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闹鼎沸的众人因为林宇飞这声口不择言而惊愕不已, 猝然沉静。
就连最外面一圈,根本没有入耳的男男女女都被这诡异的气氛波及,不自觉闭紧嘴巴, 纷纷朝他们望了过来。
江奕白和林宇飞隔空相对, 一个长身挺立,一个坐无坐相,烂泥似地瘫倒在沙发靠背。
如出一辙的是,两人面色难以言喻,各有各的精彩。
女人堆里的岳姗第一个跳出来, 举止暴躁, 一巴掌扇去了林宇飞的后脑勺:“你丫脑子被门挤了, 胡说八道个锤子?要你多嘴。”
林宇飞脚边散落一地空空荡荡的玻璃酒瓶,整个人仿佛被浓郁的酒精浸泡, 意识无序而混沌,迷迷糊糊地看对面的江奕白, 更觉碍眼。
加上他又被老婆当众暴打, 火爆脾气愈发失控,难以聚焦的视线堪堪朝向江奕白, 不管不顾地继续加码:
“老子有半个字讲错吗?巩桐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才没想过和你一直走下去, 你丫早点认清现实,少和她牵扯不清。”
话到此处, 林宇飞脑袋一歪,惊喜地望向江奕白身后, 欠揍地大着舌头问:“你说是吧?妹妹?”
要说之前那声暴呵只是短促的消声器, 这句怪异诡谲的“妹妹”,更是让在场众人备受江奕白强劲低压的环绕, 不寒而栗。
四面八方的年轻男女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侧转脑袋,顺着林宇飞的目光瞧了过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边缘,离席上洗手间的巩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
她面对一伙人齐刷刷的注视,仓促停下脚步,一双人畜无害的漂亮鹿眼略微睁大,清纯干净的脸蛋显露几分无措的茫然。
数米开外,缄默站立的江奕白跟着回过了身,压低眼帘下的一对阴郁寒瞳径直定格向她,盈满悲戚的质疑。
他分明沉寂无声,却似传递了堪比天崩地裂的震耳欲聋。
巩桐与他视线不期而撞的刹那,外显的迷惘立马转为了惊恐,像是无法面对一样,条件反射地掉头离开。
江奕白立马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极速脱离杂乱不堪的酒吧,迎面吹上微凉的夜风,巩桐顷刻间卷入滔天涡旋的意识仍然没有恢复多少,木然机械地不停向前。
江奕白很快追赶过来,一把拉住她纤细的胳膊,逼迫她停了下来,“你跑什么?”
巩桐仿佛无根之木,上半身小弧度摇晃了下,空乏无光的双眼一点点聚集到他脸上。
“心虚了,是不是?”江奕白情绪显而易见的激荡,言语间压抑了从未得见的沉闷愠怒。
彻骨冰寒的质问刺在耳间,巩桐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兰馨下午的那些话。
悠扬晚风仿若突然对撞了强势南下的寒潮,刮过肌肤,萧索又凌冽。
巩桐不着痕迹地瑟缩一瞬,回看他的目光慢慢趋于理智,死死咬紧后牙槽,直截了当地承认:“是。”
江奕白眼刀犀利,钳制她胳膊的手掌不由用力,明知故问:“是什么?”
巩桐艰难呼出一口闷气,一鼓作气地回:“林宇飞说的全是真的,我确实讲过那种话。”
江奕白面沉如水,总算是搞懂了之前那个上午,她究竟用了怎样高明的话术,那么快地叫林宇飞打消了揍他的念头。
“你说来骗他的,对不对?”江奕白迎上她愈发理性清醒,几近残忍无情的眸子,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巩桐鬓角的几缕散发在风中凌乱,自己好似也随之无处安放,飘摇不定,但出口的话音却果断坚决:“不是。”
这轻声细语的两个字一出口,犹如滚滚雷暴当空劈落,相随而至的骇人闪电刺目灼心。
江奕白深邃的瞳仁骤然收缩,额头青筋醒目盘旋,突突直跳。
他不可置信,进一步拽过她的胳膊,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你真的只想和我玩玩而已?”
巩桐羸弱的臂膀真切体会到他强大的掌力,眸光不由闪动,竭力纠正他的措辞:“谈恋爱而已。”
“谈恋爱?”江奕白僵硬地扯动唇角,曲线轮廓满是自嘲,“在你看来,和玩我有区别吗?”
听见他话里话外的嘲讽,巩桐自从下午开始便强逼自己镇压的烦闷心绪汹涌难耐,莫名想要反唇相讥:“你不是吗?”
