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错了吗?白曦。”
冰冷的声音从高空中传来,那不容置疑的威压横扫开来,竟然压过了一直轰隆作响的雷鸣,让耳边出现了诡异的宁静。众人朝声源处望去,却见九天之上仍旧只有紫云仙子一人的身影。而刚刚还笼罩在她头顶的劫云被金光冲散,暂时还未重新汇聚。
“紫……云?”
她没有回应风炀疑惑地呼唤,反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另一边,高高在上地等待着某人的回答。
“我没有错。”金色眼睛的林婉儿赤足立于冰雪之上,直面九天之上的可怕威压,骄傲地昂起了头。
“事到如今你依旧如此冥顽不灵,你太令我失望了。”
“正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我才能彻底确定我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林婉儿握紧了拳头坚决地说,“就算您会对我失望,母亲,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好,好,好。”“紫云”连叹三声,“我早该知道你终有一天也会背叛我,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五千年前你违背我的那一日,我就该杀了你。”
面对这般失望又愤怒的眼神,林婉儿也只是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两人短暂的对话后,被冲散的劫云没有金光的阻挡再次汇聚,重新降临至紫云身上。几乎同时,那股诡异的威压骤然消失,云端上毫无防备的紫云被劫雷狠狠地劈中,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紫云!”
这一次,紫云仙子没有再无视风炀的呼唤。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治愈身体的痛楚,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使用抵御劫雷的术法,而是回过头去看向担心自己的风炀。
身处其中的她知道,再有一道劫雷,这次九重雷劫就将结束。
而那时,她就会走向生命的尽头吧。
虽然不知道刚才抢夺她身体控制权的是谁,会不会是她一直以来想要找寻的答案,但此时都已经不再重要。在师尊死后,她的一切都献给了师门,献给了修真界,到最后的最后,她只想再看一眼只属于她的执念。
“紫云,你怎么了?”
啊,他还是像七百年前那样,一旦她出了事,就总是咋咋呼呼的,一点都没有身为一派之主的稳重。明明仙魔大战里,他也像自己一样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前辈,必须自己成长起来,成为支撑柱下一代的支柱才行。
可在她面前,他好像永远都只是当年的样子。
轻浮,烂漫,乐天,偶尔有点小脾气,总有层出不穷的点子,仿佛永远也没有烦恼。
她知道,他在替再也无法拥有这些的她努力挥霍,在她眼前活成最鲜活的模样。
她却一直不敢回应,不能回应,甚至在一天天地丧失对那些曾经光辉幸福回忆的感觉。
总有一天,她的心也会彻底冰冻,变成再也捂不热的冰坨吧?
这么想的话,能停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起码,她还能带着朦胧的爱走向终点。
想要露出笑容,可惜的是她早已无法做到。
想要吐露软语温言,可惜在开口时才意识到,她早已不知该怎么用词遣句。
最终也只能面无表情,用那冷若冰霜的声线磕磕绊绊地说:
“风,炀,对不,起……”
而后,便溶解在了她身后那轮银盘的光芒之中,只余下那件随身的法衣缓缓于风中飘落,落进了风炀颤抖的怀中。
107|第 107 章
紫云仙子的突然溶解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成功渡过九重雷劫本该晋阶大乘的紫云仙子会突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消失。
“这,紫云怎么会?是刚才那个……的缘故?”碧萧茫然地看向四周,希望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风炀抱着紫云的法衣,呆呆地跪在地上,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身体消失只余下衣物……”清溪道人总觉得这种状态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但是他被紫云当场陨灭的事实冲击到,一时间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而众人中除了紫云外最稳重的,当属两位剑圣。然而坠月仙尊在魔气中遭受未知袭击,仍旧昏迷不醒。至于剩下的林海天——
“……婉儿?你是婉儿吧?”他急切地靠近了两步。
林婉儿侧过身看向他,目光和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熟稔,好在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恩,我是。”
没有注意到她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林海天继续追问:“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你为什么要叫她……母亲?”
