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飞神情登时变了,直白地向他外露的冷白脖颈投去视线,揶揄地骂:“靠,我们没打扰你好事吧?”
江奕白清楚自己侧颈上明显的,不加遮掩的抓痕,又想到刚刚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没好气地回骂:“废话。”
林宇飞和岳姗相视一眼,明晃晃地取笑了他好几句。
“弟妹在里面吧?我们还没见过呢。方便引荐一下不?”
自从他陡然在朋友圈官宣脱单以来,林宇飞万分好奇,“我必须得好好瞧瞧,哪个妹子这么想不开,会着了你的道。”
江奕白默默重复了遍其中的“弟妹”一词,侧眸扫了下身后,那栋有巩桐在的别墅,耳畔回响林宇飞曾经再三叫他给巩桐物色对象时,翻来覆去提出的关键要求——
万万不能给自家妹子找一个,和他相似的。
江奕白唇角上勾,莫名有些好奇兄妹俩此刻碰面,这位便宜哥哥会作何反应。
“方便。”江奕白进一步拉开院门,面上牵出的灿烂笑意暗藏玄机,应得别提多爽快。
然而他带着两人进入别墅一楼,举目四望,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巩桐的影子?
第56章 撞破
开阔的挑高客厅沉寂无声, 仿若从来无人叨扰。
然而放眼东望,灼目日光落向的窗前,时尚别致的异形餐桌上, 升腾寥寥热气的米粥只剩半碗, 盘中的晶莹虾饺被咬过一口,一双筷子不成规矩地散乱摆放。
还有桌角附近,突兀地出现了一只颜色甜美的女士拖鞋。
林宇飞和岳姗细致扫过这些显而易见的端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江奕白瞧向那只被遗落的拖鞋, 足以推断其主人离开得多么仓促。
他莫奈何地提了提嘴角, 抬眸瞥一眼楼上, 过去捡起了那只鞋。
“你们先坐,我去看看她。”江奕白对他们说。
林宇飞和他向来不见外, 搂住岳姗就要往餐桌走,“这上面剩的可以吃吧?我俩正好没吃早饭。”
“不可以。”
江奕白一面大步走去电梯, 一面不假思索地回, “那是给她做的,你们实在饿得慌, 冰箱里面有泡面, 自己动手。”
林宇飞和岳姗:“……”
巩桐先前坐在餐桌用早餐时, 难以专注,不时歪过脑袋, 透过窗户去望院里的动静。
她隐约听见几人的交流声,好奇地跑去窗边打量, 如何料到会瞅见江奕白把林宇飞和岳姗迎进了门。
确定来人的身份, 巩桐几乎是本能反应,毫不犹疑地朝楼上狂奔, 唯恐慢上半拍,被他们捕捉到任何一个能够判定姓名的背影。
拖鞋一不小心跑掉了一只,她也浑然不觉,焦虑不安地在主卧来回踱步,不清楚林宇飞和岳姗会在这里待多久。
她蹑手蹑脚走向门边,想要探头出去观望,又担心会被发现。
直至两记有力的扣门声猝然炸响。
巩桐惊了大跳,下意识往后瑟缩,惊惧盯向厚重的门板,不敢出声,更不敢开门。
门外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慌疑虑,主动开口告知:“是我。”
耳熟的明朗男声灌入耳道,巩桐吃下了一味药力奇绝的定心丸,大松一口气,赶忙把门裂开一条缝。
门外的江奕白长身鹤立,骨节清晰的手上拿一只扎眼的拖鞋,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巩桐迅速确定他只身一人,然而下方传来了林宇飞和岳姗毫不避讳的高亢说笑声。
她清楚站在一楼客厅中央,可以望见楼上走廊的情况,慌乱扯过江奕白的胳膊,一把将他拉进了门:“你快进来啊。”
关好房门,彻底隔绝外面的声响,巩桐摇摇欲坠的一颗心才落下去些许。
“吓惨我了,你怎么让他们进来了?”巩桐拍拍胸脯,由不得发问。
她无比明了江奕白随性无畏的性格,只要他不情愿,来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有法子打发。
闻此疑问,江奕白漫不经心的神色僵硬一瞬。
主卧地板大面积地铺设短毛地毯,赤脚踩在上面松软温暖,一般不会着凉,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把巩桐带去了椅子上,曲腿蹲下身,给她穿好了那只遗落的拖鞋。
“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进来?”江奕白保持半蹲的姿势,掀起薄薄眼皮,音色浅淡地反问。
“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啊,如果被他们看见我在这里,肯定会猜到。”巩桐理由充分地回。
江奕白不以为然:“哪又怎样?”
