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惊呼出声,而姐姐也看向我,“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那些人更加错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悬赏之人,跟着管家遗憾离开府中。
“小公子一路辛苦,我们前去药庐找你,却看到药庐竟被烧毁,人去楼空,出此下策找你找了许久。”永王让管家为我递来擦脸的布帛。
我看着姐姐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为什么不直接在悬赏令上载明我的名姓呢?”
“还不是王兄急于英雄救美,仅留下悬赏令上那两句话便走了,名姓都未说明,可害苦了我,你要再不来,我便是要千金散尽了。”原先那位小王爷到场,抱怨道。
这句话我尚且不太明白,但看到姐姐那副虚弱模样,又想到悬赏令第一条便是雪莲,瞬间明白了什么。
“阿父,有坏人欺负阿娘!”
糖葫芦抱着良月的大腿晃着。
这小孩儿一旦会说话,总是要先学会告状。
永王与那小王爷却同时惊道:“阿父?”
随之转向我,“阿娘?”
我尴尬一笑,解释道:“小孩儿瞎叫,她刚学会说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但良月眼底却浮上一抹笑意,摸着糖葫芦的头问:“糖葫芦说说阿娘怎么被欺负了?”
永王和那小王爷见良月并无解释的打算,默默离开。
旬哥此时正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呆了好一会儿,跟着管家领赏去了。
我见糖葫芦是个把不住门的小家伙,急忙过去捂嘴,忍不住皱眉拦道:“没有的事儿,你的伤还好吗?又反噬了?”
她拿出一个锦囊,自锦囊中滚出几粒药丸,颜色比之我之前炼制出来的要浅淡许多。
“郎中们看不懂你的药方,炼制出来的总与你不同。”
她没有说反噬的事情,却在想办法找对药引,但仅是如此,我便知道了实际情况。
药方一目了然,然炼制的时辰、条件、顺序却是有着严格要求,更何况……药引是否为我炼制的药丸尚未得知。
“姐姐切莫担心,我会为你寻找新的药引。”
她的神情始终没有多大起伏,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指点我在府中住下,别的未再多说。
只是,我的心里却总像扎了根刺儿一般,无法忽视某件事情。
糖葫芦会说话这件事她似乎也懒得过问,我便无从谈起,是从药庐被烧说起?还是从我被马拖拽着受人耻笑谈起?
这些小伤恐怕在姐姐面前皆是不值一提。
她似乎很忙,从到了王府过后便一直待在永王的书房,而今夜永王府中正设宴,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些像是草莽,有些则更像达官显贵,自成两派。
我自府外为糖葫芦买糖糕,路过正院。
“阿生,过来。”
身后突然有人叫我,我一转身,看到姐姐换了身行头站在黑暗中。
极昏暗的月色下,姐姐面施粉黛,蛾眉樱唇,额间贴一抹朱红花钿,身披绫罗绸缎,腰衔珠玉环佩。
可那脸上的神色还和往常一样。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听见她轻斥道:“发什么呆?”
我忙趁着夜色掩饰,手背贴了下脸,感觉温度有些热,语气也像是在嘟囔,“和平日里不一样。”
她猛然过来勾起我的衣领将我拽到黑暗中,“今日特殊,我已交代永王为你和糖葫芦备了处小院,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菜,回去吃吧。”
“那你呢?要参加宴会吗?”
她点头,突然笑意盈盈地撇开我往人群里去。
我错愕地随她看去,正有一儒雅男人朝我们走过来,而她则过去施然行礼,喊道:“大人万福。”
轻声细语中带了丝缠绵意味。
眼见他们走远,即将淹没在鼎沸之中,我到底忍不住追了上去,叫了声“姐姐。”
她仍旧堆着方才的笑意转身看我,挥了下手,“回去吧,吃完了早些休息,勿要乱跑。”
那男人瞥了我一眼,问她:“这位是?”
“妾的小弟。”
我愣神了一瞬,恍然道:“知道了。”继而转身离去。
心脏像灼烧了般难受,那根刺早已成了燎原之火,烧得人喘不过气。
我疯跑回院中,小王爷正在戏弄糖葫芦,笑得开怀。
“回来了?阁主交代我在这里照看着。”小王爷拉着糖葫芦进了厅里。
厅中摆满了饭菜,都是我不曾吃过的,但我却食不下咽,戳着碗中的米饭问道:“姐姐是谁的妾?”
小王爷夹菜的手一僵,顿时大笑,“妾?哈哈哈哈,或是王兄的妾吧,你觉得她会是谁的呢?”
