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梦川一见到刘秋杏,脸上并没有半分怨恨,反而嘘寒问暖。
刘秋杏感动极了,认为自己没看错人,当即就把欠条交给了黎梦川,并且诉说自己在娘家受到的种种嫌弃与白眼。
黎梦川收起欠条,温声道:“干娘不如就留下来吧,家里屋子多,又不是住不下,以后我给干娘养老送终。”
此话正合刘秋杏的意,于是就留了下来,每天忙得像个陀螺,除了家务活儿,还有地里的农活也是她一力承担。
即便身体劳累,可是看着每日都用功读书的黎梦川,她的心里甜滋滋的。
她以为再熬个两三年,黎梦川就能高中榜首,哪知黎梦川在学堂的日子并不好过。
张老爷的独子张公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于他爹想找女人多生儿子的事,他并不反感,因为哪怕生的再多,那也是庶出的,将来长大后只能给他做臂膀。
原本黎梦川说好了用人来抵债,结果却是戏耍了张家一回。张公子是个记仇的,他手里有银子,素来大方,笼络了好些同窗,带头排挤黎梦川。
黎梦川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张公子踩着先生的底线,小动作不断。虽然黎梦川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他本就是一个重脸面的人,却因为这些风言风语,无法再专心用功。
他的学业一天天下降,先生也对他逐渐失望。偏偏回到家,刘秋杏总会问他:先生今日夸你了吗?
弄得他烦不胜烦。
刘秋杏手里只有七两,她也知道该节省着花,可是陆嬷嬷不允许。
陆嬷嬷是个把自家少爷放在首位的人,知道刘秋杏手里有银子,便撺掇她拿出来花。
刘秋杏本来就把黎梦川放在心尖尖上,又有陆嬷嬷在一旁敲边鼓,于是今日买只鸡给少爷补身,明日再添两身新衣,后日又该买文房四宝了,刘秋杏那点银子还没撑过一个月就被花了个精光。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缺少了杨平这个壮劳力,地里的庄稼长势很不好,家里又多了刘秋杏这张吃饭的嘴,黎家的日子开始走下坡。
杨家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好。阿真的绣活从小件慢慢过渡到大件,赚得荷包鼓鼓。杨平对她万分佩服,实在没想到妹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赚了钱,阿真首先做的就是拿银子出来,给自家建新房。大伯二伯都来帮忙,阿真内心感激,备了厚厚的礼送过去。
等漂亮的砖瓦房建好,杨平顿时就成了媒人眼里的香饽饽,争相给他介绍好对象。他并没有因此迷失自己,反而格外慎重。
长嫂如母,万一选了个面甜心苦的,在他顾不上的地方,妹妹就要受委屈了。
自从杨家修起了新房,阿真的本事也慢慢传开,终于传进了刘秋杏的耳朵里。
刘秋杏自从住进黎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家外全指着她,累得她连跟外人说句闲话的功夫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那丫头的针线活儿还是我教的,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有那多嘴的妇人跑来告诉刘秋杏,想看她的笑话,刘秋杏听完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妇人又道:“我骗你做甚,杨家连新房都修起来了,总不能银子是变出来的吧?”
等忙完地里的活儿,回到家,刘秋杏赶紧跟陆嬷嬷说起这事。
陆嬷嬷每日在家闲着,消息比她灵通,早就打听清楚了。她正琢磨着怎么跟刘秋杏讲呢,可巧对方主动提起了这事。
陆嬷嬷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真是个有大本事的,一幅绣品能卖好几十两呢。她这么能干,也是你教得好。你们是亲母女,应该多些走动。”
刘秋杏这时才想起来,上次她其实见过阿真绣的半块帕子,绣技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只是当时她没顾得上细看。
“还走动什么,都写了断亲书。”
陆嬷嬷劝道:“母女之间的缘份,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以前我就说过,阿真是个顶顶好的姑娘,昨天少爷还主动提起她呢。”
她在试探刘秋杏的态度。
自从阿真挣钱的本事一传开,陆嬷嬷就琢磨起来了。
少爷在学堂的日子难过,家里的银子不多,刘秋杏的农活又干得很不出色,地里的那点收成能养活家里的三张嘴就不错了,哪还有余粮去换钱?
她虽然坚信以自家少爷的才华,就算纳妾也得纳嫁妆丰厚的商户之女,可如今少爷身上还没有功名,商人重利,怎么可能轻易把女儿许给他做妾?