巩桐一噎,迟钝的脑中倏然转过先前条件反射闪躲的原因之一。
“你没看见林宇飞在你朋友圈下面的留言吗,假如他知道你女朋友是我的话,会把你的腿打断。”
江奕白不免轻笑了一声,但他望见她充斥惶惶然的水润双瞳,没来由觉着她暗自藏下了更为深层的原因:“还有呢?
巩桐愕然,心虚地使劲儿摇晃两次脑袋:“没了啊。”
“我怕他?”江奕白起身去洗干净双手,回来牵她,“乖,和我出去,他们迟早要知道的。”
巩桐一愣,双脚不见动弹,僵持在原地不肯走。
江奕白察觉端倪,回头盯了她数秒,难以置信:“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巩桐一条胳膊被他牵得笔直,缄默地低垂眼眸,她确实没有做好在亲朋好友面前,公然承认的准备。
江奕白一对浓黑的剑眉皱成难解的川字,隔着两人拉开的一臂距离,神态凝重地瞧她。
他后知后觉发现一个事实——两人交往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对外介绍过他的新身份。
“今天太突然了,能不能……等下一次?”巩桐感受到他灼热眸光的极速冷却,小心避让,怯生生地问。
林宇飞和岳姗与其他人不同,他们会在一定程度上牵扯到远在蓉市的林家。
一旦让他们知晓,保不准会在足以预见的将来,让林传雄和王洁有所耳闻。
巩桐莫名其妙地担忧,万一哪一天闹得人尽皆知,而他们却走向了不欢而散。
与其那样,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告知的人群控制在有限范围。
这样即使他们潦草结束,也用不着惊动太多人,自己消化便好。
江奕白良久地僵立不动,凝向她的目色黑沉压抑,恍若汇聚了一场酝酿残酷雷暴的厚重铅云。
然而一两分钟过后,他终究没有再提反驳意见,依着她道:“行。”
巩桐的手被他一点点松开,切实体悟到他缭绕全身的死寂气压。
她唇瓣张动,好想说些什么。
但直到江奕白独自离开,带上房门,她也没发出任何一个再做解释的音节。
应该于他而言,所有解释都是辩解,空洞而苍白。
江奕白孤零零走回一楼,面色肉眼可见地凝重深沉。
林宇飞和岳姗见状围上来,朝他身后东张西望,奈何找不见半点影子。
“什么情况?弟妹害羞呢?”林宇飞笑着啧道。
江奕白无力地扯了扯唇,随口敷衍:“你觉得呢?”
他无心和这对新婚燕尔过多周旋,余光偏向桌上吃到一半的早餐,一门心思轰人:“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把我女朋友吓得连早饭都没吃完,等会儿饿坏了她,你们负得起责?”
林宇飞和岳姗唏嘘几声,见不着他女朋友的真容自然觉得没意思,爽快挥挥手,连体婴儿般地掉了头。
待得他们离开院子,江奕白才上楼叫巩桐。
巩桐走出主卧,一边下楼,一边留心身边人的脸色。
眼下的江奕白把时常上扬的唇角压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清清淡淡的眸光汹涌堪比极地的森寒,面如土色,惨不忍睹。
巩桐近距离感受着他刺骨凛冽的气息,不好受地抿抿唇瓣,试探性伸出右手,去勾他的食指。
奈何江奕白好似全然无所觉察,照旧高视阔步,不见半点反应。
巩桐自知理亏,并且十分清楚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很是小气,绝不好哄,她打算把手收回去,再想其他方法。
可她刚刚移动指尖,做出撤回的前兆,江奕白骤然有所反应,利索地反手一握,将她整只手团入了掌心。
巩桐略微错愕,仰头朝他瞧去。
他仍是那幅目视前方,不显悲喜的冰冷模样,仿佛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热源都集中到了左手,传递给了她。
江奕白一路上不发一言,牵着她回了餐桌。
巩桐端端正正地坐回原位,同他面对面,心下无比忐忑,给他碗里放了一只喜爱的水晶虾饺,憋不住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江奕白瞥一眼碗里多出来的,自己早起包的饺子,坦诚地回:“有点。”
巩桐见他不吃,大着胆子坐到他旁边,夹起饺子喂到他嘴边。
江奕白看着她小心翼翼,惊恐讨好的样子,再冷的心肠,再大的脾气都能在顷刻间不复存在,烟消云散。
他莫奈何地牵起唇角,一口咬走那只饺子,眼神催促她快吃自己的。
巩桐收回筷子,观察到他的面色逐渐趋于和缓,终于可以小松一口气,端来自己的粥碗,慢吞吞地喝。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等会儿出去逛逛吧。”巩桐仍存顾虑与揪心的眸光去明媚的窗外过了一圈,忽而对他提议。
江奕白探出干净的左手,轻捏了下她鼓动的脸蛋,低声应了“好”。
他们吃过早饭,收拾好餐桌,携手前往车库。
双双方才系好安全带,江奕白操控车子缓慢驶出别墅范围,开上正道,一侧茂密的灌木丛中猝不及防窜出两个人。
“哈哈哈,可算是叫我们逮住机会见着弟妹本尊了吧。”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多半在家里待不住,专门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弟妹长得真漂亮,好像我家……”
林宇飞和岳姗尖锐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刺入耳膜,巩桐习以为常地没关副驾驶的车窗,恰巧他俩所站的位置又靠近她这边。
她的视线不偏不倚,即刻和他俩隔空对撞。
岳姗双眼瞪大,嘴巴张成了夸张的“O”字形,立马自言自语般地骂了句:“我擦,我没看错吧?”
