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乖乖地等她骂完人,这才把餐食往她面前一推:“姐姐,吃吧,饭要冷了。”
箜篌也是气糊涂了,一时间忘记这是两人共同的一份饭,直接就全部拿走,又把人赶了出去:“好了,饭放下,你可以去睡觉了。”
古筝茫然地看着她拿走饭,随即也没有再出口来要,只能默默转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箜篌愤愤地坐下,一口一口地嚼着索然无味的晚饭。
直到——有人没有敲门就偷偷进了她的屋子。
“古筝你怎么又回来了?”箜篌没什么好气地一转头,却发现是才挤兑过自己的轻琴,她一愣,随即冷了脸,“怎么是你?”
之前还信誓旦旦指责她的轻琴突然红了眼眶,一遍于畏惧中发抖,一边哽咽道:“箜篌姐姐,我错了。”
“你也知道错了。”箜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道,“所以现在是来特意和我道歉的吗?”
“姐姐。”轻琴哭着走过来,挽起袖子让她看,“我好像染了蛊虫。”
“大惊小怪。”箜篌先是被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吓了一跳,随即又松了口气,“这不是染病,染了蛊虫可没有这样的病症,再说了,你之前又不是没起过红疹,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我的手很痒。”轻琴害怕地摇着头,和她解释,“就像是有只小虫子在啃我的掌心一样,痒,真的很痒。”
她一遍遍哭着重复“痒”字,硬是把箜篌给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箜篌恼道:“别喊了,真不知道你这么疑神疑鬼的是怎么了,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就按纸条上的办法把蛊虫引出来就好。”
“可是姐姐你也说了,引出来蛊虫也不管用。”轻琴继续和她哭,“除非蛊虫跑到另外一个人那里,不然还是会回到我身上。”
“我不信这蛊虫有这样神通广大。”箜篌一把拿起桌上的烛台,递给她后恶狠狠地承诺,“拿我的血来引,只要蛊虫出来,你就用火烧死它。”
“箜篌姐姐,谢谢你。”轻琴这才终于不哭了,她接过烛台,又瞧见箜篌从榻边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刀,“姐姐,你竟然还藏了刀?”
“为求自保。”
箜篌谨慎地看了一眼房门,随即拉过她手心,轻轻一划,弄出了一道伤口。轻琴蹙眉,疼得“嘶”了一声,紧接着箜篌也给自己掌心来了同样一刀,忍着疼把血滴到了桌面。
轻琴不确定地问:“难道仅凭这样就能引出蛊虫吗?”
眼下把血滴到桌上了,箜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心惊肉跳,她又有些急了,忙对轻琴说:“你注意盯着点儿,只要蛊虫出来,就马上烧死它!”
“可我也不知道蛊虫什么样子。”轻琴声音里全是害怕,哆哆嗦嗦地看向她,“蛊虫是仅有一只吗,要是出来一群怎么办?”
箜篌窝火道:“你别看我啊,能不能专心一点。”
“姐姐,为什么蛊虫还没有出来。”轻琴哭哭啼啼的,甚至放下烛台去抹泪,“它是不是不会出来了。”
“闭嘴。”箜篌也害怕起来,手心不停地发着抖,“纸条上面说,蛊虫很小的,我们认真一些,总能找到。”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了哭声和畏惧的呼吸声,两人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伤口都要凝住了,却依旧没有看见这蛊虫。
“可能你根本没有染上蛊虫,一直都在自己吓自己。”箜篌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随即就要遮住自己掌心的伤。
“姐姐,不要!”轻琴或许是急了,不管不顾地拉过她手心,把自己掌心的伤口紧紧覆到了上面。
箜篌大惊,连忙就要甩开她的手,可轻琴简直是死心要引出蛊虫,拼命地按着两人的掌心,直到觉出了疼,才终于放开。
“轻琴你还是人吗?”箜篌怒极,骂她道,“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轻琴连话都不敢回,一边小声道歉一边朝门口跑了出去。
“站住!你给我回来!你要我怎么办啊。”箜篌也急哭了,连忙去追。
可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跑出门的轻琴竟然拔下了头上的木簪,顺手把她这屋的门从外面别住了。
霎时间,箜篌脸都白了,难以置信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轻琴她是真的要自己替她去死吗?
