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记忆里似乎没骑过马,丝毫不会。
也是,药谷的人又不出谷,作为药郎不会骑马很正常。
可是……我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我都不出谷,哪来的妻子?
我看着马上的阁主若有所思――
果然是梦啊,我只是个光棍。
我怅然若失,对自己将梦当真而气馁。
“阿丑?”
身后传来阁主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疏离。
我的面具被削掉了一半,此时便用撕下的半边衣袖裹住了头部,只露一双眼睛,扭脸看她。
她的神色总是内敛而又让人猜不透,此时看到我裂开的袖子,终于松动了些。
好像是愧疚了。
“不碍事,阁主感觉如何?”我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我自两年前醒来后发现自己四体不勤,身子骨差。
今日驮着包袱背了她一路,加上饿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有些虚脱,回话时的气势有些弱。
她显然看出来了,将缰绳从我手中拽走,勒住,道:“上来。”
“我就不用了。”
她依旧看着我。
“……多谢阁主。”我翻身艰难上马。
她驾着马慢慢走着,边道:“方才我伤到你了?”
我摇摇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身后,闷闷地回:“没伤,差点刺死我。”
“……”
“阁主不记得了?”
她好像在斟酌着如何回答,我紧跟了句,“忘了也好。”
如此,此事被轻飘飘地揭过去。
可林生像是横亘在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疙瘩,人人记得他,人人赞颂他。
若是能为他,为药谷平冤,是不是也算了了阁主的夙愿,了了大家的遗憾。
况且,阁主答应我的条件并不差,事成之后我便离开,无人会再将我当作林生的替身。
从此以后,花灵就是花灵。
第18章 她清心寡欲,我荤素不忌
“阁主还差什么没找回来?我明日再来找。”
我瞧着马身侧驮的包袱。
她淡淡道:“已经找齐了。”
看来她在遇到我之前只差那几块琉璃碎片。
上了山,她将我送到药庐放下,随即转身离去。
不知怎得,我望着她的背影却觉得心下升腾出一种特别的情绪。
没来由的心慌和悲伤。
“阁主,你说的话可还作数?”我快步追上她。
她勒马停下,蹙眉看向我,我便知道她或许已经忘了,重复道:“你说会为我恢复容貌,事成之后给我恢复身份,我可以自行离开。”
“作数。”
“我答应,但是不要再让大家叫我林神医了。”
我怕听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嗯。”
她骑马离去,走之前又将那银手镯扔给了我。
我擦干净手镯,举起比照着月亮细瞧了半天,突然发觉今夜的月色极好,不禁感叹:“良月如玉。”
正此时,院门打开,林朗从里面出来,看见我拿着手镯,讥讽道:“冒充我阿父的感觉如何?”
我没吭声,越过她回房,她则跟着我不依不饶,“阿丑,你良心何在?”
“朗儿,你误会了,有什么事情去和阁主说。”我摘下裹在头上的衣袖。
丑陋的疤痕爬满了我的头颅,就连头发都寸草不生。
我背对着她,俯身一猛子将头扎进院里的水缸中,隔着水尚能听到她不忿道:“阁主,阁主她早已忘了我阿父,现在却又让你这丑人代替我阿父,我不愿意!”
冷水挤压着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不想听见,可却听得更清。
“你瞧瞧那张画像,你如何能比得上我阿父。”
“不论画像,我阿父品行端正,绝不行冒名顶替之事。”
“阿丑,你,你当真是丑人多作怪!”
“够了!”我直起身子,任由水流在脸上肆意流淌,叹了口气,“朗儿,我知道你难受,相信我好吗?”
她大哭起来,边哭边嚷嚷,“我就是不乐意!”
“三年前我阿娘把我从阿父身边带走,我日日见不到他,师傅说只要我打败所有人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一次,我打败了二十三个师兄弟,见到了阿父。
第二次,我打败了所有同门,阿娘也把阿父带来了。
他们说得打败所有人,还有其他阁弟子,我需得站到顶尖。
我勤学苦练,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阿父甚至都没想我告别就下山去找阿娘。
等我出来,才知道阿父惨死,阿娘重伤……”
她嚎啕大哭,一度喘不上气,却还是断断续续说着,“三年来我已经接受他死了,可是现在他们却硬生生造了个阿父出来,我不愿意!不愿意!我宁愿阿父已经死了,也不愿意让你们玷污他。”
玷污?
