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然听见对话,没有起身,浑身哭得颤抖不止。
晏洄就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她的哭声,拳头紧紧握着,没有回头。
不多时,侍女又匆匆跑回:“驸马,孟公子迟迟没接到回音,只留了一堆礼品还有给殿下的话。”
“说什么了?”晏洄淡淡问。
侍女停顿一下,想他二人那样亲近,便直说了:“孟公子说,上回的事是他有错,特来向殿下请罪,还请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下那些礼品,从今往后他再不来打搅。”
情分?
晏洄哂笑一声,没有发作:“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丹枫。”
“丹枫,你去找两个可靠的人,留意孟昭远的行踪,随时来此禀报我。”
侍女低声应是,往外走了几步,又走回:“那些礼品该如何处置?”
“收了,扔柴房里。”他冷声一句,又补充,“罢了,收进库房。”
侍女不敢耽搁,立即退下。
房中只剩他们两人,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将地上的人抱起来,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语气轻松自在:“走吧,去买宅子。”
“我不去。”姬然别开脸。
晏洄抱着人坐在榻上,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为何不去?方才不是说好了吗?你也挺喜欢那个宅子的。”
“我不去,现在不去,以后也不会去。”
晏洄心头一哽:“就是因为方才的事?”
姬然推开他,挣扎起身,要朝外走:“没时间和你去,我要出去玩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不过,就算是买了,我以后也不去住。”
“你站住。”晏洄快步跟上去,将人扣住,“我难道是在害你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自作多情的好意。以后不用你管我死活,我就算是死在路边没人收尸也不要你管。”
晏洄狠狠将人掰回,双目紧紧盯着她,气有些喘不匀了,“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说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会管我,我便不管你了。”
姬然咬着牙,不敢对视他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是,就算是你死了……”
“好,好。”他重重点了点头,捂着心口,佝偻着身子抬步越过她,“是我自作多情,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该多管闲事……”
姬然双拳紧握,定在原地,直到听见门响。
“你要去哪儿?”她急急转身。
“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还管我去哪儿做什么?”晏洄扶着门继续往外挪步子。
她心中亦是委屈:“你非要这样逼我吗?”
晏洄边往外挪边问:“你听不听我的?”
“为何非要这样!为何非要这样!我们不能像先前那样吗!我只想像先前那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难道不想只和你在一起吗!”晏洄转过身,咬着牙,泪从凸起的下颌角滑落,“可我更想你好好活着!”
依照国公的意思,那一天如若真的到来,没人会轻易放姬然死去,甚至连求死也不能。会怎样?被砍断腿脚绑起来?被发配边疆?会不会还有更多可怕的他想不到的?
他快步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听话,哥哥也想保护你一辈子,可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改变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还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快乐地活下去。”她抬头,泪流满面,眼睛鼻尖嘴唇全是红的。
晏洄捧着她的脸,在她眼泪上啄吻:“我会尽量陪你久一些。”
“我不想一个人活着,你走的时候也带我走好不好?”她仰头乞求。
“不要说傻话。”晏洄抓住她的腰将她微微搂起,“不哭了,我们去买宅子,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宅子吗?”
“可是没有你,我一个人孤零零有什么意思?”
