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中的长尾金鱼又一次从水中跃起时，阵法再现。
同时，刚刚消失的众人再次回到了这里，而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早已与刚才完全不同。
见到熟悉的面孔后，大家竟还是僵硬地绷着脸，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向来不爱开启话题的清溪疑惑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又等了一阵发现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后，林海天这才开口回应了这位老友。
“遇到了很复杂的情况，好不容易才脱困。”
但说了等于没说。
清溪见大家似乎都有难言之隐，索性自己先开启了话茬。
“我变成了一棵树，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最后枯萎而死。”
碧萧问：“没了？”
清溪点头。虽然这个长大的过程经过了太多年，他无聊到睡着了好几次，但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毕竟树嘛，不都这样吗？
可不知为何，众人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写着明显的羡慕，令他大为不解。
“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不包括寿终正寝，我死了二百七十三次。”林海天言简意赅地说。
108|第 108 章
我死了二百七十三次。
林海天并不是在抱怨什么，也并不是他要刻意数，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很少会忘记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记下了。
“睁开眼后，我成了一座神殿里的侍卫——”
身为侍卫，他的职责自然就是保卫这座神殿。
而这个简单的信息，是在他死掉十一次之后才知晓的。
最初刚换身份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因为巡逻途中原地发愣被队友处决。这第一次死亡不过只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接着，他重生了。这一次，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为了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向四周看了看，再次被处决。
又一次，他考虑向队友套话，结果一开口就被处决。
“最离谱的一次，是因为我午饭先吃了青菜而被当做奸细处决。”他揉着眉心，显然直到现在仍旧无法接受这种离谱的规则。
在那座庄严的神殿中，任何一点细小的错位都将迎来最严重的后果。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差不多死了五十几次后林海天就能做到了。但他既然来到这里，那必然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所以后面这死的一百多次，纯粹是为了调查更多的东西而付出的代价。
“那座神殿是月神的神殿。与修真界现存的那些祭祀月神的神殿不同，是月神真的会降临的，属于月神的神殿。”
清溪有些惊讶地问：“你见到月神了？”
“没有。但每到月神祭典时，祂都会附身于殿中一位祭司身上去参加典礼。月神祭典每百年一次，在当年的第七个月圆之日。届时各大部族都会聚及于神殿，向月神献上祭品。祭品的种类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月神来者不拒。但每族献上的祭品每次都是一样的，祭祀流程也一样。”
“还有呢？”
“后来神魔大战开始，我死在了战场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跳过了最为痛苦，不堪回首的过往。
其实死那么多次这件事对他的精神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作为一往无前的剑修，区区死亡是无法拦住他的脚步的。
真正难熬的是在查清了神殿及周遭的虚实后，再也没办法更进一步，却不得不每天都过着循规蹈矩毫无变化，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的生活。要不是一旦死亡就会重生回最初的那天，要不是高阶修士心境早已超脱常人，要不是他识海中始终有一道温和的灵气守护他的灵台，怕是早在第一个千年时，他就已经疯了。
“我是变成了一只朱鸾。”
听了林海天的话，同样精神惨遭蹂躏的碧箫仙子觉得好过了一点。
因为是从蛋里孵出来的，所以她没有面临林海天那种地狱式开局。
但是不得不说，也就好了那么一点。
因为她也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行为”而被丢去处刑台处刑的时候，但起码她还知道自己是谁，需要做什么。
“但是你们敢信，我作为一只鸟，除了月神祭那天以外，一次都没有飞出去过！”
因为她的职责是，生蛋，以及与生蛋相关的一系列工作。
“朱鸾的幼生期每天只做两件事，白天晒太阳修炼，晚上睡觉。与同类说的话只有早安，晚安，除此之外做出任何行动都会被处刑。
“等成年了，就变成白天修炼，晚上与不同的雄性朱鸾□□，直到怀上蛋为止。这时候与同类可以说更多的话，不说就会被处刑。”
之后就是养胎生蛋孵蛋，然后再怀胎，无限循环。