箜篌眼中蓄满了泪水,一次次地落下,足足缓了很久才接受了这个结果。
“没关系的,说不定她根本没有染上蛊虫。”她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回到梳妆台,想起了之前买的舒痕膏。
得亏自己还有舒痕膏,只要伤口愈合了,就不怕染上蛊虫。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去暗格里拿出一盒未被搜走的舒痕膏。
随手打开……
——舒痕膏内不知何时爬满了小虫,像是针尖与麦芒那么大,熙熙攘攘地攒满了整个香膏。
“啊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尖叫了起来,但很快,意识到真相的她飞快地捂住了嘴巴。
如果这才是蛊虫,那方才轻琴应该是没有染上蛊虫的。
箜篌双目睁大,最后一滴泪掉在了手背上,她悬在心口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染了蛊虫的人,是她自己。
这盒舒痕膏,她也和死去的姐妹一样用在了伤口上,只不过晚了一段时间,算算日子,今日刚好是第三日了。
该死的人,真的是她。
这一刻,箜篌反而镇定了下来,她麻木地放下捂着嘴巴的那只手,低头看向自己不对劲的指尖——难怪那日弹奏新学的曲子时,指尖会感到发麻。
“哈哈哈哈。”箜篌再也不怕了,她若无其事地去合上舒痕膏,随即轻轻哼着曲,一脚踹开了木门。
“古筝呢。”箜篌坦坦荡荡地走到其他人的屋内,迎着这一屋子的畏惧目光,要把古筝带出来。
轻琴一把拉住古筝的衣袖:“别去,她染了蛊虫,是要拿你的性命去换呢。”
古筝摇头,才不听她的:“箜篌姐姐是好人,她不会害我的。”
门口的箜篌抱着胳膊,倨傲地对她一抬下巴:“古筝,去拿你还未绣好的那副牡丹花来,姐姐教你绣花。”
坊主曾下令,乐坊的姑娘都不被允许碰针线活,免得伤了手指废去奏乐的本事,古筝一直喜欢这些女红,一副瑞京牡丹图绣了一个冬天都没有绣完。
轻琴再次劝了一回:“她哪里是教你,分明是要给你弄个伤口出来。”
古筝也不理她,到底还是听话地带着牡丹图跟着箜篌走了。
“倔丫头。”轻琴嗔怪她一句,随即不动声色地藏好了自己手心的伤。
“不用去我房中了。”箜篌随便带着古筝走到窗边,对着月色拿起那牡丹图,又把针也拿了出来,“今天夜里的月色不太亮,我有些看不太清,古筝,你过来些……”
古筝不疑有他,主动凑近了些。
第41章 火场
◎恒亲王你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
这是古筝从二楼坠落时, 听到箜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
她落到了柔软的草垛上。
妙音坊所有的姑娘都知道,明面上热闹繁华的妙音坊其实还有这样一个背阴的地方,若站在二楼窗户边上瞧下来, 就知道这一隅已经荒废许久了, 因为没办法临街, 出口窄得只能容一个孩子通过, 所以只有一些杂草堆叠的草垛,原本要养狗的, 后来狗跑丢了, 只剩下了这堆草。
黑暗里, 她伸手一摸, 摸到了一盒胭脂。
再摸,又是一个绣花的帕子。
古筝把这些小东西拿了起来, 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这是之前坊主挨个查房间时, 几个小丫头实在没办法了, 只能忍痛从二楼丢下来, 丢在这草垛里面, 既能避免被严厉的坊主责骂, 又能保全自己的东西。
古筝抱着膝头, 无声地坐在草垛间, 看到方才的那扇窗户被箜篌关上了, 紧接着,整个妙音坊变得喧闹起来,某个房间起了火光, 转瞬间……火舌席卷了整个房间, 妙音坊其他房间也有了浓烟, 滚滚黑烟甚至蔓延到了窗户外面。
妙音坊的二楼不高,坊主也一直没有封上这扇窗。
从被官府查封的那天,大家完全可以从这扇窗户逃走的,可古筝却听到姐姐们说不可以。
因为坊主被抓走时叮嘱过——她们有人可能染了蛊虫,除非官府找到杀灭蛊虫的办法,否则一定不能离开,若是离开,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古筝安静地仰头看着上面,一双圆眼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乖巧。
她只在这里等着人来,也不会走的。
转瞬间,大火起,妙音坊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走水了!快救人!”
