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郎【四爱】——是福不是祸【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9:37

  我暂的这处小院很静谧,无人到访。
  我洗完脸躺在小院的躺椅上吹着春日的暖风,手中的医书已经被我翻烂了。
  “方技之书,大要有四――经、脉、方、药而已……”
  我琢磨着,回想当年看到的活死人医经,那本医经已被药谷烧毁,单凭我的记忆,只能回忆起十之七八。
  突然,院门口有叽叽喳喳的几声叫嚷唤醒了我。
  我合上医书看去,几个小童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往里偷看,还在嘀嘀咕咕什么。
  见被我发现,其中一个小童更是大着胆子进来,吆喝道:“就是给你建药庐?”
  “怎么了?”
  “就是你要当我师傅?”
  “是也。”
  其他几个小童也跟着莽进来,一脸不情愿,“你快与我爹娘说说,我不要当弱郎中。”
  我当即笑起,“小乖乖,你这样子可不是弱郎中。”
  那小孩足有两个人壮,明明看上去只有四个人站我面前,但实际上他一个顶俩。
  他的胖手直指着我,“可你看上去很弱。”
  “没错,我是弱郎中。”
  小童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着我,又对视起来,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坦荡。
  我是因为弱才当了药郎,但不是药郎都得弱。
  我见他们似乎对郎中十分带有偏见,将袖子一挽道:“那弱郎中给你们变一戏法好吗?”
  不等他们回答,我已从口袋中掏出了药粉撒入水中,清水赫然变成红色。
  紧接着我便拿出毛笔沾了红水,甩在小童的身上,他们的衣服顿时变成红色,同时湿哒哒的。
  小童们气愤起来,“阿娘要打啦!”
  我嘘了一声,在他们身侧击掌五下,孩子们的衣服随之褪色,恢复原状,只那湿哒哒的衣衫让人知道这不是假象。
  他们惊得张大嘴久久合不拢,难以置信。
  我憋着笑,正经道:“方才那红色之物名曰蛊,干燥时睡眠,入水即醒,能够瞬间爬满衣衫,让人发痒发疼。”
  “只要听话,我可控制蛊毒。”我挥了挥手。
  他们大惊失色,怕得要死要活,跪地求饶,“师傅在上,徒儿知错!”
  “如此,那还用我与你们爹娘说和吗?谁不来药庐可同我说。”
  没人再拒绝。
  “下去吧,听话,蛊毒就不发作。”
  孩子们一哄而散。
  我摇头笑着,突然想到糖葫芦,心内多了苦意。
  别人都有阿父阿娘,来我这药庐平平安安学医,她却被良月拎着去练武。
  我正郁闷着要去关院门,抬眼的瞬间看到良月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她背着手,腰间的长剑这次没带,看上去带着点闲适,似乎是逛到我这里的。
  我还生着她的闷气,气她兀自带走糖葫芦不给我见。
  气她说带我回阁,但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她的神情仿若未觉,踱步过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药郎。”
  我洗干净手,低声道:“逗他们的,我撒了药粉,毒蛊会自动被药粉吸引,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就像我一样。
  “姐姐,我想见糖葫芦。”
  她望着我,眼底有了波澜。
  “阿生只想见她?”
  我扭捏着不说话,就是不顺她的意。
  而她也不逼我,只是随意地进厨房绕了一圈道:“我饿了。”
  “阁中自有饭堂,姐姐不必来我这里吃,我做的又不好吃。”
  “生气了?”她歪头看我。
  我招架不住,让她坐在屋里等着,择菜煮面。
  她慢慢吃着,胃口和以前一样,吃完了坐在席边等我一口一口嘬着,耐性十足。
  “你该多吃点,瘦了。”她突然道。
  我咬着面抬头看她,她捏了捏我的脸,又说:“今晚要我留下吗?”
  口中的面被我一口咬断。
第8章 夜深了
  “这么大的门派都是你的,姐姐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岂是我能决定的。”
  我再没心思吃饭,弯弯绕绕也就憋出这么句话。
  她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我慢吞吞收拾碗筷,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就心虚脸红。
  脸红实在丢人。
  她的目光随着我逡巡,而我在她面前收拾了多少回碗筷,独独今日有些杂乱无章。
  “阿生,你又在害怕。”她抬眼瞧我。
  我瞬间顿住,“怎么会,我怎么会怕你。”
  这次我惊讶地直视着她,正撞进她哂笑的目光里。
  “那我说要留下,你怎么如此紧张,别害怕,还和药庐一样。”她宽慰道。
  月色满天,夜风习习。
  吃罢晚饭,我们两个便在院中小憩,她难得闲下来,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我搬了个小凳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卸下了往日的冷漠与防备。
  “你还要看多久?”