“到我死为止，八百四十七年，我一共生了两个蛋。”
怪不得朱鸾最后会灭族，都这样了竟然还只能生出俩孩子，不灭族才怪呢。
接着，剩下的几人分别简要描述了下他们的经历。
坠月仙尊变成了一只泗兽，虽然长得奇形怪状还不会说话，但好处是不用说话。他们这个种族每天要做的就是去不同的部族烧杀抢掠，除了月神祭那天以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前一天打得有多惨，第二天拖着断肢都要继续奔向战场，主打一个永远精神奕奕，永不放弃。
而且抢劫的顺序还有讲究。明天该抢凤凰，就绝对不抢夷相。
本来这样的日子对于剑修来说也不算糟糕，但麻烦的是，她不能动用除了爪子和牙齿以外的武器和战斗方式。虽然她总共只活了数百年，但回来后还是需要重新适应一下人立行走。而且，总觉得腮帮子还在幻痛。
风炀则是变成了神树一族的一名守卫，每天的生活也是巡逻、巡逻、祭祀的无限循环。
跟其他人一样，他最初也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获取更多信息，但最终结果也是通向了处刑台。神树一族的人看起来最像现在的他们，他们有家庭，有礼仪，有族群中的互帮互助，但全部都是有限的。
比如你可以找狩猎队帮忙多给孩子带一份夜鹰肉，但不能让他们多带一颗树果。
比如你可以跟你的家庭成员闲聊，但永远只能聊狩猎、巡逻和祭祀有关的话题。
就好像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一样。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就连每三个月都会来烧一次神树的凤凰，每一年都会来抢劫一次的泗兽，每百年一次的月神祭，都会显得那么特别而令人期待。
当然，时间久了，所谓的惊喜也就变成了耗时更长久的惯例。
而因为神树一族特殊的结卵重生方式，他硬生生在幻境中活了将近万年，直到外敌入侵，母树决定封闭不死之国为止。
听了大家的经历后，清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他只是单纯无聊的日子真的是太幸福了。
所有人避重就轻地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好像总算是意识到自己从那样无尽的折磨中逃脱出来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见大家神情有所放松，清溪这才问道：
“那你们知道我们如今所在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众人的脸色顿时一僵，林海天转头看向众人身后那高耸的宫殿，语气沉重地说：
“这里，就是月神殿外的广场。”
而伴随着这句话，一直以来紧闭的神殿大门缓缓洞开，通往主神殿的路终于向他们敞开。
众人做好万全的准备后，踏上了这条幻境主人为他们展示的道路。
出乎他们意料，在进入主神殿的瞬间，识海中那道没什么存在感的灵气自动激发，将他们在幻境中蹉跎多年的精神伤痛全部抚平，大家立刻浑身轻松，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甚至因为这幻境的磨砺，让他们的识海狠狠扩张了好大的空间。
而在主神殿的中心，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抬头望向那座庄严的月神像。
除了清溪，所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在幻境中出现过许多次的人的身份——
月神降临时的凭依，月神殿的繁生祭司。
身着绿色长裙的少女转过身来，却亮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各位，觉得这个世界如何啊？”
“林婉儿？！”“你终于出现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相比于其他人的惊讶错愕，唯有面不改色的林海天显得格格不入。
“婉儿，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前世吗？”
他上前一步，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儿，问道：
“你就是月神之女，神殿的繁生祭司白曦。”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
“那么，现在可以冷静下来听我说了吗？”
“没想到你还有心情换衣服。”
伤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结束了运功的薛秭颜一睁眼，见到的竟然是闻夕嫌弃地脱下身上的脏衣，拿出干净的新袍子的一幕。
“我也没想到，你作为魔尊之一，竟然真的能如此低三下四地跟修真界的仙修解释。”刚才那场面虽然只是听到声音，但也知道紫云刚死，那些高阶修士可不会让一个魔修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面对情绪激动恨不得提刀砍了她的众人，她为了能说清楚还真是能屈能伸。
“我只是比你情绪稳定而已。”薛秭颜完全没有被他挑衅到，闻言只是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何况这是婉儿的要求，我总不能为了那么点面子拒绝她吧。”
提到林婉儿，闻夕又不说话了，在穿衣的间隙又看了一眼悬浮在他面前的溯世镜。
刚刚林婉儿突然就激活了这件神器，将自己连同那些人全部收了进去，连个招呼都没有跟他打。换了以前的她，这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以前的林婉儿最是在乎他的想法，凡事在做之前都会事先知会他一声。就算已经心有成算不可更改，也拒绝不会自己独断专行。