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笼络住阿真。只要家里有了银子,少爷就能买更多的书,也能多参加同窗聚会,这样对他的学业也很有帮助。
黎梦川跟陆嬷嬷感情深厚,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陆嬷嬷眼见少爷已经松口,便想着从刘秋杏下手,她是阿真的亲娘,由她去说合再好不过了。
陆嬷嬷打算得很好,可惜却低估了刘秋杏的倔劲。
大概是前些年过得太好,刘秋杏的想法和旁人不太一样,很有股倔劲儿。她明白陆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却不愿意向儿女低头,否则她不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刘秋杏不言不语,显然是不太愿意的,黎梦川和陆嬷嬷也不想逼得太紧。于是黎梦川只好降低身段,打算跟阿真来一场偶遇。
只要见了面,说上几句软话,肯定能哄得阿真回心转意,对他言听计从。
黎梦川在杨家附近徘徊了一趟又一趟,哪知阿真轻易不出门,只是呆在家里专心做绣活。一连好些天,黎梦川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反倒被杨平给撞见了。
杨平对他没有好脸色,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盯着他。
黎梦川不敢再逗留,赶忙走了。
阿真不出门,他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刘秋杏头上,话说得非常好听,不忍见干娘母女俩分离。陆嬷嬷则在一旁叹气,忧愁家里的银子越用越少,说不定连少年明年下场的费用都凑不出来。
两人齐齐给刘秋杏施压。
刘秋杏也知道,跟女儿缓和关系才是最好的做法,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一低头,就代表她有眼无珠,放弃了孝顺有本事的儿女,反倒去亲近干儿子。
刘秋杏骨子里是有些要强的,从她这些天一直坚持干农活就能看出来。
既然陆嬷嬷嫌弃家里的银子越用越少,那她就少吃点,少用点,多干活,尤其是地里的庄稼,只要她用心,下一季肯定能丰收,到时就能多卖些粮食换钱了。
第83章
刘秋杏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 不愿让人看轻了自己,于是从早到晚都泡在地里,连续几天熬下来, 整个人都快要摇摇欲坠。
她以前在杨家从未做过重活, 后来跟儿女闹翻才开始下地。她本就不算年轻了,忙完抢收原该歇一歇的,哪知又被逼得加重了劳动量。
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这天她在地里忙到天快要黑透,才准备回家。因为过于疲劳,走在田埂上时一脚踩空, 顺着梯田一路往下滚, 直到撞上一块石头才停了下来。
她被撞得头晕目眩, 想爬起来却又没有一丝力气。她仰躺在地上,感觉眼前有东西流过,分不清是汗还是血。四周静悄悄的, 她只希望快些有人发现她,把她抬回家去找大夫治病。
已经过了农忙时节,村民们干活也没那么拼了,早在太阳将要落山时就陆陆续续回了家。
刘秋杏等啊等啊,天色越发暗沉, 却始终没有等到人来。
在意识即将陷入昏迷之时,她最后想起的人竟然不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黎梦川,而是阿平和阿真。
如果她没有离开杨家, 只要天黑了她还没回家,那兄妹俩就会出来找人。
也不知道这一次, 兄妹俩还会不会再来找自己……
次日,早起去地里干活的村民发现了刘秋杏的尸体, 一夜过去,她已经变得冰冷僵硬了。
消息传到黎家,黎梦川皱了皱眉。陆嬷嬷倒是被吓了一大跳,对报信的人说:“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唉,怪我,昨晚天黑了她没回家,本来应该出去找一找的,没想到我的膝盖犯病了,实在是疼得走不动。后来一想,我还以为她去了杨家呢!”
摘清了自己的关系,她又问道:“通知杨家的兄妹俩了吗?”
报信的人回道:“已经有人去了。”
既然人已经死了,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丧事怎么办,这意味着又要花银子,黎梦川想到这里就有些心烦。
等报信的人走后,陆嬷嬷看出自家少爷的烦恼,劝道:“少爷别担心,她还有亲生的儿女,就算写了断亲书,可杨平兄妹俩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哪能一点也不出?阿真如今有大本事,想让丧事办得体体面面,就该她出银子,否则外人要骂她不孝的。”
黎梦川闻言神色稍松,陆嬷嬷又道:“我得赶紧去收拾一下,把她的东西都捡出来,可不能留在家里,晦气!”
