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济,他恨不得冲上台去,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就此割舍掉她对舞台、对梦想的所有意难平。
即使她想潇洒度日,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护她一生无忧。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因为那样的她,不会快乐。
因为那样的人生,对她来说不会完整。
所以,不管再痛,他也只能把翻涌的情绪都在心间藏好,然后,看着舞台中央的那个身影,温柔出声:
“陶醉。”
“不怕。”
一声轻唤,让她飘忽的心一定,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她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与他四目相接。
——这一眼,是岁月漫漫,亦是人生海海。
台下看着她的那个人,是在她青春里拿满分的男人。
观众席没开灯,只有舞台匀出去的一点光,淡淡一层勾勒着他的身形轮廓。
但她却精准捕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是如何清亮浓烈。
这个眼神,让她知道,他是知道的。
知道她在努力剔除心间的藩篱,知道她在努力对抗自己的命运,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份职业的向往与守望。
于是,她决心将这一路走来身上沾染的浮毛、碎屑、灰尘,就地一挥,然后,潇洒扬尘。
想到这儿,陶醉定了定眸,长腿一迈,重新走到舞台中央。
然后,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将拿着话筒的手,从裙摆侧边移到胸前。
再然后,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开场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主持人陶醉,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人物聚焦》。”
如她的恩师所讲,她是天生的主持人,那种范儿,说来就来,且恰到好处。
这晚,陶醉站在枕风眠面前,脱口而出的是那天在阳台新闻评述的续集。
她站在追光下,从中国晶片发展一路延伸至所有高科技领域,其中,既有客观讲述,又有主观表达。
她讲默默无闻的科研工作者,讲他们的大爱大义,亦讲他们的不折不屈。
这次,她是真的没有怯场。
如年少时一样,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像他证明着“她可以”。
讲完这一路,陶醉看着坐在台下的枕风眠,忽然间目光一柔,将脑海里原定的第三人称,换成了第一人称——
“内外风沙裹挟而下。”
“感谢你们——
“迎难而上,不怕挣扎,亦不怕摔打。”
全程,她沉着冷静,淡然不惊,却又自带弧光,明亮恣意。
枕风眠听着,眼眶一热。
——骄傲的。
她在他充满骄傲的凝眸中,按部就班地说着自己的结束语: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陶醉。”
“我们明朝再相会。”
说完,她双臂张开,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后,双手合掌置于身前,然后,弯下腰,面对观众席,来了一个优雅鞠躬。
抬眸时,她的目光与他再次对上。
这一刻,枕风眠终于舍得放弃自己观众的这个身份,动作俐落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
用目光,抱了抱她。
-
陶醉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做到,站在那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才慢慢走下舞台。
枕风眠脚步追随着她的身影,等她迈下侧边的台阶,他直接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把人拽入了怀中。
她刚从舞台下来,就落入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触手可及的空间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这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存在感。
陶醉看着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影子,心跳声如影随形,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拽上他的大衣。
想到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心被烘得热热的,于是,沉溺在他怀里,情真意切地叫他的名:“枕风眠。”
“嗯。”
“今天谢谢你,让我过了这么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枕风眠听了,淡淡一笑,正想跟她说一句“不用谢”,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她煞风景地在后面接了句:“但这个话筒,我不能收。”
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个半死。
于是,也不抱了,撑着她的肩把她从自己怀里拉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意思就是:你再说一遍试试。
然后,陶醉就当着他的面,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能收。”
说完,还直愣愣地把话筒往他手里递。
枕风眠:“……”
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接,枕风眠看到她递过来的动作,索性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陶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太贵重了。”
六位数的话筒,她真的收不起。
听到这个原因,枕风眠于无可奈何中漏了丝笑:“那都刻上你名字了,我总不能转手送给别人。”
陶醉:“那……”
“收下吧,”枕风眠敛了敛笑,嗓音沉肃地打断她的话,“不贵重。”
——和你独自走过的那些岁月相比,和我缺席过的那些岁月相比,它真的一点都不贵重。
“走了,”怕她等会儿反悔,枕风眠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回家了,我的小主持人。”
陶醉:“哦。”
两个人这才并肩走出音乐厅。
一层高过一层的阶梯,因为有他引领,都成了高不可攀的美景。
“枕风眠。”陶醉跟着他的脚步,像年少时的自己那样,轻声叫他。
“嗯。”
“你为什么送我这个礼物?”
