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行，头又有点疼了。
绘羽心神俱疲地揉着额角。
感觉分裂的不是中原中也，是她自己。
她有千百个理由说服自身可以拒绝，也有千百种原因分析自己必须接受。事情又回到原点。纠结着，矛盾着，顾忌哪一个才是最佳抉择。
既然如此……绘羽灵机一闪，从杂物框里摸出一个硬币。
自己无法做到的事，那便借助外物。遇事不决，硬币玄学。
正面接受，负面拒绝。
一局定胜负！
她虚张声势地自我鼓励，深吸一口气，两指将硬币向虚空上方一抛。抛物弧线划过，绘羽摊开五指稳稳接住硬币，迅速蜷紧拳头，将它握在掌心之间。
这是揭晓的时刻——
绘羽微微动了动食指，做好准备直面结果。
忽然，如电闪霹亮黑夜。她的潜意识比客观事实更先一步映照出硬币的某一面。
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了她思维深处真正的想法。
硬币功成身退，就此失去了它的用处。绘羽甚至没看硬币的结果一眼，直接把它扔回杂物筐中，然后拿起手机，给中原中也发出了今天的第一条消息——
“中原先生，上午好。”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对于您的提议，我想我已经做好了最终决定。”
·
今天上午日头晴朗，难得一见既不阴沉又不毒辣的天气。没有云层阻隔，日光从墙壁一般又高又宽的玻璃窗间辉照进来，铺陈于地面，在织锦红毯上镀出金色渐层。
港口黑.手.党顶层，干部会议室。
组织最高首领——森鸥外，五大干部之一——尾崎红叶，正一左一右地端坐于圆形会议桌旁。
正对面还有三把交椅却是空着。
森鸥外看了一眼一个空座位上不再冒热气的茶杯，侧头吩咐后勤人员，将这杯冷茶撤下去，另换了一杯温热的端上来。
按照常理，像今天这样每半月例行一次的组织要略总结，干部们都应该来参加，共同商讨目前面临的问题，同时制定下一步计划。
不过魏尔伦天天待地下室，对地上事务不感兴趣，不愿意参加会议，森鸥外也不大好强迫他；动用钞能力的A显然对他的赌场更上心，此类事也不爱听，能逃就逃。森鸥外也不愿意分给他太多的行事权和核心信息，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给他们两个保留了座位，装饰性地体现一下两位干部对于组织的重要性。
唯独剩下的中原中也，每一次会议森鸥外都对其极重视，绝不允许缺席。看着会议时间还只剩下五分钟，红茶换了一轮又一轮，而这位组织不可或缺的干部人还没到——这样卡点的情况实属少见。
平日中原中也都是第一个先到的。
森鸥外单手撑着侧脸，不免有些好奇，偏头询问尾崎红叶：“红叶君，最近中也君是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么？”
“妾身倒是没怎么听中也君提起过，也未曾听到中也君的下属有过抱怨，想来他那边的事务推进还算顺利。”
尾崎红叶端着茶碟，姿态优雅地呷一口红茶，似乎想起了什么，掩袖轻笑：“不过棘手的倒是有一桩。”
“噢？”
“是为了中也君的老师这一件事情呢……”
“吱呀”一声，门扉开合。
尾崎红叶望向门口，笑意盈盈地将话题引向来人：“中也君来得正好，boss您可以亲自问问他。”
此刻，话题的中心人物——最重要也是最后才到来的中也干部，反手将会议室大门关闭严实。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脱下大衣，搭在椅背。内里一身黑色的西装马甲合身紧贴，线条利落，从腰线直勾到下摆处。衣角略微卷起，稍微显得有些凌乱。
中原中也坐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角，“抱歉，今天来的路上有些堵车，让boss和红叶大姐久等了。”
森鸥外不在意地摆手，“中也君不必苛责，小事而已。”他兴致勃勃地紧接尾崎红叶的话头，“刚才红叶君跟我说起你选任老师这件事，怎么了中也君？是碰到什么难处了么？”
没有预料首领对这种小事这么关心，中原中也滞了一下，目光闪烁了半瞬，“嗯，倒也称不上什么难处……”
森鸥外挑眉：“中也君，我可以知道你心中属意的人选么？”
中原中也沉吟片刻：“是花山院家的小姐。”
可能是事情尚未定论的原因，中原中也没有直言这个人的名讳。但在森鸥外眼中，这个回答的遮掩聊胜于无。花山院家拢共也就两个女儿，大的那个早嫁到美国多年，剩下的，不就只有小的那个花山院绘羽了么？
尾崎红叶眉梢微扬，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但上次听你跟我提及的情况，似乎人家还没有答应你吧？”
中原中也再次沉吟片刻：“暂时……还没有。”
森鸥外适时展现出首领对下属的支持：“需要我替你向花山院家说一声么？”
“不用了，多谢boss费心，”中原中也婉拒了他的好意，“这种事情倒也不必搞得这么隆重，我怕……反倒让人家有很多顾虑。”
看他这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对待的态度，尾崎红叶只觉得新鲜有趣。一手带起来的孩子长大了呀。她暗自感叹着，略动坏心眼但无伤大雅地刺了他一下。