我冷哼了声,知道他在耍我便不再搭腔。
“也就你能这样让本王下这种功夫伺候,虽然世道乱了,可尊卑还是要有的,你就算了,吾免你无知无礼。”
我歪头看他,正对上他笑吟吟的目光,他瞧了我片刻,突然凑近盯着我的眉眼,感叹道:“少见,本王也多少受不住。”
“王爷究竟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林生,若你愿意,我可许你荣华富贵,只消待在吾身侧陪侍左右。”他又道。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更不理他,吃饱了饭后看糖葫芦边嚼着菜叶边打瞌睡,抱起她赶人,“王爷回吧,这些话当我没听过。”
他捏了块我买的糖糕放进嘴里,老神在在地道:“朋友妻不可欺,逗你玩儿的。”
之后便离开了。
院中瞬间安静了,我琢磨着他说的话,拍着糖葫芦的背哄她睡觉,自己却始终睡不着。
妾?朋友妻?
这些都是什么,难道是我在深山里待了太久听不懂人话了?
我翻着医术静心,可总是心烦意乱,正巧大哥吆喝着进了院子,似乎是喝醉了。
“小弟!小弟!你那位姐姐好生厉害!”
我忙跑出去,他喝得正晕,哗哗吐了几遭,分享起前院的事情,“永王那位美人原是你口中那位姐姐,八面玲珑,那些达官显贵无不倾倒于她。”
我反而更加心烦意乱,兀自进屋背起医经,正着背反着背,最后困意强泛,口中背的医经慢慢变了调,换了词。
待猛然惊醒,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念叨的却是“良月”二字。
第6章 我很想你
夜半,院中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我本就睡得不踏实,此时更加敏感,赤着脚跑出去看。
墙角下倒了个人,此时龟缩着似乎受了伤。
“阿生?”
那人扶墙爬起,身上带着我熟悉的血腥味,轻声喊我。
“姐姐,怎么回事?”我跑过去扶住她,她的面色苍白,但身上并无伤情,只是衣角沾了血。
应该是杀人去了,我十分习惯。
“先回房吧,我给你瞧瞧。”我顺手摸着她的脉搏,十分微弱。
我点了床头的灯,一抬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她看着我的眼神我一时不解,直到我顺着那目光看向自己。
我的裘衣松松散散的,前襟略开,正露出之前落下的疤,此时还未完全恢复,带着淡红色。
“不小心摔了,过段日子就好了。”我急忙敛紧衣衫,面上也感觉有些热。
“过来。”
我过去站到她身前,她纤长的手指绕开了我的衣带,刚拢好的前襟瞬间便又散开,凉气袭入,我忍住任她看着,任她将冰凉的指腹覆在我的伤疤上,一寸寸抚摸。
极真实的触感使我体内产生莫名的热浪,自丹田向上翻涌,我无法控制地发抖,最后握住了她的手制止道:“姐姐,我没事。”
她沉默着,最后从怀里掏了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永王给我的,可以去除疤痕。”
听到永王,我仿佛被刺了一下,边为她诊脉边问道:“姐姐可是嫁于永王爷了?”
她歪了下脑袋十分疑惑,下一刻便弯唇笑起,“怎会,我和永王没那个可能。”
“那姐姐和谁可能?”我问得急迫。
她点了点我的脸颊,“和阿生可能,阿生都已经嫁给我了,我还要嫁给谁呢?”
我瞬间觉得热气冲天,几乎结巴起来,“可是你离开药庐之前分明,分明……”
“分明怎么?”
我低下头,嘟囔道:“分明未把成婚一事放在心上,甚至还反问我。”
她又不说话了,但是手却放在我脸上摩挲,拇指渐渐压在我的唇上,轻拢慢捻。
“我很想你。”她突然道。
这次换我不说话了,但房间内却传出哽咽声响。
我眼中的泪珠不受抑制地砸下,我忍住不出声,可嗓子因为哭泣发紧,反而传出极其压抑的声音。
“我,我出去看月亮。”
我转身准备出门,欲盖弥彰,脸上的泪在转身后掉得更快。
然而手腕却被冰凉的手牵住,紧接着烛光一闪泯灭,房间瞬间漆黑一片,慢慢得才有月色渗透进来。
“阿生,我让你受苦了。”
她仍旧坐在那里,在我背后平淡地说着。
我有时根本不懂良月,她的口吻总是凉薄如此,叫人瞧不出心绪。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却直白得让人无法责怪。
与我被逐出药谷后的人生相比,我认识良月后的每一天都不算受苦,即使被陈员外抓去,我仍旧不觉得受苦。
可今日,她说“你受苦了”,我便真觉得认识良月后我受了许多苦。
相思之苦,爱而不得的苦。
她明明就站在我面前,我仍旧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她。
“我安顿好后派人去找你,去时药庐已经被烧,等我们查到是陈员外时已经晚了一步,红泥说你来找我了,我才找了永王在沿途发布悬赏。”她难得愿意为我解释。
我不敢转身,我怕自己一旦转身看到她就会再忍不住掉泪。
她的手顺着我的手腕落到我的手心,缓缓揉着,“都怪我,我应该在走之前料理好陈员外的事情,却因为时间仓促没有立马解决,反而连累了不会武功的你。”
我终是听不得她说这些话,扭脸嗔怪道:“我若怪你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
她趁着把我拉到身前,这次开口时明显带了笑意,“我知道你不会怪我,我只是怕你疼。”
“姐姐,我身上不疼,只是心里……”疼。
她轻咳了几声,我便又六神无主,赶紧蹲下看她,“你刚用了太多功力,身子还未恢复,快歇吧,明日再说。”
她却摇摇头,“我总是忙,你到了王府后我一直未来得及和你说话,你可怪我?”