听到这个问题,枕风眠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道:“因为我懂你。”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答案,却直击她心房。
我懂你的欲言又止,懂你的艰难博弈,懂你的黑夜跋涉,最重要的,我懂你的——
无梦难活。
-
从音乐厅出来,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这也意味着,他的休息时间已经被严重打扰。
陶醉自己倒是无所谓,她明天没课,但枕风眠不一样,尤其是他还要先把自己送回家。
“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
“嗯。”
“那要不——”陶醉提议道,“你今晚在我家睡吧,反正我家离你公司也挺近的。”
“报答我呢?”
“算是吧。”
“行。”
陶醉听了,笑。
也不知道具体在笑什么,反正就是很开心。
听到她清浅的笑声,枕风眠目光侧过去,叫她:“陶醉。”
“嗯?”
“学着点。”
“学什么?”
“以后少跟自己人瞎客气。”
“……”
回到家,体恤她今天辛苦,想让她早点休息,枕风眠便找了个藉口让她先去洗澡。
等她进了浴室,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想着给她泡一杯安神的茶,刚泡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极小的动静。
探出身一看,陶亦鸿睡衣外搭着一件羊毛开衫,一手拿着老花镜一手拿着纸团一样的东西走了出来。
“鸿叔,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哦,风眠啊。”看到一个大男人突然出现在家里,陶亦鸿微微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如常神色,转变之迅疾,好像对眼前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家里这件事情特别习以为常。
“没事,我现在就睡了。”
“您手里拿的什么?”枕风眠眼睛很尖地看到他手中纸团的一角,“陶醉的简历?”
“啊……是。”
枕风眠不解:“那怎么皱皱巴巴的。”
陶亦鸿说:“是我给她收拾纸篓时看到的,没舍得扔。”
言外之意,这是她自己团成团,当做废纸垃圾扔在纸篓里的。
枕风眠从陶亦鸿手中接过那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印着一张主持人大赛的报名表。
上面是基本资讯,她标准的一寸照贴在旁边,笑得精致又漂亮。
下面则是个人简介。
其中,四年大学经历,以及参加活动的经历,都被申请人填得满满当当,且一个个都含金量极高。
直到看到代表作品那一栏。
是一片空白。
枕风眠站在那里,眼睛像被这片空白狠狠刺痛了一样,好久都没回过神。
直到听到陶亦鸿叫他。
陶亦鸿叫他,本意是想宽慰他几句,结果,没等到他开口,就听到眼前人语气嚣张地问:
“想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姑娘‘大杀四方’吗?”
“想的话您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到时候才能做一个为她摇旗呐喊的好观众。”
-
翌日,开了一整天会的枕风眠就着暮色从公司走出,虽然疲惫至极,但他没立刻回家。
而是径直开往了廖氏集团。
到的时候,廖敬远正在开电话会议,枕风眠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他出来。
这晚,枕风眠做东,和廖敬远吃了顿便饭。
廖敬远是打心眼里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尤其是这几次合作接触下来,他屡屡被他身上的胆识和魄力打动。
相似的军旅生涯,更让他对他惺惺相惜。
既然是便饭,两个人就没太聊工作。
枕风眠在这顿饭快要吃完的时候,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来意。
小年这天,枕风眠终于见到了廖敬远为他牵的这条线。
只不过,他见到的不是廖敬远的儿子廖清杉,而是廖敬远的女婿,炙手可热的节目制片人,汪施靖。
两个人打上照面之后,先握了个手,顺带着自我介绍。
“你好,至臻科技枕风眠。”
“你好,星辰文化汪施靖。”说完,汪施靖又在后面解释了句,“廖先生正跟他太太在枫桥过节,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汪先生辛苦。”
廖清杉和汪施靖,电视节目的黄金搭档,两个人接连合作做出了《笑望书》《对话.对画》等多档王牌节目,最近,新的节目《巷更深处》正在筹画中,此节目将目光投注在了社会上那些容易被忽视的人群和角落。
铺垫完,枕风眠看着汪施靖,直接道明来意:“只希望您给个面试机会,如果不合适,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也绝对不会强人所难,如果合适,您也算是没有错过一个人才。”
“枕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那我也就跟你明说了,想主持这档节目的人数不胜数,我要是一个个去面根本面不过来,但我岳父的面子我不可能不给,所以,面试可以,但面试之前,我需要——”汪施靖提问的语气异常坚定,“你给我一个非她不可的理由。”
“她优秀——”枕风眠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这个答案,汪施靖忍不住抬眼朝枕风眠看了过去。
先是惊讶——
优秀?