“万一人家就是不肯答应，中也君打算怎么办呢？”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指尖不自觉地蹭过额角：“不答应的话，那我就再想想办法。”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会答应的。”
心虚，没底。
他微垂下眼睫，出神地盯着桌面，似乎被尾崎红叶的假设拖入到苦闷的泥沼。
此前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既然他有这个想法，这件事他志在必得。然而今天就失去了信心，为着揣摩人家的心思犹豫不定。踌躇满志却又患得患失，这过山车似的心态。
年轻人啊。
尾崎红叶抬袖轻掩着压抑不住笑意的唇角。
“应该会答应的吧。”
手掌紧握成拳。中原中也又重复一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无比人精的森鸥外在方才的交谈氛围中，也大概猜中七八分。抱着一丝恶趣味的逗弄心态，忙不迭加入到尾崎红叶的“阵营”中。
他故意宽慰道：“没关系的中也君，要是花山院小姐不答应，我也会帮你想办法找找其他人。一个教职而已，要找到能够胜任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中原中也正色回答：“不，boss，我的意思是我会再想办法让她同意。”
森鸥外向后仰靠椅背，和尾崎红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哦，这是非要人家不可啊。
不是花山院绘羽就不行。
不过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是极其得利的好事……
最优解本色深刻根骨的森鸥外，迅速在心中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
现在的port mafia已经和藤原牵线搭桥，积累下了一定的政治势力。再叠加一个花山院，打通欧洲和美国。内外通吃，国内国外两开花，带来的利益不可估量。
总之就是——
赢麻。
一堆算盘打完之后，森鸥外对于自己未来的潜藏收益非常满意，眼神中的笑意更加深沉了几分。
第11章
八卦是人的天性。
平日一副AI精作派的森鸥外也不免俗。他执掌权柄多年，每天复制粘贴似地为组织发展殚精竭虑。难得找到些能注入新鲜感的乐趣，自然没有轻易放过中原中也的道理。
当然，太露骨显得他这个首领实在恶劣，表面还得摆出一副——“为了组织安全”、“关心下属任务是否顺利推进”的公事公办作风。
森鸥外心思不太正经，但神色很正经地正襟危坐。
中原中也端坐在他对面，姿态少见地拘谨，以对上司负责的态度，老老实实回答森鸥外的提问。
“……不知道这位花山院小姐为人如何？毕竟是与内部人员相关的教职任务，会经常行走于总部，组织事务的保密性和安全性不得不考虑。”
“……中也君和花山院小姐以前就认识吗？”
“……看来也是一段特殊的缘分啊。”
“……几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中也君竟然还能记住她，如此说来，这位小姐确实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知晓内情的尾崎红叶十分乐于“煽风点火”，适时又添一把柴，调笑道：“我曾经去拜访花山院夫人的时候，远远见过这位小姐一眼，着实是个很漂亮标致的美人呢，脾性也很温和有礼。”
“噢？”尾音上扬。全然乐子人心态的森鸥外转向中原中也，明知故问道，“是这样的吗，中也君？”
中原中也没有想过中间还能有这么一段插曲，肢体一僵。他的经验在这块是一片荒漠，所以并不擅长，也没想好怎么回答这类“难题”。
“啊……是，是挺漂亮的……”小声地实话实说，“性格也很温柔……”
他拘束地卷了卷袖口，思维空白得只挤得出这一句干巴巴的话。眼神不自觉地低垂，躲躲闪闪，没敢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小年轻，到底脸皮薄。
当众在年长者面前谈论心之所系就局促不安。是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这要再问下去，让人觉得面子挂不住的话，只怕要当场冲出会议室，借口身体不适下去休整一下了。
“始作俑者”尾崎红叶见势就收，好心地替中原中也打了个圆场，糊弄了几句，帮着他立刻把中心拉回到组织方面的议题上。
森鸥外自然懂得其间的气氛变化，也不太为难人，跟着转变话头，温和地向中原中也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旋即将这件事轻轻揭过，正式切入今天的议题。
会议室恢复了应有的肃然。
