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以为意道:“药谷余孽。”
“阁主抓他们做什么?”
她沉思了会儿,突然抓着我跟上他们,“我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可那水牢我们进不去。”
她晃荡着一个令牌,“我可以,再说你是药庐的人,没人会拦着你。”
药庐怎么了,药庐在千机阁中地位很高吗?
虽然是不用守许多禁令。
如林朗所说,我们进来得十分顺利,每个人见到她都很尊敬,似乎已经形成了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那两个药谷余孽被沉在水中,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水淹过头顶。
问兵阁弟子手中拎着罐子,拍了拍,对他们道:“说还是不说,你们自己决定,奉劝你们一句,这里面可都是蛇,有毒蛇,有蟒蛇,还有水蛇,入了水什么也看不见,缠到哪里是哪里,有可能是你们的脖子,也有可能是你们的命根子。”
这些话光是听听都}人,更何况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郎。
那两人脸色惨白,“别,我们说还不行么。”
“那么,就从你们为何到杏色街说起吧,谁派你们去的,去做什么,一一都交代清楚,最重要的是,叶灵舟在哪里?”
那两人倒豆子般交代了――
叶灵舟派他们是去寻找万花谷的丁宁师兄,说丁宁师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起死回生之术的药郎。
而丁宁师从万花谷,所修习医术在于整骨易容,美肤养颜。
杏色街又是条花街,里面聚集了市井中不入流的娼妓小倌儿,三教九流混迹于此,丁宁自三年前那场灾难中逃脱,便是躲在了这处,被娼妓们保护着。
我听得云里雾里,正此时,水牢大门一开,阁主踏入,紧随其后的便是十长老常路。
“朗儿,快走吧。”我猫着腰想拽着林朗逃走。
然而她纹丝不动,等着阁主到了,俯身行礼,“阁主日安。”
常长老则是对她俯身道:“少主。”
我惊住,只见林朗得意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令牌。
一个黢黑的“暗”字落在上面,十分低调。
那两个药郎又被迫将方才的说了一遍,但这次多了一句,“林师弟自焚,与他最亲密的丁宁师兄同他一起商讨过起死回生之术,现在已是世间唯一可能还知道此秘术的药郎。”
“你所说的林师弟,可是药谷毒宗林生?”常长老问道。
二人被冻得发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阁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常长老,“是药庐的那个林生?”
那个长老的面色有些古怪,回道:“是,您当日去药谷救过他,但只救回了阿丑。”
一旁的林朗早已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们亲眼看到我阿父,”她停顿了下,“林生死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林师弟身上全是火,什么也看不清,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后来药谷屏障被破,我们便跟着叶师兄他们跑了,其余不清楚。”
“阿父!”林朗突然抱住我,“你是林生,我的阿父!”
我懵了一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无所遁形。
阁主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推开林朗,“我不是你阿父,若我是你阿父林生,阁主早就交代蒲芳了。”
笑话,那画像上的人岂是我想冒充就冒充的?
“阁主,阁主她……”林朗说不出来话,似乎有口难言。
而那两名药郎也及时解了我的围,“当日投身火海的不止有林师弟,还有花灵花师弟。
花师弟师从万梦谷,擅长制造幻境,叶师兄本想带他离开,但他看到林师弟浴火自焚,伤心欲绝,抱着林师弟一同葬身火海。”
“暂且不说什么林师弟,花师弟,当年你们追捕林生是因为太后,现如今太后已逝,你们却又寻找丁宁做什么?”
两人原本想嘴硬一下,但当放了条无毒蛇进去,便又老老实实交代,可却也朦朦胧胧,并不详细。
一切真相唯有叶灵舟知道。
可大抵能猜出来,朝堂上的血雨腥风再度掀起,三年前发生过的一切将卷土重来。
只是这一次的受害者变成了丁宁。
我在山上待得久,对这些不甚了解,可看十长老与阁主的眼神,却总觉得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风雨欲来,大势已成。
因我身份特殊,后面那些我便未听,和林朗被常长老亲自送了出来。
常长老还特意拉着我问道:“你真不是林生?当年只有阁主成功进入药谷,而她也只带了你一个出来。”
我摸了摸面具,“不是。”
他又捋开我的衣袖,看了两眼满是疤痕的手腕,叹息道:“没有手镯的烧伤,果真不是。”
我急忙挣开,重新挡住手腕,“什么手镯。”
“林生戴着阁主送他的手镯,我看到过,若你是林生,当日在火海中一定会因为手镯落下烫伤疤痕。”
一旁的林朗满面失望,“常大哥,他不是,要是的话阁主也不会忘记,阿娘一向疼爱阿父。”
常路连忙捂住林朗的嘴,“小祖宗,你可小心点,我倒是没事,以后不能对外人说这些。”
“阿丑不是外人,你没听见吗?他是花灵,那个陪我阿父自焚的同门师兄弟。”
“好罢,既然你愿意相信他。那我进去了,别难过。”
常路又跑进了水牢。
我拉着林朗的手回药庐,一路上她的情绪十分低迷。
“朗儿,要不然你就叫我叔伯?毕竟我是你阿父的同门。”
“我不要,我宁愿你只当阿丑,否则看到你就想到我阿父。”
“你阿娘是阁主吗?”