因为我丑吗?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这是事实。
她才十岁,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十岁小孩,我不该同她一般见识。
“朗儿,别哭了,我以后给你解释,饿了吗?”
她点点头,泪眼朦胧。
我瞬间觉得好笑,到底是小孩子。
“阳春面?”
她又点点头。
面做好了,我给她端出去,她却抱着碗坐在院门门槛上,吸溜吸溜吃着,又莫名哭起来。
豆大的眼泪落了满碗,我嫌她糟蹋粮食,不厌其烦地给她擦眼泪。
“你连做的饭都和我阿父一样……你别学我阿父了……”她哭着吃着。
我:“……”
原来你阿父做饭也不好吃吗?
兴许是哭得伤心,她累得快,吃完饭便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发迷糊,慢慢睡了过去。
一转眼半月过去,我下山赶集。
镇上还是十分热闹,我先去告示板处看消息,上面贴了许多通缉令,还有些则是江湖门派的书令。
当日阁主与五大长老割袍断义的义绝书被其他的纸令覆盖,只露出一个“割袍断义”的鲜红字眼。
再看其他消息,多是些召集人马的,落款处却载明了“千机阁”。
“这千机阁因为那五大长老出走可是大伤元气啊,现在又开始招人了?”有人道。
一个大汉接下话茬,“此千机阁非彼千机阁,你再看这底下小字。”
我跟着看去,“过吴勾镇至千舟山,此地人杰地灵,能人辈出……”
江湖上招兵买马并不全然等人上门,需要时便会放出结义榜,此榜很显然是“千机阁”的结义榜。
而这结义榜明晃晃盖在千机阁的义绝书上面,多少带了点讽刺与嘲弄。
“看来江湖传言千机阁内部不和所言非虚。”我身后一人道。
另一人搭话,“岂止内部不和,简直不共戴天。据说千机阁阁主向来一明一暗,明主当权,暗主辅佐。而千舟山上的千机阁阁主乃琼峰山千机阁的前阁主,即明主,而琼峰山现任阁主为暗主。
后来暗主不甘当影子,便伺机刺杀明主,明主下落不明,暗主这才继位。现在恐怕是那明主回来报复了。”
“若是明主,为何不直接回到琼峰山揭露暗主所为,却舍近求远再立门派?”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听完便将结义榜给揭了,那俩人还十分不满,要拦我,我晃了下令牌,“我乃千机阁弟子。”
“哪个千机阁?”两人异口同声。
“琼峰山。”
他们赫然,老鼠一般溜走了。
这小镇本就在琼峰山脚下,受千机阁庇护,因此千机阁的消息几乎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采买完物件,在山途中不时见到马车往阁中去。
马车里传来女子的笑声,清脆可人。
有个女子放浪,衣衫不整地掀开车帘,葱白的手递出一杆烟,随之袅袅的烟雾飘出来。
“妙妙姐,阁主最是讨厌这味道,快扔了吧。”一个女子劝道。
我在前面走着,看了两眼便非礼勿视起来,但还是听到有人道:“讨厌又如何,当年她不也助纣为虐,老娘就是要恶心她。”
“可她毕竟救了我们。”
“哼,就你记得她好。”
马车驶到了我前面,烟雾顺着扑到我脸上,我躲闪不及,剧烈咳嗽起来。
最近阁中越来越乱了,甚至连永王都经常过来,还带了许多府兵。
天子还在,可这天下显然已经四分五裂,藩王各自为政,永王此举无疑是在昭告天下其称帝野心。
药庐这处近日来也多了许多弟子,来来往往地巡逻,守在院门外,林朗更是常驻于此。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高深道:“你一介药郎莫管。”
她猛涨的身高看来只长了个子。
“以后还要多备一些伤药,千机阁弟子多达千人,这些药太少了。”
蒲芳念叨着。
我知道阁内的事情定然不会让我们这些闲杂人等知道,所以也没多问。
腊月的第一场大雪到来,银白铺满了山峦。
院门外传来几声叫喊,我忙跑出去,那人下了马,拱手道:“林神医,还请随我们回阁里。”
我愣了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迟钝道:“好。”
说着,便抬脚要出去,结果这人又道:“还是带上包袱吧,只用带些过冬的衣物就好,恐怕要请你到阁中小住几日。”
“去阁里住?为何?”
“阁主亲自下令,在下不知。”
既然是阁主要求,那我便不再追问,捡了两件衣服离开药庐。
走时突然想到那天林朗哭着说她阿父离开时甚至没告诉她,于是便多此一举特意为她留了封离别信,承诺过几日便回来。
这才踏雪上山。
他们将我带到了一座偏僻小院,院里的雪已经扫过,一个婶子从屋里出来,笑眯眯道:“神医回来了?”