此话一出,就连神情恍惚的风炀都侧过头来看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确实是我的母亲。只是不是这一世,不是林婉儿的母亲孟青,而是前世,当我还叫白曦这个名字时,将我带来这个世间的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紫云下此毒手?!”风炀质问道。
“虽然她借了紫云仙子的身躯与我对话,但紫云仙子的死与她无关,而是因为体内的清魔平衡被打破而溶解了。关于这件事,你们可以听她来解释。”说着她对一旁的薛秭颜点了点头,“我要先去看看闻夕。”
之后便快步走向刚刚被金光撞了出去,本就重伤难愈,此时更是伤上加伤的闻夕。
如今的闻夕再也没有她记忆中那般清润若仙了。
他此时正仰躺在冰雪之中,浸泡在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里。那件爱穿的白色长袍早已破烂不堪,被他的血反复浸染成了肮脏的暗红色。碎布与皮肉也被粘合在了一起,纠缠粘结,极为不堪入目。更别提他已然残缺的左臂断口上突出的一截肱骨,看上去诡谲而可怖。
林婉儿在靠近他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即便如此,本以为已经昏迷的闻夕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蝉翼般的眼睫翕动,睁开了眼睛。
“阿……婉?”
“恩,我在。”
她跪坐在他身边,握住他还算完好的右手。
剧毒的血液很快浸透了她全新的碧色长裙,包裹住了她的下半身。
“走——”
见到这一幕,闻夕瞳孔震动,想要立刻推开她。可是他用尽全力的推拒,最终也只让手指颤动了两下。
“别担心,闻夕,我不怕你的血。”
青绿色的真气从两人交握的手开始传入闻夕体内,原本已经痛到麻木的他竟然很微妙地感觉到了,她的真气竟然与之前完全不同。带着这层疑惑再看林婉儿,却发现她看向他的目光复杂难明,再也没有往日那般澄澈见底了。
“好了,我已经护住了你的心脉。”林婉儿温和地说,“你开始吸收魔气吧,这样才能好得快。”
她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些什么?
之前他告诉阿婉的,是吸收灵气与魔气是他的领域能力,这些能量被吸进一个他无法把控的空间,相当于被转移了才对。
她为什么能用这么笃定的口吻让自己吸收魔气,就像是知道他未曾说出口的秘密一样?
“你在……说……什么?你——”
是谁?
“我还是我,闻夕。还记得我之前的修为为什么一直停在元婴期吗?我的三魂七魄少了一魄。”明知道闻夕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林婉儿还是不疾不徐地说话,试图让他理解此时复杂的情况。
“那名为‘问心’的镯子里,就封印着我缺失的魂魄。刚才,它归位了,连带着它里面的记忆。那种感觉……对,就像是溯世镜的一场极度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前世之旅,被压缩在了它融入我灵魂的一瞬间。”
她现在脑子里还一片混乱。那些冗长复杂的记忆占据了太多的空间,让她这辈子短短二十载的人生变得轻若浮萍,不好好抓住的话,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彻底冲走。
“闻夕,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她拉起他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他的掌心,“你先好起来,好吗?”
闻夕没有应声。
她的解答并没能回应他的疑问,他最想知道的事被她牢牢攥在掌心,没有透露分毫。
自己该相信她吗,相信眼前这个自称阿婉的人?
就算她说的话全都是真的,那被漫长的前世记忆吞没后,她又还是原本的她吗?
两人一时间全都沉默起来,只有身后薛秭颜同其他人讲解清魔平衡理论的声音遥遥传来,仿佛隔着整个世界。
刺骨的寒风不停歇地刮过,时不时有没眼色的雪粒被吹来,落在他的眼睫上,头发上。林婉儿都不厌其烦地一一替他拂去,还顺便用弄掉了他脸上已经被冻成冰的血液。
有她输入到体内的真气支撑,他并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是她时不时触碰他脸颊的指尖,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
她现在是高阶修士,这点寒冷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闻夕还是见不得她这样。
他闭了闭眼,妥协了,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只要林婉儿还是林婉儿,他就永远都会向她妥协的。
“……所以劫雷结束后,那位女修身上被天道暂停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她就开始溶——”
薛秭颜的解释戛然而止。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因为魔种的暂时销声匿迹而重新四散的魔气在震动。那种骚动比之之前的狂躁要更有规律,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引导着它们,对它们发号施令一样。
然后,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乎遮挡视线的魔气流向了某个方向,被什么东西吸收得一干二净,让这偌大的魔域中短暂地出现了一块魔气的巨大空洞。
一回首,只看见原本已经重伤垂死的人竟在这短时间内完好无损地爬了起来,甚至连断裂的左臂也恢复了原样,就像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这里没有谁会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当作一场幻觉。
“林城主,你不是说这个人是毒圣吗?毒圣……是这样的?”碧萧仙子不敢置信地问。
就算她脑子没其他人那么好使,但她也知道能造成魔气这种程度的异动,可不是普通魔修能做到的,就连之前那个魔妃和魔种都不行。
可林海天却说,这个人是那位毒圣?
