她回来一趟。几日不见她,心里怪想的。我这日子啊,就指着看他们的笑话过活了。”
王美凤笑眯眯道:“娘这是拿她当唱戏的来取乐了。”
“她比唱戏的强,不要钱。”王杨氏哈哈大笑,然后就出门去了。
阿真收到口信时,刚把手上的活儿做完。想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回娘家去瞧瞧。
像王杨氏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如果你过得好,那她就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阿真打算以后要多回娘家,务必让王杨氏看清楚她和卢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卢氏听见动静,连忙从屋里走出来,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你那位继母面甜心苦,佛口蛇心,你不要太相信她了。”
王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养得娇纵霸道,半点不通人情世故,家务活儿没一样会的。另外一个则端庄谦和,落落大方,精明能干。
这姐妹俩也是名声在外,只不过一个是好吃懒做,一个则是秀外慧中。要说这其中没点猫腻,卢氏打死都不会相信。
儿媳刚嫁过来时,卢氏也曾委婉地提点劝诫过,只不过她听不进去,反倒还大骂卢氏多嘴多舌,是个阴险的小人。
后来卢氏便不再提起这些话。
这几天她发现自己对儿媳有很大的误解,现下见她又要回娘家,生怕她被继母带到沟里去,这才又劝了一回。
“娘,多谢你的提醒。”阿真感激地冲她一笑,“娘以前劝我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呢。后来也细细想过了,还是娘说的更有道理。”
“唉。明明你是在屋里做绣活,偏偏传到外边却是你在屋里躲懒歇着。你那位继母啊,还真是……”卢氏非常气愤,不过她到底是个厚道人,后面那些难听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阿真:“我会做绣活儿的事,娘家就没一个知道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真怕你傻呼呼地被人骗了。”卢氏摆摆手,不想再多提起王杨氏这个人,“你回娘家,总不好空着手去,包两盒点心。对了,你爹爱喝酒,一会儿让冬梅拎上一坛子,跟着你走一趟。”
阿真给了卢氏足够的生活费,因此最近家里不缺点心和酒。
阿真摇摇头:“什么都不用拿。我那位继母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只要我过得好就行,她和爹什么都不要。我应该听她的话,拿东西过去那不成了忤逆吗?”
卢氏忍不住笑了。
阿真回了娘家,秋月上前叫门。
王杨氏开门一看,竟然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愣了一瞬,然后才看见后面的阿真。
“快进来,这几天就念着你呢。”王杨氏朝阿真招招手,然后才看向面前的秋月,“你找谁?是不是走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