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听肆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不过是不再有悲喜而已,他此前独自一人在黑暗中上千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念双却在一旁小声抽泣了起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我没事,哭什么?”沈听肆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念双,淡淡开口道,“我又不疼,没什么感觉的。”
念双陡然抬眸,眼中的泪汹涌的更厉害了起来。
不可能。
怎么可能不痛呢?
心脉肺腑皆受损严重,鲜血大口大口的往外涌。
未曾跟在主子身边之时,念双曾见到念羽医治过一名心脉受损的男子。
七尺高的壮汉,捂着胸口,浑身发抖,涕泗横流,丑态尽出。
那仅仅是因为中了毒而已,只要服下解药便可痊愈。
可沈听肆却是积劳成疾,思虑过重,根本无药可治!
他根本不是不疼,而是再疼也只是忍了下去。
不仅忍着疼痛不说,反而还要转过身来安慰自己!
念双心头大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张大网给死死的捆了起来,密不透风,让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是,不疼,”念双强忍着眼泪不让其落下来,硬挤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容,“是属下误会主子了,主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在除夕夜宴上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折腾了半天,确实是有些饿了,沈听肆点点头,“不要太麻烦,清粥小菜就可。”
等到念双离开,沈听肆抬眸看向念羽。
念羽跟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不长,也不如念双那般的多愁善感,所以实话还是可以和他说的。
“你的师门,应该会有一些延长寿命的秘法吧?”
沈听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了一句,倘若答案否定的话,他就不能等着解汿按部就班的攻下匈奴了,得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但幸好,念羽给了肯定的答复,“有是有,不过需要一些很珍贵的药材,而且过程也很痛苦。”
9999能够屏蔽自己的痛觉,所以沈听肆对此是无所谓的。
只是……
没钱了,这珍贵的药材倒是有些难弄。
实在不行就再去薅一波皇帝的羊毛吧。
“需要什么你写下来,我安排人去准备,”沈听肆仔细的吩咐着,“不过……此法带来的隐患就不必告诉念双了,免得他又哭鼻子。”
念羽攥着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从齿缝里缓缓吐露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是。”
吃过饭后,沈听肆的身体好了许多,他来到书房,提笔写下一封信函。
一个个铁画银钩般的字迹跃然纸上,最后落款,是一个带着飘逸的“沈”。
吹干上面的墨迹,沈听肆将其交给念双,“找人快马加鞭的送到解汿的手上。”
若是念羽没办法及时找到药材,他就只能让“沈先生”被陆漻陷害至死,迫使解汿快刀斩乱麻了。
毕竟若是没有了“沈先生”送去的粮饷,便容不得镇北军细细谋划。
只能破釜沉舟,殊死一战。
——
“将军,”董深提着食盒走进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您歇一会儿吧。”
自从解汿重新领兵,并且换了城防以后,匈奴就再也没有从他们的手里讨到半分好。
而且将士们吃的饱饭了以后,一个个打起仗来更加的骁勇。
解汿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废寝忘食,不顾身体的去研究战术,他们迟早都可以把匈奴给灭了的。
可年轻的将军只是双手背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沙盘,头也没回,“先放在那,我等一会儿再吃。”
匈奴的兵马善骑行,行踪诡异不定,在茫茫荒原上面,大雍的将士们其实是并不占优势的。
想要一举歼灭匈奴,须得熟知他们的行军路线。
而且,必须要有一队人马深入荒原,探寻到匈奴王帐的位置所在。
可这荒原上地形复杂,随时而来的沙尘和风雪经常吹的人晕头转向,找不到方位,想要确定匈奴王帐的位置,何其艰难……
董深见劝说无望,只能认命的放下手里的食盒。
转而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将军,有一封来自京都的信笺,但是信封上并未写落款。”
解汿改了名字,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着“仇复亲启”。
“京都?”解汿眉眼当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整个京都的人都应该以为他死在贺州了吧,又怎会给他送信……
忽然,解汿心头一跳,顷刻之间,伸出手去一把将那信尖牢牢的捏在了手里,“沈先生!”