就这也能叫理由?
人才济济的京溪城,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人。
再是好整以暇——
他莫名生出预感,这个男人,肯定有备而来。
他后面跟着的,肯定不会是一个细数她优秀的答案。
果不其然,下一秒,汪施靖就听到他说:“却没有丝毫优越感。”
一句话,让他目光一顿,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是让他觉得找到了整个节目的灵魂。
“她优秀,却没有丝毫优越感。”
“她是从土壤深处,自己扎根生长起来的人,所以知道感恩脚下的土地。”
作者有话说:
她优秀,却没有丝毫优越感。
她是从土壤深处,自己扎根生长起来的人,所以知道感恩脚下的土地。
——枕风眠致陶醉
第21章 21 、海棠未眠
这场会面发生在上午, 和汪施靖见过面后,枕风眠便分秒必争地赶回了公司。
分公司刚成立,他身上的担子不轻, 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
城市另一端, 陶醉也没闲着,给某个着急考试的学生一对一辅导,听说读写四科一科不落, 上了整整一下午的课。
下课时,黄昏已经敛尽最后一丝光热,辰星就着霓虹,泛上苍穹。
“陶老师, 今天辛苦您了,放着假还要给我上课。”说话的是陶醉的学生, 今年高三,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
陶醉听了, 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有收获就好。”
“当然有,”那女生背起自己的双肩包, 又把椅子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然后, 才跟陶醉说再见,“那我先走了,小年快乐, 陶老师。”
陶醉朝她挥挥手:“小年快乐。”
送走学生, 陶醉回了办公室,正收拾包的时候, 接到了姜素月的电话, 问她:“你在哪儿呢?”
陶醉手上动作未停:“公司。”
“我去!小年夜也不给假, 你们公司够没人性的啊。”
“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
姜素月:“……”
“对了,”收拾好东西之后,陶醉便一手拿着包一手拿着手机往外走,“你跟穗岁今晚来我家过节呗,我爸在家包饺子呢。”
“正有此意!”姜素月在那头道,“不过我今晚准备回老家把我妈接过来,所以穗岁就拜托……”
交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陶醉的一句“我的天!”打断。
姜素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惊吼打个措手不及,问她:“你怎么了?”
陶醉站在走廊,像个“望机石”一样,盯着手机荧幕上的那条微博私信,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知命不惧小姐,您好,我是星辰文化的HR,是这样,我司工作人员在网路上无意间听到了您的配音,感觉您的声线很适合《巷更深处》这个节目,如果年后有时间,可否来京进行一次现场试音,这是我的联系方式177xxxxxxx,微信和手机同号,添加时请备注一下,祝您小年夜快乐。】
-
与此同时,至臻科技。
装潢简约大气的高层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
不过,不同于装潢的气派,办公室内,某位高层领导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老老实实地“挨训”。
“科学研究那是一辈子的事,不是你熬几个大夜就能带着你的祖国在国际舞台上突飞猛进的,这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过程,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懂?”
枕风眠听了,“唯唯诺诺”的点头:“懂懂懂。”
段清辉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到他不走心的应和,气得抬手拍了一下桌子:“你瞅瞅,我还没说你两句呢,又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