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再选择回归权利中心,插手集团事务,而是淡然地退居二线,留在北城享受生活,安心养老。
但有些事情,兰馨注定无法彻底看淡。
“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带她一起回来吧。”兰馨不和他硬碰硬,换了和缓语气。
江奕白诧异地转动眼珠,瞥向自己高昂下颌,随时随地显露傲人气场的母亲,毫不犹豫推拒:“不了,等将来再说。”
兰馨缓慢侧过脑袋,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眉宇间聚起被当面驳回的不满。
江奕白看穿了她,唇边礼节性的浅笑依旧,送出的话语却刺骨冰寒:“您最好别去打搅她,我好不容易追上的。”
兰馨近距离瞧着儿子熟悉的俊逸面庞,覆一层商人做派的虚假面具。
何其陌生渗人,她有些不认识他了。
亦或者从他高三那年,历经那场沾满了污秽丑恶的车祸开始,她就不认识他了。
第58章 找来
北城地理位置偏近北面, 自上方西伯利亚而来的萧索秋意率先席卷,强劲扫荡炎炎酷夏。
转瞬,满城金桂飘香, 又到一年中秋。
这种理应阖家团圆, 其乐融融的盛好节日,巩桐却无法奔赶回去。
北城和蓉市差距上千公里,她假期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天,哪怕是搭乘飞机,一来一回也太折腾了。
放假前一天中午, 巩桐在办公室处理一组设计图, 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 紧接着是微信视频通话的响铃。
她仓促扫一眼,屏幕上显示一个随性的“J”。
巩桐不由自主打弯了眉眼, 一面放下画笔,活动早已酸胀难耐的脖颈, 一面拿起手机, 点下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即刻映出江奕白得天独厚,无可指摘的昳丽五官。
他把一套挺括正装穿得清冷华贵, 才开完一个会, 回到办公室, 透过有限的镜头瞅见她手边仍是成堆摆放的工作,拧眉催促:“几点了, 还不去吃饭?又想念胃药的味道了?”
巩桐转动几次脖颈,再度拾起了画笔:“还有一点点没画完, 画完就去。”
“行啊, 你等我一起吃。”江奕白说着就站了起来,抬步往外走。
巩桐惊诧地“唉”了一声, 立马丢开画笔,“我现在就去吃。”
她赶忙抱来了他早上给的保温桶,将温度适宜的米饭和炒菜逐一取出,怼到镜头面前,让他看个透彻。
否则他当真会说到做到,不惧麻烦地横跨小半座城市,赶来陪她用餐。
江奕白见她总算是乖乖放下了工作,专注吃饭,退回原处,坐到了老板椅上。
“你自己怎么不吃?”巩桐咽下一颗鲜香美味的马蹄肉丸,不满地问。
“吃,这就吃。”
江奕白拿来了和她的同款保温桶,把一模一样的几道菜摆放到桌上,边吃边聊,“下午可以准时下班吗?晚上有个朋友组了局,我来接你。”
巩桐瞅向旁边未完的工作,仔细估算进度,按时下班的难度应该不高:“可以吧。”
谁知晚些时候,埋头在工位上忙碌的巩桐率先听见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她笔耕不停,头也没抬地喊:“请进。”
组员小贾走来桌前,小声告知:“桐姐,葛叔打来电话说门口有个女士找你,没有预约。”
巩桐不明所以:“谁啊?”
“不清楚,她只说了她姓兰。”小贾如实道。
入耳这个姓氏,巩桐手中行云流水的笔尖骤然打滑,在电子显示屏上留下歪斜刺眼的一处错笔。
她眸光发直,不聚焦地盯向虚空一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了江奕白的母亲。
毕竟这个好听的姓氏并不常见,至少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兰馨。
巩桐登时蹭起了身,站去窗户边观望,足以入眼的工作室门前,果然停有一辆吸引眼球的顶级豪车。
她忐忑难安地扇动几下黑睫,垂眸打理几处衣衫的褶皱,深呼吸一口,自己走出了工作室。
那辆豪车临近工作室大门,里面的兰馨应该能够通过车窗,望见巩桐出来的身影。
但她纹丝不动,并没有屈尊纡贵,下车见她的打算。
巩桐极力按捺下情不自禁翻涌的惶恐,有条不紊地绕过工作室大门,前往降下一小半的后座车窗,礼貌打招呼:“阿姨,上去坐吧。”
兰馨坐姿端方持重,觑来的眸光极其清淡,似是嫌弃青木这个建立没几年,未成气候的小作坊一般,直截了当地说:“上车。”
巩桐犹豫片刻,拉开了车门。
她与这位端庄典雅的豪门贵太多年不曾见过,兰馨的变化不大,过去数年明显是养尊处优,细致入微地调理保养。
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谈之色变的匆忙年岁,不曾在她姣好的皮相上镌刻太多痕迹。
兰馨的穿衣打扮如常大方干练,深色风衣的翻领处别有一枚闪耀的孔雀胸针。
巩桐不过是弓腰上车时不经意地瞥过,便认出那是她曾经在蓉市的西郊壹号,替她捡到过的那枚。
那时老实巴交地告知她们一行贵太太,自己来自林家后的局促与难堪,也随之涌现。
巩桐低垂眼帘,四肢僵直地坐到后排边缘。
兰馨的态度比她预想中的温和百倍,甚是一开始还是客套的问候:“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你回蓉市看妈妈吗?”