他虽然从未见过沈先生,却已然将其当成了自己的毕生知己。
他未曾想过自己此生竟会遇见一个如此懂他的人,就仿佛他们两个人共用一颗脑袋一样,所有的想法都是那般的一致。
每一次,沈先生都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向他伸出一只手,把他从绝望中拉出来。
等他彻底灭了匈奴,杀了陆漻那个奸相,就寻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和沈先生煮酒品茶。
解汿相信,他们如此性格相投,定会过得十分快活。
就是不知道沈先生究竟年方几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脑海中慢慢勾勒着沈先生的轮廓,解汿却猛然扭头,伸出双手,紧紧捏住了董深的肩膀,“送信的差使呢?!”
“人在哪里?!”
解汿手下的力气极大,董深这班的一个铁血汉子都感觉到了疼痛之意,可他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被解汿捏疼了,只能咬着牙试图安慰对方,“将军你先别急,人应该还没走。”
忽的一下松开董深,解汿抬脚大踏步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催促董深,“快一点啊!”
他又没见过那个信使长什么模样,万一认错了人可怎么办?
两人急赶慢赶终究还是拦下了那名信使,只可惜,解汿并没有从对方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线索。
信使头一次见到这般大人物,再加上解汿的眼神实在是太有攻击性,吓得他两股战战都几乎快要晕倒过去。
“小……小人也不知写信的是何人,是一个小乞丐将信送到小人的手中的,小人只是将他带过来而已。”
解汿失望的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走,“抱歉,吓到你了。”
信使连滚带爬的逃离,唯恐下一秒解汿就要提刀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
这些上过战场,浑身充斥着血腥气息的将军什么的,实在是太吓人了,呜呜呜呜……
“许是沈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董深一个头两个大,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来安慰解汿,“他如此小心谨慎,也是为了保护将军。”
毕竟名义上的“解汿”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正北军当中一个普通的士卒“仇复”罢了。
“是。”解汿也不蠢,只是因为他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已经死伤殆尽,面对这仅剩的唯一的一个友人,他难免激动了些。
回到住所,解汿一点一点的撕开了信笺。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让他拍手叫绝的字。
之前他所见到的沈先生的字不是写在细小的娟布上,就是刻在运粮的车队里,如今算是正式的见到了对方的墨宝。
如此飘逸洒脱的字迹,定是一个性情温和,不慕名利之人。
和陆漻,完全不一样。
解汿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浅笑,随后开始逐字阅读起来。
沈听肆在信中先是分析了一下京都的形势,告诉解汿自己已经是尽最大的努力凑到了粮饷,若是再不尽快攻下匈奴,或者是将匈奴彻底的打服,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继续南下的话,恐怕镇北军就要依然饿着肚子上战场了。
甚至为了能够坚解汿造反的决心,沈听肆还将老镇北侯和大儿子死在战场上的真相告诉了解汿。
当看见“皇上与匈奴联系,以边关五座城池换取老侯爷性命”几个字的时候,解汿目眦尽裂。
那一瞬间,滔天的怨恨遍布全身,解汿喉咙一阵气血翻涌,手背上青筋凸起,那封信笺顷刻间被他捏成了粉碎。
一股极致的痛苦让解汿嘶吼出声,“原来竟是这样!!!”
解汿眼眸中染着嗜血的红光,被恨意操控,已然濒临崩溃。
董深被他吓得呼吸一窒,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将……将军……你还好吗?”
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竟让解汿如此怨恨?