我苦笑了下,“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怪你。”
她揉了揉我的长发,沉沉道:“这次事情解决,我带你回千机阁。”
“我只是个药郎,去阁里能做什么?”
“我为你建个药庐,就在千机阁不远处。”
我咧嘴笑起,点头应是。
她将带血的衣服脱去,兀自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坐下,目光直视着我,我便也挪步过去,心内十分紧张。
“我,还是去和旬哥睡吧。”
我准备溜之大吉。
她的目光瞬间冷冽,拽着我的手腕冷声道:“除了我谁都不行。”
“可旬哥也是男人。”
她没再制止,但那眼神变得更加冷酷,以前她杀狼时便是这眼神。
“随你。”
她一翻身躺下,万籁俱寂,徒留我在黑暗中彷徨。
我看着她的背影,悄悄爬到空了位置的床内跟着躺下,心跳如雷。
“阿生,你在怕我?”她将手搭在我的腰窝。
我瑟缩了下,蜷起身子,闷闷道:“姐姐今日奇怪。”
她靠得更近,将我完整地圈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我一直如此……不要怕我,我唯独不会伤害你。”
我应了声。
迷迷糊糊间,我分明感觉到天还未亮,被子就豁出了一个口子,冷气渗进来。
我习惯性裹住自己,紧接着便有人摸了摸我的耳朵,轻吻了下。
我做了个旖旎的梦,梦中我嘤咛着,喘息着,浑身发热发烫,欲壑难填。
但院子里传来一声粗放的吼叫,我便瞬间从这绮丽的梦境惊醒。
旬哥抱着糖葫芦冲进我的房间,大声道:“怎么还不起,这奶娃娃哭得太厉害了。”
我坐在床上有些发懵,身侧早已空了,像是从未有人到过这里。
糖葫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着胳膊要我抱,我随便穿了衣服下床抱上她,“怎么哭了?”
她哽咽着道:“阿父,梦见阿父死了。”
我笑起来,“我不是在这儿呢。”
“是阿父,不是阿娘。”
我瞬间了然,哄了她许久,最终道:“那我带你去见她,你就知道了。”
她这才止住。
“那,小弟,我先走一步,我近日在永王手下谋了个差事,今日上岗。”
我朝他拱手作别。
“阿父,阿娘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们?”糖葫芦趴在我身上撒娇。
我拍着她的后背,未答。
吃罢早饭,我便拉着她的手去了前院,得知良月正与永王谈事,此时书房到了许多人,我在外踌躇着,那小厮见我仍不离开,道了声“稍等,奴去通传。”
片刻功夫不到,书房门打开,露出里面七八个人,唯有良月一个女子。
她装束简约,英姿飒爽,此时眉眼低压,面色沉静。
“阿娘!”
糖葫芦挣开我的手迎上去。
我明显看到书房内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有人讥讽道:“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就好,如今拖家带口是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其他人轰笑起来,而永王远远看着我这边,并未制止。
剩下的议论被姐姐一举关在门后。
我走到她跟前将糖葫芦拉开,歉疚道:“打扰你们议事了,糖葫芦只是想见你,姐姐,那我们先走了。”
她拉住我的手腕,抱起糖葫芦,“陪我走走。”
我跟在她身后,有经过的小厮、侍女看到我们,也大多都绕道离开,似乎避我们如蛇蝎。
我扭脸瞧着他们的神情,都在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是支起耳朵听也不过听到只言片语――
女魔头、养男人、杀人不眨眼、小白脸什么的。
我涌上一股怒气,正要拉住那嚼舌根的侍女对质,却反倒被她拍了下脑袋,教训道:“心不在焉地在听什么?”
“姐姐,他们怎么能在背后那么语人是非,简直信口雌黄!”
“他们没有,都是实话。”她十分认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