我不认识她,所以只能闷闷地应了声,省得她知道我不是林生闹得尴尬。
但她非旦没住口,而是又唠叨了许多,说林生走后阁主再未管过这院子,这里年久失修,漏雨漏风,晚上住得不舒服等等。
我听得头疼,拿了她手中的鸡毛掸子,“婶子,你去吧,我自己打扫。”
“你会修房顶吗?”她仰头望上去。
我也跟着瞧,平淡道:“不会。”
“等着,我去禀报阁主,让她找人来修。”
不等我去拦,她便风也似的走了,不见人影。
……
房间的窗户破损,风雪跟着冒进来,我拿东西挡了挡,审视着屋内。
这里很冷,也十分简陋,床铺窄小,若要给人住很显然十分将就。
可这里以前住的是林生,若按那晚阁主对他的重视程度,不该让他住在这么破旧的地方。
林生当真能忍,我只能得出此结论。
两个时辰后,婶子急匆匆过来,拎着我的东西要带我走。
“去哪儿?”我问。
她神秘一笑,“好地方。”
当我看到眼前的观沧海时,我只能选择沉默,并且十分“感激”地看了婶子许久。
她笑得开怀,拍了拍我,“神医,阁主有请。”
由于观沧海是阁主私宅,未经召唤无人能入,我便自行拎着东西进去。
我之前去过阁主的房间一次,这次没人带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想到去她那层楼。
然而爬到第二层,却见一女子袒胸露乳端着盆子出来,正与我打了个照面。
女子惊叫出声,丢下盆子捂住胸膛,卷着衣纱裹在肩上。
水流顺着楼梯淌到我的脚边,我忙躲开,快步跑上去站到干净的地方。
那女子更是惊恐,扶着门往房间里退,喊道:“登徒子!”
房内嬉笑的女子也探出头,却对我调笑道:“小兄弟,来啊。”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正想为那个被我看了去的姑娘道歉,那几个女子却婀娜着出来黏在我身上。
“我当阁主清心寡欲,原是养了个男人在。”
“哎呦,这身子真好,肩宽窄腰的,腿也长,就是不知道这地方……”她一把握住了我的下半身,“长不长。”
“放,放手!”我去拍她的手。
半推半就间,这女人竟扒开了我的衣服,看到我一身的伤疤时显然吓了一跳,但还是不死心地去解我的面具和帽子。
我怕一使劲伤了她们,又担心暴露真容,与她们推搡间倒在一团。
几个女子趴在我身上,又是亲耳朵,又是亲脖子。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气极。
“他不行,这男人不行。”
女人们坐起来,嫌弃地瞧着我那处。
我也趁机起来,结果面具突然被掀开,只听齐声尖叫,那几个女人已经一步躲到了原先那个袒胸露乳的女人身后。
“原是个丑八怪!呸,真恶心。”
另外的女人们齐齐道:“呸!真恶心!”
“住口!”
一道冷声从下方的楼梯上传来。
阁主避开水上来,眼神在我和女人们之间逡巡了片刻。
“还不进去。”
女人急忙躲回房内。
“刚来就惹祸。”她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埋怨,“这层楼你住不了了,上去住。”
我拿起包袱跟在她后面上楼,她突然回头,给我递了个手绢。
“阁主,我没哭。”我道。
她指了指我的脖子,“谁说你哭了,赶紧擦掉,伤风败俗。”
我接过手绢,擦来擦去手绢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拿过手绢覆到我耳廓上擦拭着,冰凉的手指隔着手绢略过我的耳朵,我突然觉得十分痒,便缩着想躲。
“别动。”
我呆若木鸡,任由她擦完耳朵擦脖子,突然抚摸到了我的喉结,甚至不自知地继续擦拭。
“阁主!”
我低呼了声,急忙握住她的手,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脸上猛地感觉十分燥热,忙将手绢从她手里抽走,道:“差不多就行了,我等会儿洗洗。”
她“嗯”了声,抬眼看向我身后。
我也转身看去,那几个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八卦地看向我这处,我登时觉得面红耳赤。
从这日起,我再也无法正视阁主。
她清心寡欲,可我不是,我荤素不忌。
第19章 姐姐,我是林生啊
没几日,第二场雪紧赶慢赶下起来,阁中角楼突然传来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