刘秋杏没多少东西,来时就只有一个包裹,陆嬷嬷三两下就整理好了,也不可避免地发现了那十几张帕子。
事关自家老爷,陆嬷嬷本不愿多嘴,可想到即将要办的丧事,哪怕阿真愿意出银子,可自家少爷做为刘秋杏的干儿子,多多少少也得出一些。她拿不定主意,干脆把手帕拿给黎梦川看,让他做决定。
黎梦川接过来,仔细看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刘秋杏会对他那么好。
他当即便有一种被亵渎的愤怒感,恰在这时,热心的村民抬着刘秋杏的尸体过来了。
黎梦川冷着一张脸,不许他们进门,只道:“劳烦你们送到杨家去。”说完,又转头对陆嬷嬷说,“嬷嬷,把她的遗物也一并送去。”
陆嬷嬷赶忙应下,匆匆将那些手帕塞进包裹,拎在手里,出去后先反手关上院门,然后才招呼道:“跟我走吧。”
村民们一愣,弄不懂为什么不能进黎家,不过尸体在他们手上,总不能一直抬着吧?有个去处总是好的,于是便跟着陆嬷嬷走了。
刚走到半路,跟杨平兄妹俩迎面撞上。
陆嬷嬷抢先道:“你们的娘没了,昨晚天太黑,她没看清脚下,跌破了头,失血过多而死。”
说完,她把包裹塞到阿真手里,意味深长地道:“她的东西全在这里了,你仔细点点。至于丧事,你们兄妹俩商量着办吧。”
杨平已经泪流满面,早就扑到了刘秋杏的尸体上。听了这话,他检查了一番,确认是意外身亡。
陆嬷嬷交待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阿真见她走得干脆利落,顾不上多想,先安慰了杨平,然后招呼众人往自家去。
如今黎家撒手不管,无论是否已经断亲,刘秋杏做为她和杨平的亲娘,他俩就不能不管。反正这也是刘秋杏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件事了,没必要去和黎家争论。
回到家,杨平抹掉眼泪,开始安排后事。
阿真回了屋子,打开包裹,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那十几张帕子。当初刘秋杏离开杨家,阿真就将这些帕子还给了她。本来以为她会销毁,没想到竟然还留着。黎梦川看到这些东西,肯定会生气,难怪他会撒手不管刘秋杏的后事。
阿真把帕子卷了卷,拿到厨房,扔进灶火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场丧事,黎梦川没有出半文钱,仅仅只是来吊唁了一番。他这做法,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不满。当初刘秋杏为了他,可是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舍弃了。
黎梦川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村民,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不过被指指点点的多了,他还是决定搬离这里。
城里的宅子早已卖掉,没有容身之处,只好先租了一间小院。他把乡下的屋子和田地全部卖了,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没有了刘秋杏这个免费的劳力,陆嬷嬷只好挽起袖子,亲自干各种家务活。可惜她终究是年龄大了,还没半个月,就生生把自己给累病了。
看着躺在床上一直小声呻|吟的陆嬷嬷,黎梦川再心疼银子也不能放任不管,只好去请大夫,抓药治病。
家里没有人可以使唤,黎梦川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熬药,至于吃食,只好从外面买。
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银子花出去不少,陆嬷嬷总算能下地了,但她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黎梦川只好分担一部分。
这么一来,他的精力被分散,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就变少了。
除了这个,更忧心的是家里的银子越用越少,继续这么只出不进,迟早荷包空空。
在黎梦川的日子走下坡的时候,杨家却越过越好。
阿真又多买了一些地,全都记在杨平的名下。杨平也没有故意逞强,干不过来就请人干,或者是租出去。
最后一次听见黎梦川的消息,是有人在城里的酒楼柜台看到他的身影,仔细一打听,原来他早就不去学堂了,在酒楼找了份账房的活计做着,补贴家用。
【完】
阿真睁开眼,眼前是一座半旧的院门,院门虚掩着。阿真视力好,从门缝里看见院内有一名老妇人,拿着扫把假模假样扫地,实则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阿真低头一瞧,她手上捧着一个干净的陶罐,盖了盖子,隐隐有股香气从里面传出来。
豆豆幻化出身形,落在阿真的肩膀上,前爪朝院内一指:【去,给你的情郎送小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