可现在……
“怎么，你担心她？还是说……”薛秭颜拍拍身上的冰屑站起身来，意有所指地问：“你怕了？”
无视掉闻夕冰冷的目光，她肆无忌惮地说：“她不是说了吗，不过是又多了一世的记忆罢了。她既是林婉儿，又是叶宵，那再加上一个白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对我来说没差，她不还是她嘛～
“还是什么，她懂的越多，你就越难掌控她了？”
“你以为我同你一般，只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吗？”
“哈，原话奉还！”薛秭颜弹了弹指甲，“有些人啊，明明从她身上拿到了最多的好处，偏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会指责别人。这脸皮啊，真不是一般得厚～”
“胡言乱语！”
“我胡言？如今就你我二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说到这里她猛地一顿，恍然大悟般地说：“啊，你莫不是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你要是真不知道，那我不能告诉你。”她突然又闭嘴了。
“薛秭颜，你在耍我？”
“不，我以为婉儿她——总之我不能说。”
“她不说，那就我来告诉你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淡薄的魔气那头穿了过来。
两人顿时停止谈话，有志一同地将溯世镜挡在了身后。
哒，哒，哒……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向着这边靠近。
原本毫无异常的神识探查中，骤然出现了一缕飘忽不定的青色灵源之火。
来者是仙修，以他能够躲过他们俩的探查来看，起码是合体期。
之前来围杀魔妃和魔种的，基本上就是修真界目前的大部分战力了。其他的要么是不擅长战斗，要么是家里一团糟根本走不开，要么是闭关闭得人还在不在都不好说。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好在来人并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图，很快便穿过魔雾，走到了两人面前。
这是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不管是薛秭颜还是闻夕都没能在自己的记忆中翻出与之一致的容颜。可他面对两人，却一副熟稔的模样。
“薛姑娘，闻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久疏问候了。”
“你是何人？”闻夕问。
“啊，我又忘了，这张脸是新换的，你们不认得。”他笑呵呵地找到理由，和气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天机道人道衍。两位，数千年不见，可还记得在下吗？”
109|第 109 章
“你说你是……道衍？”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道衍应该是天机阁阁主代代相传的道号。
每一代天机阁阁主在死前都会回到天机阁，举行传代仪式，选出下一任阁主。而新阁主则继承道衍的道号，继续领导天机阁。
可眼前这个自称道衍的人，却说数千年前就与他们二人见过。
“这事其实也是大家的误解。”道衍好脾气地笑了笑，“五千年前出现在翻云岛上的是我，将‘问心镯’交给闻先生你的是我，预言了世间几次浩劫的是我，二十年前为林婉儿批命，说可能她活不过16岁的也是我。从始至终，道衍便只有一位。”
“那所谓天机阁的传代，就是你夺舍下一个身体的仪式？”
“对我而言，换身体与转世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我会保留之前的记忆而已。你能接受叶宵如此，并爱屋及乌地对待林婉儿，也没必要对我如此敌视。从结果上看，我与她也并无什么不同。”
“真是巧舌如簧啊。”薛秭颜嘲讽地一笑，“你隐瞒此事，是怕修真界将你视为邪祟，除之而后快吗？”
“我只是懒得解释。有时候解释得多了，反倒会造成些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你现在又觉得不麻烦了？”
“也麻烦，只是白曦大人既然都亲自出手了，我再这么摸鱼下去，月神大人的怒火怕是会牵连到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一直沉默地听两人打机锋，听到这儿，闻夕终于坐不住了。
“你与阿婉……不，你与白曦是什么关系？”
“恩，问得好。我本以为你会更在意之前我们说的那个秘密呢。也罢，事情总归是要说清楚的，具体从哪里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道衍笑呵呵地说：“白曦大人是月神大人在此世以清气点化的第一个生灵，银莲花的花中精灵，也是月神大人承认的女儿。至于我嘛，不过是那银莲花边的一块顽石，只是恰好石面生得仿佛一张笑脸，月神大人见之喜悦，便也随手点化了，赐名道衍，取‘大道万千，天衍其三’之意。
“上古时代，我与白曦大人镇守月神殿。她为繁生祭司，我为天机祭司，共同侍奉月神大人。虽都是祭司，但我也不过是在月神降临于白曦大人身上时，负责护卫的人罢了。
“硬要拉关系的话，白曦大人算是我的姐姐。但要是这么算，这世间万千生灵不就都是白曦大人的弟妹了吗？说到底世间只有一位月神之女，并无其他。所以，白曦大人就是白曦大人，与我……并无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