他们解家世代忠心耿耿,为了大雍立下犬马功劳,多少血性男儿马革裹尸。
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父兄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刀剑中。
反而……
死在了自己人的猜忌里!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解汿死死的攥着那张几乎已经完全认不清楚字迹的纸,从喉咙中发出一阵痛苦的悲鸣。
他们解家世世代代的忠心,到头来全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等不及了,他没有办法再慢慢的和匈奴耗下去。
否则,这埋葬在茫茫黄沙冰雪中的忠骨,注定难安!
解汿缓缓睁开眸子,眼底含着沁人心骨的凛冽,“董副将,却将所有人都喊过来,本将军要重新制定计划。”
董深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劝阻解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末将领命!”
——
“这镇北军是疯了不成?!”
匈奴三王子的大帐里,呼延赞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倒了火炉,像个蛮牛一般,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他是匈奴王最疼爱的儿子,最有能力争夺下一任王位的候选人,没有之一。
为了能够让他名正言顺的继位,匈奴王特意派了他来率领匈奴大军进攻居庸关。
毕竟他们之前替大雍的皇帝杀掉了老镇北侯,合作还算是愉快。
这一次他们又拿到了居庸关的城防图,按理来说攻下几座城池,抢夺足够他们用来过冬的粮食,应当是轻而易举。
如此,他便可以带着满身的荣耀和功勋回去继承王位了。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派来的傅铣那个老匹夫,明明都已经是半截黄土埋身子的人了,竟然还这么有能耐。
前几次的小打小闹镇北军胜了也就罢了,可除夕夜,他们安排的一次全力的进攻,竟然也失败了!
明明镇北军缺衣少食,而且除夕夜应当是他们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可不知为何,那些将士们却仿佛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比他们匈奴的勇士还要强悍的多。
而且自此几乎是开启了以命换命的打法,那般的凶悍不畏生死,让匈奴的勇士都瞬间胆寒。
之前因着拿到了城防图而夺过来的五座城池,已然被解汿拿回去了两座。
而他们匈奴的勇士们,也死了三成左右。
这让呼延赞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若是就这样狼狈的回去,指不定要被其他的兄弟们怎么嘲笑,甚至是王位都要不保。
左贤王提鲁慢慢悠悠的饮了一杯烧酒,“这么着急做什么?你难道看不出这是镇北军的殊死一搏吗?”
呼延赞没好气的瞪了这个叔叔一眼,“他们这般的勇猛,怎么会……”
“本王问你,镇北军如今的将军是谁?”提鲁心中很是无语,“傅铣那般大的年纪,走路都需要人搀扶,脑子也不甚灵光,你指望他会有如今这般激进的打法?”
呼延赞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左贤王的意思是……”
提鲁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子,带着几分不屑的开口,“傅铣恐怕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他一死,镇北军群龙无首,一旦乱起来,就是我们大肆进攻的最好时机。”
“镇北军如今不过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住他们的这一轮反扑,胜利便必将属于我们的勇士!”
呼延赞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大雍的皇帝是一个怎么样的货色,他们心里非常明白,只要等到镇北军粮草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们或许都不需要耗出多大的努力,就可以一举拿下居庸关。
此次长驱直入,彻底将大雍变成他们的。
那一片肥硕富饶的土地,他们可是眼馋很久了。
呼延赞站起身来,对着守在门口的侍卫道,“传令下去,不必和镇北军硬碰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跑便是。”
他就不信了,那群没有粮饷的镇北军,还能拖的过他们。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看谁能耗到最后。
——
这一日的朝堂上,老将军傅铣送来边关奏报,极其激动的告知皇帝,他已经将曾经解汿失去的五座城池全部夺了回来,将匈奴大军驱赶往北后退了500余里。
如此一个好消息,皇帝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本以为解汿死了,镇北军就算再能打,傅铣终究年纪大了,不负曾经那般的骁勇善战,应当会和匈奴人各有伤亡。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他不发粮饷,即便没有一个好的统帅,镇北军依旧如此这般的厉害。
若是当真把匈奴灭了,他们调转刀锋,南下逼宫……
那岂不是分分钟就可以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