中原中也一边听森鸥外针对各项统计数据娓娓而谈，一边翻动面前装订成册的文件，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跟红叶大姐和boss闲聊，比让他上战场和劲敌打一架还要难，到后面甚至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这个突发意外终于结束了。
然而……
他想到尾崎红叶刚才所说的话，放松没几秒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有些事却还远没有结束……
潜藏在深处的隐忧被尾崎红叶勾起来，他难以将其当成小问题一般忽视。
红叶大姐说得对，万一别人就是不答应，他要怎么办呢？
她若是自私些，完全可以强硬地拒绝他，反正再坏也不过维持现状而已。在这件事上，她是有退路的，她可以有很多自由灵活的选择。
但是他却不同。
他没有另外的可选项。
说着会再想办法让人答应，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面对强敌时最惯常最便捷的暴力抢夺手段，或者威逼利诱的伎俩，他并不想用在她身上。至少目前还不想。
他还是更愿意平等地和她等价交换。
这么一算，毫无头绪。
耳边是森鸥外逻辑复杂的策略实施，脑子里盘算的是还能有怎样的底牌说得动。双线程高速运转，中原中也只觉得大脑cpu快干烧了。
双倍的压力，双倍的头痛。
真是哪一件事都不轻松啊。
·
会议从天光东出时开始，及至日挂中天才结束，整整持续一个上午。中原中也从会议室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间已经临近饭点，办公桌上正正摆好了后勤人员掐点买上来的午饭。
他坐回办公桌前，刚要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袋，余光向侧面一扫，忽然发现搁在桌面上，并没有带到会议室的手机并非灭屏状态，却是亮着的。
界面上显示一条横幅通知。
他懒得去解锁查看内容，也并不太想现在处理这个消息。现在是吃饭时间，和解决人最重要的生理本能相比，其他事一律都是闲杂事，先靠边等着。
手机轻轻推向一边。他撕开了外包装，打开盒盖，舀出第一勺饭菜。
然而，余光的第二眼，他发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横幅顶端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图像。这个杰瑞动画，似乎很是眼熟。
……
那还是这条消息更为重要。
餐匙举到半空，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又急急忙忙地被放下。
他抽出餐纸巾擦了擦手，把餐食推到一边，选择先将解决生理本能一事搁置在旁，转而处理优先级更高的这条消息。
忽略掉固定的问好开场白，聊天框内只有简短的一段——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对于您的提议，我想我已经做好了最终决定。”
戛然而止，没有了后话。
中原中也对着手机屏幕，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侧脸。赭色的发丝打着卷耷在耳边，他也不在意。视线只钉劳在短短的那几行字上，一瞬不瞬，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她说她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
这不是一个很令人满意的答案。
这意味着她有所顾虑。天平仍然在对立的两端来回摇摆。
但没有关系，他向来以乐观的视角考虑事情发展。既然不是一味地否决，说明他的方向策略是对的，还有空间可以辗转腾挪。
他可以踩着这条线，再更深一步地进行尝试，继续探查她的需求，继续不断地加码就好了。
直到天平被砸实到彻底倾斜向他有利的一方。
不论她的诉求是什么，他都有资本给得起。
因此，他没有追问太多，也只简洁地回复了一句——
“今天下午四点，花山院小姐方便吗？”
“如果这个时间可以的话，下班之后，我让人来接你。”
·
下午四点正是学校放学，老师下班的时间段。铃声一响，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蹦跶嬉闹的人群中，绘羽收拾好自己的通勤用品，边出校门，边低头放大手机地图，查看中原中也约定好让下属接她的碰头地点。
中原中也的行事风格倒是雷厉风行，在琢磨到她有些事还想同他更细致商定的意图时，当即将会面时间定在了今天。
问题不过夜，速战速决。
这样也好，免得总有未完成的事情像石头一样悬吊着压在心头，叫人无法真正地安定下来，时不时就要焦灼一番。
绘羽调整了一下地图角度，暗自默记路线方向和沿途的地标。
“花山院老师——”
“花山院老师——”
……好像有人在呼喊她。
直到背后响起第三声她的名字，绘羽才反应过来，忙摁灭手机屏幕，笑着同来人打招呼：“田沼老师，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