林宇飞脸上的戏谑一瞬间荡然无存,硬生生咽下了那句滚到嘴边的“弟妹长得真漂亮,好像我家妹子”。
他徐徐充斥迷惑与阴鸷的眼睛来回在巩桐和江奕白的身上巡视几圈,垂放在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攥成了强硬拳头。
“你丫嚯嚯的小姑娘是我妹?”末了,林宇飞将毒辣的目光定向江奕白,阴沉质问。
巩桐惊乱失色,不妙的预感好比层层漫灌的海潮,排山倒海一样。
江奕白却反应平平,不徐不疾地熄火,松开了安全带。
岳姗作为在场最为了解林宇飞火爆脾气的人,登时觉出不对劲,用力扯住了他胳膊:“你别胡来。”
林宇飞充耳不闻,猩红的双眼直直看向江奕白,音色沉闷,一听就镇压着怒气:“你丫给老子下来。”
江奕白神情如常,慢条斯理解开车锁,推动车门,还有心情冲身侧的巩桐挤出一个带有清浅梨涡的笑:“没事,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林宇飞周身勃发的盛怒不言自明,巩桐哪里肯依?
她追在江奕白后面下了车,脚步前所未有的迫切,赶在他过去之前,快一步拦去他身前,率先对上暴躁状态的林宇飞:“有话好好说。”
江奕白微微拧眉,拉住巩桐一条胳膊,将她护到身后:“乖,回车上待着。”
瞧见他俩当着自己的面拉拉扯扯,林宇飞眉头锁得更紧,胳膊和额头上的扭曲青筋暴起了一根又一根。
巩桐光是扫一眼都觉得渗人可怖。
她才不要听江奕白的话,虚晃一招,没朝汽车走上两步就灵敏掉头,飞奔到了林宇飞那边,同岳姗一并拉住他。
“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巩桐焦灼地说。
“老子听你说什么?”林宇飞怒不可遏,嗓门止不住地拔高,气势凌人,“说他怎么用花言巧语诓骗你吗?”
吼到此处,他的火气极速上涌,不可遏制,使劲儿甩开两个女人,挥起拳头就要朝江奕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招呼。
“他妈的江奕白,老子叫你给她介绍对象,不是叫你介绍自己。”
眼看着情势急转直下,巩桐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喊出:“林宇飞!你又想掀桌子吗?这里可没有桌子给你掀。”
素来温吞柔和,不喜重话的她骤然爆发的一嗓子,叫怔了在场几人。
尤其是被她指名道姓的林宇飞,反应最为显著。
他挥去高处的硬拳刷地僵在了半空,距离江奕白高挺的鼻梁不过两三厘米。
只有他最清楚巩桐这句听似无厘头的话的实际意思。
十年前,他们在林家别墅第一次见面,林宇飞中二病发作,纯粹看她这个突然入住自己家的继妹不顺眼,暴虐猖狂地掀翻了一桌丰盛佳肴,碎裂的陶瓷和热菜一块儿四处飞溅,吓得她瑟瑟发抖,自此对他退避三舍。
少不更事的无脑冲动,如今回想起来才知“懊悔”二字如何书写。
林宇飞愤懑地甩下拳头,低沉地啐了自己几句,掉头接受了巩桐的提议,走去一边听她详细道来。
“江奕白没有用花言巧语骗我,我就是喜欢他,一直喜欢。”巩桐有意压轻音量,不让除林宇飞以外的任何人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