“不回去,太远了。”巩桐一五一十地摇头。
她莫名感觉她咬重了“妈妈”一词的字音,仿佛在以此提醒她妈妈是谁,当初靠什么上的位。
兰馨平淡如水地感叹:“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尤其是这种万家团圆的时候,肯定会感到孤单吧?”
“还好。”巩桐柔和有礼地笑着,“我来北城好几年了,都习惯了。”
兰馨口吻愈发随和:“我本来想叫你去家里过节,大家好聚在一起吃饭赏月,增进增进了解。”
巩桐意外地眨了眨眼。
“但奕白替你拒绝了。”兰馨话锋猝然一转,渗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惋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吧。”
巩桐一怔,彻底明了了她此行的目的。
前期铺垫了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引出这一段话。
其实和她的猜测所差不大,兰馨为的是让她认清现状,万万不要痴心妄想。
唯一不同的是,兰馨比她的设想高明许多,她搬出江奕白,用了看似最迂回,却最为直接残酷的一招。
巩桐可以全然不顾他们的印象看法,是否乐意让她迈过家门,却不能不顾江奕白。
她不着痕迹地把手缩进了袖子,偷偷在食指指节掐出猩红月牙,表面却依然是无懈可击的从容,不叫自己露怯:“谢谢阿姨,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兰馨有些兴趣地瞧过去,终于肯用正眼看她。
“去你们家过节,我肯定会紧张拘束,远远不如在自己小窝舒坦。”巩桐慢条斯理地说,“何况您也不是真心实意想邀请我。”
兰馨眉心微微一动,没曾想这个看似文弱不堪的女生会如此心直口快,无所顾忌地当着她的面,戳破这层窗户纸。
“其实阿姨不用专程过来一趟,更不用拐弯抹角,您的‘良苦用心’,我都懂。”
越讲到后面,巩桐越显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我也实话告诉您,您家的大门,我并不感兴趣。”
兰馨眉心皱得更紧,慢慢摆正了脑袋,冷傲地直视前方,不予置评。
话已至此,巩桐不打算和她过多纠缠,半真半假地说:“阿姨,我楼上还有工作,先不打扰了,您回家的路上当心些。”
落落大方道完别,她快速推开了车门。
重新回归工作室的一路,巩桐尽量挺直单薄的脊梁,步履不徐不疾,保准从身后观望审视,瞧不出一丝半毫的端倪。
然而进入设计大楼里侧,确定完全脱离了兰馨锋利的视线范围,她强撑的笔挺身形倏然疲软,脱力地佝偻。
恍若被一团从天而降的沉重雪块压弯了的孱弱枝丫。
巩桐驻足脚步,一手撑去墙面,深呼吸调节了好几次,勉勉强强稳住身形,快速回了办公室。
她双耳轻微嗡鸣,自动屏蔽掉外界所有的纷扰嘈杂,颤颤巍巍抓握画笔,将空茫的目光粘黏去电子显示屏,极力逼迫自己沉下思绪,跌进无休无止的疯狂画稿。
墙上挂钟的指针准确无误地绕圈转动,窗边云外的灿烈日光愈发鲜亮夺目,接连成片的赤红晚霞弥漫了半座城池。
最后一缕温柔的橙光散来巩桐手边,一同映出朦胧光圈的手机突地震动了两声。
是江奕白发来了消息:【忙完没?我到青木门口了。】
巩桐强逼自己心无旁骛的缘故,今日份的工作任务早在一个小时前就高质量地完成,此刻做的,全是节后的安排。
她缓缓抬起惨无血色的脸蛋,打字回复:【忙完了,现在下来。】
她起身收拾好桌面,关掉一应电子设备,拿上提包出去。
初秋的北风仍然存有暮夏的温热,吹起来还算适宜。
江奕白让司机把车停靠在路边,自己走下来,站去工作室门前。
他解散了西服外套束缚的纽扣,任由衣摆在清风霞彩中随意翩飞,慵懒松弛地同门卫葛叔闲话家常,明媚含笑的琥珀色眼瞳一瞬不眨,直视不远处的设计大楼。
巩桐一经出现,江奕白一句话结束了和葛叔聊天,快步走过去,接过她的提包,牵起她的手。
“怎么了?”江奕白一眼注意到她苍白异常的面色,急切地问,“不开心?”