江奕白拧紧眉头:“我是什么?”
“你妈妈邀请我去家里过中秋,你为什么没有同意?”巩桐直视他幽沉的双瞳,冷冰冰反问。
江奕白眼中快速掠过罕有的兵荒马乱,俊美的眉型皱成了川字:“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他已然回过味来:“我妈去找你了?”
巩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在你内心深处也没想过和我长久吧?所以才会认为没必要带我回去见家长。”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江奕白正面迎对不断呼来的瑟风,声线异常低哑,喉咙如同被粗糙砂纸残忍碾磨过,发音艰涩。
巩桐满腔满腹全是濒临沸点的酸胀,眼尾潮湿,不知不觉把艳红唇瓣咬成了惨烈的冷白色,用力点下了头:“嗯。”
他们置身人来人往的酒吧一条街,良久的停滞争执吸引来了不少路过的视线,不乏有人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
巩桐接受不了别样的围观,更加难以忍受自身痛处被人当作点缀庸碌生活的乐子。
她不想继续和江奕白耗在这里,拼了命地挥动胳膊,甩掉他,疾步朝前走去。
不时拂落黄叶的秋风最是凄淡萧条,江奕白望向她消瘦轻薄的背影,不假思索追上前,再次拉上她的手腕。
无穷无尽的愤懑在他的意识层面熊熊燃烧,开口却是源自本能的:“送你回去。”
“不用。”巩桐目不斜视,倔强地甩掉他。
江奕白所存不多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没有和她废话,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速步走去了宾利停泊的地点。
巩桐不是头一回被他这般匆忙地抱起,但是头一回在外面,周遭打量调侃的目光又聚了过来。
双脚被迫脱离地面的刹那,她无意识地踢晃双腿,使劲儿挣扎:“你放我下去。”
江奕白充耳不闻,态度强硬地目视前方,苍白薄唇抿成压抑的直线,下颌紧紧绷起,折角突兀锋利,不动声色地叫人毛骨悚然。
他的司机何其有眼力劲,遥遥望见两人的身影,提前下来,拉开了后座车门。
江奕白神色紧绷,举止利落,一声不吭地把巩桐放去里面,系好安全带,自己再坐上去,便示意司机锁门开车。
空间极度有限的车厢内部,巩桐酸涩地闭上嘴巴,无助的双手拉住安全带,一动不动地贴着窗户蜷缩。
江奕白则占据了另外一个窗边,同样默不作声,心下澎湃的憋闷和愠怒明晃晃地彰显在脸上,以及和她中间拉开的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距离。
这还是他们在一起以后,第一次在车上隔得如此之远。
司机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很难不觉察到两人的异样。
他透过后视镜偷瞄了两次,一看见江奕白那张比痛失几亿订单还要铁青百倍的脸,便没胆子多问,更为专注地把车开得平稳。
到达巩桐的小区,江奕白一如既往下了车,陪她走进去,亦步亦趋送到家门口。
巩桐开门进入屋内,用厚重门板隔绝一路跟随的江奕白,硬撑的精神顷刻分崩离析,犹似被动挤干一切水分的海绵,轻飘无力地瘫软到了地上。
她神情迟钝呆滞,连电灯这种基本的照明工具都没想起来打开,一个人不知在无边暗色中僵坐了多久。
忽地,岳姗一通焦灼的问询电话追来:“桐桐,你还好吧?”
巩桐消沉低迷,气若游丝地回:“还好。”
岳姗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太好,烦躁地把林宇飞骂了个狗血淋头。
巩桐听着她聒噪的骂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缓慢撑起身体,按开电灯,挪去了沙发。
岳姗一股脑地输出完,话锋突然转换:“妹子,你也清楚林宇飞那个疯狗一样的脾气,其实他打心底是为了你好,怕你势单力薄,被江家人欺负惨了,只是他那张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来。”
“不过有一点他考虑得没错,你和江奕白要是……”
岳姗素来任性妄为,口无遮拦,眼下却破天荒地卡壳,欲言又止。
强烈灯光乍然侵蚀客厅的边边角角,良久处于黑暗的巩桐不太适应,鸦黑睫毛难受地颤动几下,酸楚汹涌的湿润又在上涨蔓延。
她听懂了嫂子无法脱口的弦外之音。
她和江奕白要是注定无法长久,便万万不要闭目塞听,自欺欺人。
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
后面宝贵的三天中秋假,巩桐都窝在出租屋,哪里也不想去。
江奕白没再联系过她,只是他约莫料中了她不会随便外出,每天按时按点会有外卖小哥按响她家门铃,送来荤素搭配的一餐。
巩桐拎着突如其来却没有多少意外的外卖袋,缓步前往餐桌。
她吃着熟悉的,弥漫热气的饭菜,奈何食难知味,吞咽困难。
同一座富丽城池下,江奕白遵从之前和兰馨的约定,于中秋这晚,赶回了他们近几年在北城购置的养老别墅。
自从多年前爷爷病逝,一大家子为了所谓的权柄利益丑态毕露,争得你死我活,最终四分五裂,外婆也不得不送去国外颐养天年,家中只剩下了兰馨和江照沣。
纵然管家保姆等等佣人请了十来个,依旧冰凉冷清。
江奕白的到来,也没有为这个看似完整无缺,实则残破不堪的家里增添多少热度。
他坐上丰富多彩,菜香馥郁的餐桌,始终面无喜怒,不曾主动聊上半句。
对面的兰馨浅浅挂笑,关心道:“最近有烦心事?”