  我冷不丁醒神,看她幽幽转醒,尴尬笑起。
  “夜深了。”她道。
  我看着夜色,点头,“是啊。”
  她捏了捏我的脸颊,又道:“我说,夜深了。”
  我不解,“是啊。”
  她弹了下我的额头,起身看我,而我才后知后觉,看她已经进了房间。
  小院中有两间房,她去的是我平日住的那间。
  房内的灯并未点亮,我愣在原地觉得一切不可思议。
  她解去箭袖搭在架子上,腰带抽掉之后,宽大的长袍融化了她平日里的长身玉立,此时带了平易近人。
  我褪去外衫坐在床上,始终觉得如梦如幻。
  直到黑暗中的人影走向我,我顺势躺在床内,而她则躺在床外侧,侧身抱住了我。
  “睡吧,过几日带朗儿回来看你。”
  我的呼吸仿佛被攥住,胸膛无法起伏,浅浅的,缓缓的,倾听她温热的呼吸声。
  “呼气。”她突然道。
  我跟着呵了一口气,她闷声轻笑,“今日之事务必保密。”
  “为何?”
  况且我也不会想不开去到处宣扬此事。
  她平淡道:“千机阁阁主无情无爱,难得善终。”
  “无情无爱,那我,你……岂不早已违背门规。”
  难得善终,是有善终还是无善终?
  天下怎会有如此违背人伦的条规?!
  “无事,不用管。”她只是顺了顺我的长发,似乎真的并未放在心上。
  可若真的不放在心上为何要我保密,良月她背负了太多。
  “姐姐……”我侧身正对上她,颤抖着嗓子无法说话。
  “阿生,睡吧。”
  她习惯将手搭在我的腰窝,我终于将头埋进她怀里久久不能自已。
  我刚到这里时,阁中盛传我和糖葫芦的事情,后来此事风声急刹,再无人说过二话。
  如今想来怕是姐姐在暗中做了一切。
  早上醒来时她已不在,我迷迷糊糊想到半夜屋子里吹进一阵冷风,或许是那时她已离开,踏着月色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小院像被皇帝废弃的冷宫,只有院中晚开的桃花给了点生机。
  “神医,今日怎么赖床了?”
  院中负责洒扫的桂婶儿对懒懒出门的我笑道。
  我脸颊一热,低声回:“夜凉贪睡。”
  “是啊,阁主今早特意交代让我来送了床被子,说这处地势高,夜里想必会凉,怕你病了。”她去西侧厢房抱来一床被子。
  我让开放她进来,又听她道:“阁主日理万机,难得能在意这些生活琐事,神医在这阁中定然十分重要,往后我们也不必跑到山下看病去了。”
  “姐……阁主很忙吗?”
  “自然,日日不是在议事堂就是下山个把月,少见得很。”
  我忖度着,又听她言:“药庐不日建成,到时你就搬到那里去,那儿离山下近些,夜里不会多冷。”
  她很健谈,说了阁中大小事。
  我本就是深山里出来的人,不善与人交流,她忙活了一会儿,走时还笑着问:“神医还是个俊俏小郎君,婚否?”
  我哑然,不等我回答,她便状似了然,“婶子懂了,待我为你物色几位适龄的。”
  说完,便风也似的走了。
  ……
  药庐建成,我带着那群拜师的小童前往。
  阁中十长老前来祝贺,阁众们占了半个山头远远望向这里,欢声笑语。
  我在小院时也没白忙活,制了些雪梨膏糖散给大家。
  “神医,可能治小儿啼哭?”一个婶子追问道。
  我笑了,“可。”
  “老人腿颤呢?”
  “可。”
  “心悸脑梗呢?”
  “也可。”
  阁中众人七嘴八舌,几乎要将我淹没,最后十长老一举将我拉了出来,“小郎君很受欢迎啊。”
  “阁主下山,预计要明日才能回来。”常陆看我在人群中搜寻。
  我垂下眼,“阁中大事自然更重要。”
  “G,非也,阁主向来不参加此事。”大长老捋着胡须。
  我点点头,拉开药庐上覆盖的红布,继而在簇拥下拜过药王祖师,礼毕。
  药庐首日建成喧闹无比,我累得满头大汗,秉承着永不行医的诺言,只能做些问诊,药方自然不能出。
  但此事似乎已众所周知,大家并未深究,只是互相说着:“神医只诊不治,还会再来个先生只治不诊。”
  我十分疑惑,这件事倒是没人给我说过。
  待到夜里,药庐归于沉寂,徒儿们收拾了一切后纷纷回家。
  我这才有闲心回顾药庐的模样。
  这里与我先前的药庐几乎别无二致,但修缮精致,也更崭新。
  就连院门都一模一样,只是此山非彼山,这处地势比原来的高,花开得也不艳,只有灌木在风中颤颤巍巍的。
  我坐在院门槛上远远望去,看到坡上有个小小的人影迎着昏暗的夜色朝这里跑过来。
  我以为是哪个徒儿忘了带东西,仍旧在原地等他过来,直到那人影渐渐到了院子的光影中。
  “糖葫芦!”
