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给,阿姐又待如何?去寻国公,去告知国公,是我设计害得他的独苗卧病不起,病入膏肓的?”他仰头高声笑了笑,指着身后的位置,沉声质问,“阿姐要不要我将这位置直接让给他?我派人去八抬大轿将他抬到这宝座上?”
“我早与你说过,他有眼疾,他什么都不知晓,也活不了几年了,你为何还要这样!”姬然说起晏洄,眼泪便止不住往下。
姬荀扯了扯嘴角,用掌心轻轻抹掉她的泪,轻声道:“阿姐便这样担心吗?瞧瞧阿姐这憔悴的模样,连发都未整理,便匆匆赶到朕这里来,朕若是出事,阿姐会这样担心吗?”
“你别碰我!”姬然用力推开他,双眸凌厉,“你就说你给不给药!”
他收回手,淡淡道:“阿姐说他什么都不知晓?若他无关,老贼怎会在他独自一人去过国公府后做出如此行动?阿姐不是要朕好好应对吗?朕这不就是在应对吗?阿姐为何又不满了?”
“他活不了几年了,我只求你们放过他。”姬然泪流不止,“我求你,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你求我?他一个瞎子,乘坐的是你长公主府的马车,护送他去国公府的是你长公主府的人,你焉能不知?还是说,你早就心向他父子二人了!”姬荀猛得将桌上的砚台砸在地上。
浓稠的墨汁飞溅在她裙摆上,晕染出一团又一团图案。
她眼睫微颤,站在原地没有动。
“来人!”姬荀高呵一声,“将长公主带去揽月阁,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出门一步!”
姬然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已与侍女吩咐过,若我两个时辰未归,她们便会去国公府传信。”
“阿姐想得真是周到。”姬荀勾了勾唇,掐住她的下颌,用力抬起,“阿姐选定他了是吗?”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她双唇颤抖,眼泪淌进口中。
“若他死了,阿姐该当如何?”
她张了张口,挤出一个笑:“他若是死了,我也无法再活下去了。”
姬荀紧咬牙关,眼中是诧异,亦有憎恶。他怔怔松开手,徒在她脸上留下两个指印,朝冲进来的太监道:“去太医院吩咐一声,不必再为难长公主了。”
“多谢。”姬然转过头,抹了把眼泪,毫不犹豫往外走。
姬荀回到首位,双手抓住膝盖,静静看着她。
直至她要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突然道:“阿姐今日若踏出这宫门,往后便再也不用来见朕了。”
可那只缀着宝石的履未有要停下的倾向,他又急急补充一句:“药我会派人送去长公主府。”
姬然已然跨过门槛,匆匆往门外去了,只剩一座凄凉孤寂的宫殿。
匆匆赶回时,晏洄还在昏睡,她呼出一口浊气,往后退了几步,继续靠坐在床边的地上等着。
这一睡便是五六日,天一直阴着,下了几场雨,她记不清了。
檐下好像在滴水,偶尔连续哒哒不停,偶尔两三声滴答,在幽静的夜中格外明显,她似乎摸清了滴水的规律,又似乎并未摸清。
月色并不皎洁,朦朦胧胧的一层,被窗一挡,不剩下多少了。屋里没有点灯,更是漆黑暗沉。有两束朦胧月光,从窗棂挣扎进来,正落在她的眼上,让她什么也看见不了。
太安静了,连风钻进窗缝,吹在纱幔上的梭梭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恍惚间,她听见身后床上有动静,不抱期待往回看,却看见浓郁夜色中明亮的眼。
“你醒了?”她嘴角又扬又放,弯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去、我去给你叫大夫!”
她提着裙子往外跑,被黑夜绊倒好几回,却没有停下脚步,抬臂擦了泪,一把推开门,朝外喊:“快去叫大夫!驸马醒了!”