江奕白几乎没有胃口,心不在焉挑着面前的一盘清炒时蔬,薄凉地反问:“您觉得呢?”
兰馨悚然一惊,眼中弥散的笑意荡然无存,即刻明了他的言下之意。
“奕白,怎么和你妈妈说话?”端坐主位的江照沣看不过去,出言训道。
江奕白放下筷子,用餐巾擦干净嘴角,寡淡地瞥过他们:“你们要是觉得国内不够有趣,可以出国陪外婆。”
“你什么意思?”兰馨和缓的脸色全然收敛,声线偏冷。
“没什么,就是认为您太无聊了,应该找点事情做。”江奕白如水平淡地说,“或者你们重操旧业,回来执掌集团?”
兰馨眸光一寒,预感不妙。
江照沣拧起了眉:“奕白,你今天究竟想说什么?”
江奕白无波无澜地扫过他们,“你们应该知道,我对江家,对集团没兴趣更没野心,高中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要不是他当年把我逼上了绝路,我也不会回来,坐上这个位置。”
江照沣和兰馨心下惊愕,请吃他口中的“他”指的是他们的弟弟,他的二叔。
“同样的,你们把我逼急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江奕白背靠椅背,状态闲散,无甚所谓地说,“正好,我很想捡起园林设计这个曾经的梦想,和她一起。”
兰馨立马恼了:“你在威胁我们?”
江奕白可以没有集团,但他们不可以。
那是他们穷尽半生心血,和弟弟争斗不休,险些赔上性命才重新攥入掌心,让儿子安心接管的家业。
“您可以这么理解。”江奕白淡淡弯唇,牵出了今天进门以来的第一个弧度,却何其冷血无情。
把该说的全部说到,他便不再顾忌父母的反应,起身离去。
阖家团圆之日,江奕白早就给司机放了假,自己开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北城的大街小巷。
情不自禁的,他大开大合转动方向盘,在前方路口拐去了那个来往过无数次的小型小区,熄火下了车。
今夜风起云涌,月明星稀,万家万户其乐融融,围聚赏月。
巩桐却一个人坐去了窗前,分别和远在蓉市的爷爷奶奶,王洁打电话。
“乖乖自己过节啊?”王洁那边相对而言热闹得多,时不时传出机麻的声响,估计是和林家人约到了一块儿,“没和朋友出去玩啊?”
巩桐百无聊赖地遥望远处的灯火通明,干巴巴“嗯”了一声。
她没来由想到了兰馨曾经随口问过的,一个人在远方飘荡,会不会感到孤独。
当时她不以为然地回了“还好”,时至此时此刻,独自入耳妈妈的关怀,竟然有一点难以承受。
她由不得仰高脑袋,揉了揉泛酸的鼻子。
和王洁闲聊一阵家常,巩桐结束通话,打算去打开客厅的电视,让死寂的屋里显得闹腾一些。
不想,门铃突然炸响。
巩桐愕然,这种特殊日子,谁会上门找来?
也不可能是外卖小哥,他按时送来的晚餐已经被她用来安抚了娇气的胃。
除了多出来的一盒,应景的月饼。
她孤身只影,连吃月饼的心思都没有。
巩桐蹑手蹑脚走去防盗门前,凑近猫眼一看,凹凸镜呈现出来的轻微变形的面孔,竟然是多日不曾见过的江奕白。
第60章 和好
猫眼所能窥及的地界着实狭窄, 瞧清楚他五官的刹那,巩桐条件反射地朝前面挪了一步,没来由地想要凑得更近, 看得更为透彻。
他们整整三天没有见过了。
印象中,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江奕白每日都会找来,还没有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