晏洄轻轻抚摸她的后颈,挪着步子往床边去:“别想那样多,或许以后我又活下来了呢,我只是在按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可现实并不一定是最坏的情况。”
他踉跄几步,不慎将自己连怀里的人一起摔在床上。
姬然一惊,眼泪吓了回去,急忙爬起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床沿,慢慢朝床边的矮柜挪近。
“是不是要拿药?”姬然抹了把眼泪,哐当一声拉开抽屉,着急忙慌拿出瓷罐子往手里倒出药,扶着他的后脑,将药慢慢塞进他口中,又慌忙倒了水,递到他嘴边。
他咽下药丸,喝了几口水,脸色好了很多,只剩额头上的冷汗还布着。
姬然放下水杯,拿着帕子轻轻擦掉那些汗珠,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说那些话气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他用力弯了弯唇,缓缓抓住她的手放在脸边,轻轻蹭了蹭:“不是你的错,不哭了,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去买宅子。”
“好,我都听哥哥的,我都听哥哥的。”她抿着唇,连连点头。
晏洄摸了摸她的头,扶着床架慢慢起身,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牵着她往外走。
他们相中的宅子离府上有一段距离,坐着得半个时辰才能到。
一路上,晏洄半躺在车厢里,她趴在晏洄单薄的胸膛上,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晏洄轻轻顺着她的长发,想了很久,还是道:“然然,我们得有一个孩子了。”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好。”
“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关于怀孕生子,不用你操心。”晏洄眼睛向着上方车顶,“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好。”
“好,我会按照你说的做。”她轻轻合上肿胀酸涩的眼。
马车停在西街云水巷里,晏洄轻轻推了推她的肩,低声提醒:“然然,到了。”
她爬起身,愣愣往外走。
晏洄抓住她的手,跟她进了宅子里,牵着她在院子里走,想哄她开心:“看这么大块儿的地方,你可以全用来种菜。我别的做不了,但能帮你锄地,帮你撒种子,摘菜叶子。
这里,这里可以做一个练武的木桩,让我们的孩子习武,等他长大了可以保护你。
你不是还很喜欢花吗?靠近院墙的这块儿,可以种上花,就像从前那样,你随意扔种子进去,不用打理得多好,我和孩子都不介意。”
她转身,额头重重抵在他肩上:“哥哥能看到孩子出生吗?”
“我答应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生产。”
“好。”她心里终于松快一些,那应该还要许久。
晏洄搂着她往里走:“走,再进去看看,缺些什么下回置办了。”
她很喜欢布置房间的,她从小就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没事就幻想该怎么布置,可现在却没什么心情了。
转了一圈,交了银子,她拖来椅子,在院墙下有阳光的地方坐了很久。
晏洄什么也不问,就这样陪她坐着。
直到起风了,日光昏暗,她先起了,牵着他往回走。
没两日,侍女来禀报。
“孟公子两日后要与人去画舫游玩,听说是要下雪了,打算去湖心岛附近赏雪寻梅。”
第41章
“好, 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继续去探。”晏洄朝外喊了一声,转身牵住姬然的手,轻声道,“两日后,我们去画舫。”
姬然垂着眼,一言不发。
晏洄抿了抿唇,将她搂进怀里:“他见过你,必定会与你道歉,你要揪住他给你下药一事不放, 他必定会为自己开脱。
只要他说出他愿为你付出诸如此类的话, 你便问他凭他一人如何帮你, 你也不愿拖累他诸如此类的话。
其余不必再说,他会明白。除此之外, 切记, 不要让他碰你。”
她将所有话都听了进去,但未回应,只有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晏洄抓住她的手:“他胆敢给你下药,若不是看他还有些用处, 我早弄死他了。故而,你所做的一切, 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皆是他愿者上钩。”
她仍旧没有回应,只有手指动了动。
晏洄知晓她听进去了, 不愿再逼迫她,轻轻摸摸她的脸, 笑着问:“今夜让哥哥进去好不好?”
“不好,改日吧。”她别开脸。
这会儿倒是不装哑巴了。
自孟昭远那日上门致歉后,便不愿同他亲近,他心里也明白,可听到这样干脆的拒绝,他心里还是难受。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他脸凑过去,又试探,“那不进去好不好?”
姬然仍旧不肯:“不好,我不想。”
他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可以想方设法,无论是示弱还是强迫都能逼她让步,可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
“好,等你愿意了再说。”
话是这么说,可晚上人连抱都不愿抱着他时,他还是忍不住了。
“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寂静的夜沉默许久。
“没。”姬然吸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他眯了眯眼,微微起身:“是何意思?”