“……不是,阁主从不让我喊她阿娘,也不让我喊阿父,只让我给阿父喊先生,她说阿父听见我喊他就会心疼,会偷偷哭。”
我听得很绕,什么阿父阿娘的,只感觉出来阁主好似与林生有些奇怪关系。
可阁主如今已与永王定亲。
我不忍心在林朗面前强调此事,沉默地陪她坐在院门的门槛上盯着远山。
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却反而感觉些许沉重。
花灵,这个名字确实熟悉,丁宁我也有些熟悉。
印象中我好似与丁宁一起跳水,捕鱼。
可这些画面一闪而过,难免又引起一阵头疼,我叹了口气,“朗儿,你阿父成亲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吧。”
我知道她是被林生半路抱回家的,不知道也正常。
然而我娶过妻,我梦里的那个身影曾与我夫妻对拜,曾与我同床共枕。
可我就是看不清那副面容,一旦试图看清,心脏便窒息般难受。
同时,已经有了身份的我突然无措起来,当了三年的阿丑竟是万梦谷的花灵。
林生竟是阁主特别之人。
林朗叫着林生阿父,称呼阁主为阿娘,却连一声叔伯都不愿认我。
我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心里有些难过。
第16章 你是林生
“长老出走?这么突然?”
药庐两个结伴来看病的婶子唠起磕。
我支起耳朵听那个婶子又说:“这会儿还在上面闹呐,阁主都没露面儿。”
“这事儿阁主能不露面儿?可真能坐的住啊!”
“谁知道,阁主刚与永王定亲,时不时下山去那王府,哎,难评。”
两人相视一笑,“到底是女儿家,经不住诱惑,我看这禁令第一条要废了。”
“何止第一条,现如今我们千机阁等同于永王的私兵。”有个大哥接上话。
蒲芳在那边开着方,我抓着药,听得太入迷,少抓了一味。
“花灵,帮我去给阁主送个东西。”蒲芳兴许看出来我的心不在焉,给我随手塞了个匣子。
我打开一看,一粒丹药躺在里面,他道:“阁主不吃就算了,反正她那病也治不好。”
“……”
我忙抱着匣子跑上山。
阁中数百阁众黑压压得整齐排列,为首五大长老严阵以待。
阁员们围在四周窃窃私语,千机阁弟子持剑拦在各个出口。
我借着给阁主送药到了议事堂,议事堂大门未关。
堂中五大长老站在阁主两侧,似乎并不为此担忧。
甚至那个鹤发童颜的问术阁长老还豪放笑起,“这几个老家伙也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锄个地都难。”
“郑长老此言差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好罢,就看他们能翻起来什么风浪了。”
我踌躇了下,站在门口拜见,阁主看见我,突然叫我进去,说道:“你是林生。”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我更是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
她食指点了点我,不带丝毫感情地道:“你是林生,三年前药谷叶灵舟谋害谷主,残害同门,放出追杀令追捕你回到药谷,利用你给将死的太后施起死回生术,你不答应,以死反抗,是我千机阁明辨是非,施以援手,将你救出,而你却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后来经过千机阁日夜看护,终得康复。现如今,你为寻求公道,揭穿叶灵舟伙同他人欺师灭祖,草菅人命。”
我目瞪口呆,感觉在听故事,“阁主,我是花灵啊。”
长老们恍然大悟,“那俩药谷余孽还不能死,得出来指证。”
接着,他们便又拉我坐下,七嘴八舌道:“从今天起,你就记住这些,日后自会明白。”
我浑浑噩噩地,最后走之前问道:“那叶灵舟伙同谁啊?”