她怎么不知道原来毒圣是这种人物啊?
“闻夕的功法确实特别,需要同时吸收灵气和魔气,但是——”
刚刚薛秭颜已经解释了清魔平衡之事,但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因此还在使用灵气和魔气的用语。
他是知道闻夕的万毒功的特性,闻夕之前也简单地与他透露过,但他的描述与眼前所见简直是天差地别,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说他只是因为功法特殊才这样,连林海天自己都不相信。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一直失魂落魄的风炀。
他果断地掷出阵盘和阵旗,将闻夕和林婉儿一同封入其中,甚至在其他人还在犹豫的当口,已经设下五重杀阵。
“破!”
此时阵法全数启动,阵中顿时电闪雷鸣,杀机四溢。
“风炀你做什么?!婉儿还在里面!”
风炀红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他们给紫云陪葬!”
不管刚才那个琅花宫的魔修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一点他心知肚明。
没有那个藏进闻夕身体里的魔种,紫云体内的清魔平衡根本不会被打破,甚至根本不会不受控制地晋入大乘。要是薛秭颜说的全部都是谎言,那杀死紫云的罪魁祸首必然就是那个可疑的林婉儿口中的“母亲”。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两个人都必须死在这里!
就在林海天和薛秭颜准备冲进去救人之时,只听一声脆响,耗费风炀诸多心血的阵法竟从内部裂开,彻底破碎。更出乎意料的是,破阵的并不是他们警戒万分的那位怪异的毒圣,而是林海天这位所有人都认得的好女儿。
“……婉儿?”
林婉儿对她爹点点头,收回了刚才破阵的手指,又对众人行了一个淑女礼。
“各位前辈,失礼了。我知道各位有许多疑问,我可以替各位一一解答。只是,我希望在我说完之前,大家能尽量保持克制。”
谁都看得出,所谓的保持克制,就是不准对她身后的毒圣动手。
“我们要是拒绝呢?”风炀阴恻恻地问。
林婉儿默了一瞬,重新扬起笑容。一挥手便从乾坤袋中召唤出了一面鎏金铜镜,真气激荡之间,一阵金色的波纹自镜中漾出,无视了在场所有人的防御,将几人各自笼罩于金光之中。
“拒绝的话也没什么,不过就得请各位换个地方听我讲了。”
话音一落,现场的所有人同时眼前一花,来到了与之前被冰封的极天宫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鸟语花香,雕梁画栋,巍峨的宫殿依山而建,一旁的水潭中时不时有从未见过的长尾金鱼鱼跃而出。空气中满布着极端浓郁的清气,甚至产生了些微薄雾,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斑斓的虹彩。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如同仙境般的地方连空气都透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
“这是哪里?”“幻术?”
“坠月你醒了?”
几人惊讶的环顾一圈后,竟然发现刚刚还昏迷倒地的坠月仙尊此刻也完好地站在他们中间,只是那一头青丝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直都醒着,只是没办法动弹而已。”
几人暗自检查了坠月的灵源之火,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确认了她是本人,而不是这幻境派到他们中间的卧底。而确认了她的身份后,风炀立刻对林海天发难。
“林海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女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林海天:……
他又怎么知道呢?他现在跟他们一样,两眼一抹黑。他很想跟他们说,林婉儿绝对不会害大家。可回想起刚刚她在人前侃侃而谈,一言不合就对他们下手的果断,同自己记忆中那个爱捣乱的女儿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她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身份,但究竟还是变了的。
他愿意相信她不会害自己,但无法保证她不会对其他人出手。
所以,他只能沉默。
众人见他一巴掌打不出个屁来,只好先压下火气,找找出路。
这一找才发现,眼前这个幻境明明精巧到连神识都找不出丝毫破绽,但却又留下了一个让他们绝对不会忽视的缺口——
他们无法与眼前的事物交互。
摸不到花草,感受不到潭水,无法吸收清气,甚至触摸一旁的墙壁时手都会穿过去。好在地面都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他们连移动都做不到,更别提找寻出路了。
就像是一幅极为逼真的画卷,但也只是画卷而已。
可问题是,以他们高阶修士几乎能覆盖整个九州界域的神识感应范围,竟探不到这片幻境的边界。
“难不成,她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话音一落,几人脚下便出现了一道刻着极度复杂符纹的阵法,还没等警惕性高的众人闪开,他们便一起消失在了这阵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