房外的灯接二连三亮了起来,她匆匆回到房中,将房里的灯也一一点上。
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扶了扶歪着的发冠,正要给人诊脉,却听人口微微张着,似乎在说什么。
他微微俯下身,耳朵悬在他唇上,听清他干涸的嗓子喊:“然然……”
大夫一怔,转头看向正在点灯的姬然:“殿下,驸马在唤您。”
姬然心口微紧,慌忙放好灯罩,跑了过来,脸贴在他脸上,轻轻抚摸他脸颊:“我在呢,哥哥,我一直都在……”
他喉头微动,没能发出什么声来,但嘴角微微扬了扬,脸颊轻轻动了动,蹭蹭她的脸。
“要不要喝水?我去倒些水来。”姬然飞速倒了碗水,又飞速跑回来,拿着小勺往他口中喂水。
他来不及往下咽,水顺着嘴角往下,落在枕头上。
姬然拿着帕子给他一点一点擦净,继续往他口中喂水:“哥哥,我们慢一些。”
他轻笑了一声,手指动了动,要去牵她,却被大夫按下:“得施针了,可不能乱动。”
姬然放下碗,手心放在他指尖下,让他轻轻触碰,轻声哄:“先让大夫看看好不好?”
“好……”他轻声答,又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
“不久,几日而已。”
他微微转头,眼中有些浑浊,像下过暴雨的湖面,语气柔得不得了:“你是不是哭过了?嗓子都哑了。”
姬然眼泪原本已停了,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委屈,眼泪又开始外冒,脸埋在他枕头旁,闷声呜咽:“我怕你醒不过来了,这几日大夫怎么给你扎针你都醒不了……”
他用脸在她发顶上蹭了蹭:“别怕,我感觉好多了。”
“看着是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大夫整理好药箱,“这银针莫要动,到了时辰我自会来取,现下便不打搅二位了。”
姬然摆了摆手,头未抬起,仍埋在那儿。
“我想摸摸你的脸。”晏洄轻轻弯着唇。
“等大夫来将银针去了,你再摸。”姬然抬眸望着他,“你累不累,还是不要说这样多话了。”
他摇头:“我不累。”
姬然眼中又蓄满了泪:“可你先前就是说了太多话才会昏睡这样久。”
“笨然然。”他嘴角扬着,闭了闭眼,缓了口气,继续道,“那是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才说那么多的。现下还好,我觉得能捱过去。”
姬然瘪着嘴哭:“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我有多担心?你还在这里说笑,你快吓死我了……”
“别哭了,我手动不了,不能给你擦眼泪……”
她更想哭了。
“然然,过来一些,让哥哥亲亲你。”
她抬臂抹了把泪,将头伸过去。
晏洄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好想然然。”
“嗯。”她脑子清醒时说不出来肉麻的话,坐回地上,枕着手臂趴在他脑袋旁。
“几时了。”晏洄问。
“我也不知,天黑着,还没亮。”
他叹了口气:“你去问问大夫,这银针什么时候能撤,我想抱着你。”
姬然瞥他一眼:“大夫说了,是时候了会来的,你不要胡闹。”
“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
姬然一下没了脾气:“我没凶你,我只是担心你,这哪儿能说撤就撤?你乖乖躺着,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他眨了眨眼:“我有些饿了。”
“我去叫人弄吃的,但那些口味重的你肯定是吃不了。”
“好,我知晓。”
姬然弯下身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快速跑出门喊人,转身要回去时,脚步顿住了。
想起自己对着人做出那么多肉麻的事,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她脸颊突然烫得要烧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尴尬。
“然然?”里面在喊了。
她咽了口唾液,不耐回了声:“来了!”
晏洄看向她,眸子黯淡了些:“和我在一块儿是不是很无趣?”
“没。”她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趴在床边,半张脸藏在手臂里,曲着手指在褥子一点一点,小声嘟囔:“我想起我主动亲了你,和你说了那样亲密的话,就觉得很是羞耻,不知该怎么面对你了。”
“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和我亲近吗?”晏洄微微歪头,和她挨着。
“我喜欢你,但我还没学会该怎样和你亲近,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晏洄明了:“原来是这样。”
约摸是到点了,大夫来取了针,侍女来送过饭,折腾一圈下来,天微微亮了,姬然吹了灯,爬上床。
“来,抱着。”晏洄伸手要揽她。
她不敢过去:“我怕把你压坏了,你太瘦了像纸片人一样。”
“不会坏,过来,让我抱抱。”
“好了,你别动,我过来就是。”她慢慢爬过去,轻轻趴在他胸膛上,有点儿凉,还有点儿硌得慌。
晏洄倒是很开心,手从她衣角探进去,覆在她腰间,轻轻摸了摸,接着叹了口气:“瘦了,腰上的肉不见了。”
“嗯,不知道。”
“你是不是近来都没怎么睡好过,也没有好好吃饭?”