阁主随口答:“千机阁前阁主及其同党。”
我不便再问,放了药离开。
然而刚下楼,议事堂传出动静――五个长老随同阁主一同走向点兵台。
“阁主日安,我等特来请辞。”出走的六长老拱手道。
阁主并不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台下的一众弟子,一伸手,便有人递过来一纸卷轴。
“今千机阁大长老吴鹏携一百八十三名弟子,二长老宋继名携九十六名弟子,四长老邝文携二百名弟子,六长老刘玉携一百四十九名弟子,八长老黄吉携四十七名弟子,叛出千机阁。我千机阁人才荟萃,不留二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此,敬告上天,割袍断义!”
语毕,阁主抽剑当即划开衣袖,雅黑衣衫瞬间落下一片绸布。
“敬告上天,割袍断义!”
五大长老与众弟子纷纷效仿,满是决绝。
阁中上下议论纷纷,一声令下,阁中角楼响起号角,守阁弟子收剑让路。
出走的长老与弟子们浩浩汤汤,下山时将山路都染黑了一半。
我看向阁主,她的神情不变,离开时交代人下山张贴书令,昭告天下。
我边走边凑到人群中打听。
有人说五大长老出走是因为阁主嫁娶,破坏了千机阁的规矩。
还有人说明主未死,现任阁主立身不正,引起长老们反感。
“现在江湖中谁不知道千机阁有两个,阁主追杀药谷,实则追杀明主。”
“朝廷动荡,江湖不稳,千机阁选错了人。”
我听完,却觉得剪不断,理还乱。
“跟我走。”突然有人过来直接拽着我离开人群。
我抬眼一看,是十长老常陆。
他给我塞了本册子,嘱咐道:“这里面是关于林生的一些记载,你多看看。”
“常长老,我是花灵啊,林师弟不是早就死了吗?”
“阁主说你是林生你就是,我们得让你帮个忙,日后再说。”
日后日后,多少日之后?
我敢怒不敢言,抱着书闷葫芦般抱怨了句,“林神医哪里那么好冒充,阁主一句话就定了……太不讲理。”
“谁不讲理?”
那道总是低沉没有人气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我慌忙扭头看去,哑了片刻。
她抬眼示意,常陆便走了,只剩我们二人独处。
这处僻静,可还是能够感受到长老集体出走引起的巨大波动。
我并不认为阁主是那等为一己私情舍弃众人的人,可此次与永王定亲,放任长老离阁,弟子外流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让我顶替林生?
“阁主……是想林神医了?”
我只能从他们的关系中猜测出这种说法。
“阿丑,对于忘记了过去的人来说,身份本就是身外之物,是林生还是花灵,对你来说现在有任何区别吗?”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说了这番话。
不论是哪个现实,我始终还未接受,可当我明知自己为花灵,却被指为林生时,内心对阁主除了不理解,更多的是懊恼。
懊恼她其实并不近人情,懊恼她从未在意过我是谁。
我是林生还是花灵,对她来说似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是林生。
戴着面具的我没有面容,于是众人便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影子。
我有些伤心,却倍感无奈,一种被现实压垮的无奈。
“常长老说林神医手腕上戴了镯子,但我没有。”我只是随口道。
其实带了反抗的心思。
然而,阁主非但没有细想,一口应下,“在我房里。”
观沧海立于崖边,我随她上了几层楼,终于到了她的房内。
房内宽敞明亮,可布置十分简陋,红蓝色调中有道银光随着阳光照入直射过来。
我一眼便看到了架子上挂着的银镶玉手镯,银丝和玉石的色泽有些暗沉。
看上去已许久无人戴过。
她将手镯拿下递给我,“你想要就拿去吧。”
“阁主真的要送于我?这是您送林神医的。”
“无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喜欢就拿去。”
我一口哽住,想解释可又临到头改了口风,“不喜欢,我戴着好效仿林神医。”
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林生,有朝一日,你需要站出来指认真正加害于你和林生的凶手。
只有这样,你和林生,还有药谷其他无辜的师兄弟们才得以洗刷冤屈,江湖上被蒙蔽的各个门派,百姓才得以真相大白。
你和林生的牺牲不是毫无意义的,你能活下来是为了揭露凶手,为药谷报仇,花灵,你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愣住,看着她从我手中将手镯亲自戴在我的手腕上。
伤疤宛如龙筋一般盘在我的手腕上,我缩了一下,感觉到比玉石还冷的,阁主手指的温度。
她还是人吗?好似没有一点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