  我忙跑过去抱住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扑到我怀里,“阿父,我,我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到了这里。”
  “朗儿,你怎么跑出来的?”我打掉她身上的灰尘,她想必跑了一路,摔了一路。
  这段日子她看上去黑了不少,原先营养不良的身体却变得强壮了些,变黑的长发此刻梳成小辫扎在脑后。
  她揪着我的衣领哭着回:“我求了师傅,师傅说准我两柱香,阿父,你同阿娘说说,让我回来吧,我好想你。”
  “乖乖,别哭了,阿父为你做饭。”
  我哄着她,给她擦干净脸为她做饭。
  吃饭时她仍抽噎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让人心疼,我这才慢慢道:“阁主让你去练武是为了保护自己,朗儿,吃完饭就回去。”
  闻声,她将碗筷一推,闹起来,“不要!什么阁主,她是我阿娘!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以后只能叫她阁主,我和她……不能做夫妻,你也不能叫她阿娘。”
  小孩儿根本听不进去,哇哇大哭。
  想必在她朦胧的印象里,出生以来的记忆里一开始的爹娘早就替换成了我和良月的脸。
  小孩子总有这种本事。
  我焦头烂额,哄来哄去也没哄出个所以然。
  两柱香的时间太短了,她晚回去一分便要受责罚。
  千机阁的门规十分严格,她师傅能让她破例出来已经是网开一面。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抱起她出门,任由她在我身上胡踹。
  小家伙劲儿很大,踹得我胸膛闷痛。
  “朗儿,不许胡闹,从先生身上下来!”
  我探出头去看,良月正站在院门外。
  糖葫芦一听声音便猛地噤声,瞪大了双眼看过去,紧接着麻溜地从我身上秃噜下来。
  “阿娘,我……想阿父。”
  她攥着小手。
  良月还牵着马,看上去风尘仆仆。
  “过来,我带你回去。”她的口吻十足冷淡。
  糖葫芦仰头看我,我心里一软,念道:“姐姐,就放她这一晚上好吗?”
  “不许。”
  “姐姐,她才六岁。”
  “那也不许,慈母多败儿。”
  “可我是男人,不会败儿。”
  良月抬眼冷冷瞧我,“慈父也一样。”
  我败下阵来,无奈地看向糖葫芦,她便瘪着嘴不敢哭,也不敢再求人,沉默地随良月骑上马奔向夜色中。
  我的影子在灯笼的光晕下拉长,同时拉长的是我绵延不绝的愁绪。
  我讪讪进了屋里收拾糖葫芦剩下的碗筷,看着看着,心里总是十分难受。
  这孩子分明还是奶娃娃,爹娘刚刚抛弃了她,现在我又抛弃了她。
  我坐在桌前没了任何力气,长时间陷入一阵无法说清的郁闷中。
  院门处传来“吱呀”的声响,脚步声却丝毫没有。
  我大概知道是谁,也并不想理。
  “生气了?”那人明知故问。
  我洗刷着,仍旧不回她。
  “阿生,她已经不小了,在我这个年纪,我已经练了两年。”
  “可她又不当什么阁主!何必又这么强求。”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明显很压抑,只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怒气过大,伤到两人情面。
  “你头一次这么生气。”她坐下来,“朗儿说你受了欺负无法保护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学武是为了她能在江湖上有一立足之地,倘若实在没有根骨我自会放她随心所欲,现在还不到任由她放弃的时候。何况,不说由她来保护你,我来保护你就好,可她有朝一日必须有能力保全自己。”
  我前后听着,总觉得姐姐话里话外夹带私货。
  而这私货让我消了一大半的气。
  “姐姐,她毕竟叫我阿父,我心疼。”
  “那就不许心疼。”
  如此口吻将我震在原地,我头一次见到良月如此霸道。
  似乎是觉得怪异,她转了神情,看向我,“她还没受伤你就这么心疼,以后怎么活。”
  “也是,你受了伤我尚且无法释怀。”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但没过多久她便转了话题,“我给你找了先生,以后他来出药方。”
  她将那位先生安排在阁中,每日同徒儿们一样来药庐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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