巩桐经过门卫处,和葛叔提前道了“中秋快乐”,同他坐上宾利后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江奕白下意识以为她是因为日常工作量太大,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肩膀:“那我们回去休息,不去找他们了。”
巩桐绵软地靠去他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腰,抑制不住地嗅闻他衣衫上浅淡安神的木质香,果断回拒:“不要,我想去玩。”
事实是依照她目前的低迷状态,更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块儿。
否则兰馨那些暗藏犀利刀锋的言辞又会在耳畔翻来覆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冷酷蚕食,撕扯到血肉模糊。
江奕白朋友组的这个局在一家网红酒吧,宴请的人数之多,足足包下了一整层楼。
钟于奢靡喧嚣,辗转各大声色犬的林宇飞和岳姗也在。
这算是江奕白第一次把巩桐带入他广泛的社交范围,正式介绍给朋友们认识。
因此两人十指相扣地走进,便引起了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骚动。
“靠,之前就听说江哥脱了单,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嫂子了。”
“嫂子长得跟天仙似的,难怪能拿下江哥。”
“我为什么觉得嫂子挺眼熟啊?之前是不是见过?”
“滚犊子,你看漂亮妹子都眼熟。”
“管好你的钛合金狗眼,当心江哥削你。”
“快快快,嫂子快来坐,和我们好好讲一讲,江哥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一群人对于热情激烈,巩桐少有见过这种场面,着实招架不住。
特别是她还扫见了缄默坐在卡座另一头,沉闷灌酒的林宇飞,心中惴惴,下意识朝江奕白挪动脚步,贴他更近了一些。
江奕白自然也关注到了林宇飞,自从上回的插曲过后,他便没再联系过他,此刻他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明显是余怒未消。
江奕白不甚在意,展臂圈住巩桐的肩膀,随口打发了那群闹腾的男人,带着她坐去了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
很快,好玩的岳姗摆脱林宇飞,过来拉扯巩桐的胳膊:“走,和我去玩骰子。”
巩桐见她们一伙人在附近玩得挺欢,也有好奇,和江奕白说一声,起身随她扎进了女人堆。
江奕白则和几个男人闲扯拼酒,染笑的眼尾时不时飘去那边,关注她的动态。
不多时,江奕白手机作响,进来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
他放下酒杯,望了两眼玩得正尽兴的巩桐,抬步走出这片充斥鼎沸人声的靡艳地界,找了个安静的边角接听。
在他出去后不久,巩桐也想去上洗手间,暂放下骰子,站起来往外走。
他俩双双离去,有个喝得迷迷瞪瞪的男人脑子迟钝地运转,总算是记起来了到底在哪里见过巩桐。
去年同样在酒吧,和她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
男人摇摇晃晃找到闷不吭声的林宇飞,趴去他肩上笑话:“哈哈哈江哥拐跑的是你妹吧?你那么绝的一妹妹,不把他爆炒一顿说不过去吧?”
林宇飞灌下的酒液比他更多,庞大思绪各种错乱缠绕,脱口就是一句不过脑子的粗话:“去你奶奶的,拐跑了?他丫有那个本事吗?”
他中枢神经饱受酒精摧残,压根判断不了自己的分贝高低,一个劲儿地发泄式地狂喊:“我妹说了,她和那个姓江的小子只是玩玩而已。”
恰逢这时,江奕白快速接完电话,急不可耐地赶了回来。
酒吧四处投射的多色灯光飘忽晃眼,他走在外圈,本能地巡视全场,寻找那抹别于众生的倩丽身影。
谁知人影没找见,率先听闻了这样一句刺耳的暴吼。
江奕白慌而不乱的脚步陡然止住,徐徐侧过脑袋,居高临下地越过层层迷乱,精准投向林宇飞的眸光一瞬间低至冰点。
森寒凛冽,山雨欲来。
第59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