“睡不着,我怕睡着了,再睁开眼,你就不在了。”
晏洄心口像是被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孔,难受得厉害。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轻轻在她背后抚摸:“后事都没交代完,我死不了的。”
“你往后能不能有点儿忌讳,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我往后不说了。”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我感觉我快好了,不要担心了,你得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我。”
“嗯。”姬然往上挪了挪,唇贴在他脸旁。
他稍稍偏头,薄唇便和她的唇碰到一起,只是轻轻的没有深入交流的触碰。
那几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在沉睡中,他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才慢慢醒过来。
他闭着眼,在她唇边轻嗅,嘴唇时不时触碰到她,贪婪地吸食她身上的气味,想将这股特殊的气味铭记于心。
“是不是困了?”他在她眼上亲了一下,“困了便抱着哥哥睡觉。”
“我睡醒,你也会醒来吗?”
“会的,哥哥会和你一起醒来。”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唇贴在她额头上,“睡吧,乖然然。”
姬然抵在他颈窝里,紧紧抱住他窄瘦的腰,慢慢入眠。
再次醒来时,日光入帘,像他们第一次在这张床上醒来那样,她一眼看见那双浅色的眼眸,只不过如今,眼眸里笑意盈盈。
“醒了?”晏洄摸到她的脸,捏了捏。
她恍然回神,察觉自己胳膊还紧紧抱着人,惊得立即要收回来,却被按住。
“怎么刚睡醒便要甩开我?”晏洄笑着问,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
她别开脸,扭了扭手腕,没能挣脱,低声道:“我想去恭房,你松开我。”
晏洄凑过来,在她颈边亲了一下:“我也想去,你扶我一起去。”
第39章
“你能起来了?”姬然瞥他一眼。
他鼻尖抵着她的皮肤, 四处游动:“不能起也得起,否则要在床上解决吗?”
姬然轻轻推他一下:“那你让我先起来。”
他松开手, 微微让开一些。
姬然快速从床上起来,穿戴好衣裳,转身去扶他:“你慢点起,你还是用房里的恭桶吧,外面风大,我出去去恭房。”
“不,你也在这儿。”他抓住她的手腕。
看来身体真是好一点儿了,要不是舒坦了,也不能这么犯贱。
姬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 你自己在这儿, 我要去外面。”
晏洄不让她走, 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脑袋越过她的肩膀, 淡淡的药味儿围绕着她:“你也在这儿, 你先,你不在这儿,我便一直忍着。”
“那你就……”
“嗯?”
“行行行,你就作吧。”她往旁边瞪一眼, 扭了扭身子,“让, 我先去。”
晏洄笑了笑, 松开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她坐在恭桶上, 越想越觉得尴尬,大呵一声:“你把耳朵堵住!”
“好吧。”晏洄如言堵住耳朵。
她狐疑看了两眼, 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快速解决完,快速起身:“好了,可以挪开了。”
晏洄慢慢悠悠挪开手,轻飘飘道:“真好听。”
姬然石化,羞赧欲死,恨不得把他嘴缝上,却又不能真缝,只气恼骂:“你闭嘴赶紧去吧!”
他慢慢挪过去,姬然背对着他,洗了洗手,等着他结束,也轻飘飘来一句:“真好听。”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转而弯了唇:“我也这样觉得。”
姬然语塞,彻底不想理他了,先走一步,避开他往外去了。
出去没多久,她放心不下,怕人要跟出来,又急忙回去:“方才叫她们煮饭喊大夫去了。”
晏洄靠坐在床上,点了点头,朝她招招手:“然然,来。”
她走过去,被抱了个满怀。
“然然,几月了?”
“九月多快十月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晏洄在她发顶上亲亲,“就是想问问外面冷不冷,我想吃上回吃过的汤包了,然然能去给我买吗?”
她有些疑惑:“叫人去买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