“就是突然觉得你挺陌生的,自己也挺陌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不许跟我说这种话。”他掰过她的脸,声音冰冷,“你可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可以不知有什么意义,但别跟我说你觉得我陌生,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姬然抿了抿唇,顾及他的身体情况,解释一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是我的问题,你不要生气。”
“我知晓你适应不了,我会帮你适应。”他按住她的脖子,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你只需要知晓我爱你就够了。”
姬然没说话。
他将人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来,哥哥抱着睡。”
姬然无法拒绝,她的确是喜欢的,也分外担心他的身体。她抱住他的肩,在迷蒙入睡之际,无意呢喃一声:“哥哥。”
“哥哥在呢。”晏洄眼闭着,意识却是清醒的,他睡不着。
天有些阴沉,看着是要下雪了。
两日后,他站在梳妆台前,待丹枫给姬然梳完妆,他往台上放了一个玉扣:“办得不错,以后尽心在殿下伺候,好处少不了你的。”
丹枫愣神片刻,跪地叩谢。
他没再说什么,牵着姬然往外走。
罕见地,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
直至登上画舫,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他抓住姬然的手紧了紧,声音不觉冷了许多:“去客房。”
姬然一直垂着眼,听他的话引路。
画舫上男女皆有,分成大小客房,也有说书唱戏,两三人群聚在一起,如同热闹的小集市。
在客房中稍待会儿,画舫启动,游人各自寻好了住处,安静了一些。
晏洄牵着姬然往外走,停在船身旁的过道上。
此处风不大,左右无人,画舫运转行驶水面的声音嘈杂,说什么不易被人听去。
“还记得哥哥与你说过什么吗?”晏洄开门见山,也不等她回答,接着说,“今日的目的只有一个,暗示他为你奔走,为你所用。”
“我记住了。”她垂着头。
晏洄将她脑袋抬起,紧紧盯着她:“切记,不要让他碰你,男人一旦得到了便不会尽心尽力为你办事,记住没有?”
“我记住了。”她看着那双湖水般的眼眸,机械回复。
“去吧,去更衣。他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你去更衣,他自然会想办法来与你说话。”晏洄推了推她的肩。
她抿着唇,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走,没有回头。
画舫上有侍女,她向侍女问了路,去了更衣处,拖延半晌,出门时,果然碰见了孟昭远。
她身子一避,下意识要躲。
孟昭远同时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那日的事是我的错,我只求殿下能听我当面致歉。”
她别过身去:“你给我下药,你还有何好说的?”
“我……”孟昭远顿了顿,“那日之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简单。驸马的确去与国公密谋过什么,陛下知晓后便来寻我,要设计针对驸马,那能使人短暂失去意识的药便藏在香囊之中,遇酒即发。”
“所以呢?”她问。
“我不敢对你有所隐瞒,我听陛下吩咐,一是圣命在上不得不从,二是我的确看不惯驸马许久。”孟昭远也侧过身,负手而立,“他引诱你威逼你,欲置你于险境,不必陛下吩咐,我也想要他死。”
她闭了闭眼,眉心紧皱着,心情凌乱。
孟昭远接着道:“我是配合陛下给你下药,可那日我只吻过你的额头,除此之外,再无半分越矩。可他步步设下陷阱,引你深入,他罪该万死。”
她仍旧不语,孟昭远疑惑,转头去看,才见她已满面泪水。
“我……”孟昭远有些手足无措,摸出个帕子要给她擦泪,也被她挡开,“那日的事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你莫哭,我真未对你做出过别的事。”
她扶着门框,头抵在手臂上,低声啜泣:“我把你当做知心好友,所有的事都跟你说,你将我当成什么?”
孟昭远自惭形秽,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坦白:“我承认,我瞧见你与他那样亲近,我失去理智了,我不该做出那样的事,往后再不会了。那日你走的匆忙,未听见我的回答,今日我再答一遍:我心仪的便是现下这个姬然。”
站在拐角处的晏洄一惊,心中大乱,险些要冲过去。
姬然也一惊,怔怔望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