“不可,几位大人都没有下令,我们贸然闯入必然获罪!”
“都什么时候了,先救人啊。”
“她们关在里面就是等死的,不然你以为大人为何不叫大夫来妙音坊给她们治!”
“没有上面的命令,我们就不能进去,没有明确的发话,她们也不能出来!”
眼看起火,为首的几位差役当即慌了神,一边各执己见地吵了起来,一边领着数十人不停地救着火。
古筝坐在草垛间,一边听着远处的喧哗,一边抬头看着方才的那扇窗。
姐姐们都知道这一扇窗户,她们会跳下来陪着自己吗?
她这样想着,又等了片刻,终于看到那扇窗户开了,几个姐姐还是习惯性地凑在一起,像是没有主心骨的羊群,又像是没法攀附外物的牵牛花。
古筝挨个瞧过她们的脸,发现箜篌姐姐和轻琴姐姐都没有出来。
那么。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帮她们做决定了。
“姐姐,你们如果要关上窗户的话。”古筝问道,“可以给我丢一个烛台下来吗。”
“这妙音坊后面哪儿来的草垛!火星掉到上面,也起了好大的火!”救火时,突然有人问,“老大,要去后面救火吗。”
“先救妙音坊里面的火!”答话的人给他来了一记脑瓜,骂道,“这条巷子连人都过不去,说不定草垛旁边就个狗窝呢,先别管。”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提着桶救火,等恒亲王等人从郡主府那边赶过来时,却见火已经快要灭了。
“江家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白景辰来不及询问妙音坊起火的缘由,反而是朝着手下人问了这么一句。
他身旁站着的江闻夕:??
江闻夕足足愣了好几句话的功夫,才意识到这瑞京城暂时没有别的“江家”了,恒亲王他什么意思?
紧接着,恒亲王眼里冒火地朝他这边瞧了一眼,问:“江闻夕你又擅离职守了吗?”
江闻夕冤得险些当面给他跪了:“臣没有!”
这问题一问出来,傻子也知道恒亲王是什么意思了,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也难怪对方今日一直不停地拖着自己,给自己各式各样的苦活打发时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支开自己,好派人去江家办点儿什么。
江闻夕气得胸膛起伏不止,连忙拎出自己的王八缓和了一下心情。
“王爷!辅国大将军终于赶来了!”
约摸过了半柱香,功夫,手下人一嗓子把众人喊回了神,紧接着,远处有一身形魁梧的男子驾马而来,走近时甚至没来得及下马,径直先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朝江闻夕丢了过来。
那些卷轴兜头落下,江闻夕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接,谁料想越急越接不住,好似噼里啪啦地被揍了一通,眼睁睁地看着卷轴全掉地上了。
江闻夕:“……”
“废物!”那马上的人这才一扯缰绳,对着江闻夕来了一句,“能指望你个什么?”
被自己亲爹在众目睽睽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江闻夕很难不维持自己的平静,他隐忍着俯身挨个捡起地上的卷轴,也没去问候父亲,而是转身先把东西递给了恒亲王。
这一刻,他宁愿面对恒亲王,也不想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父亲。
“本将来迟,王爷勿怪。”辅国大将军江穆安威风凛凛地下了马,路过自己儿子身边时顺手一拍他后背,厉声训斥道,“成何体统,把背挺起来。”
可江闻夕的肩背已经挺得不能再挺了,他想,可能只是自己太累了,肩疼背酸,才被训斥了吧。
“先妻素日喜好一些医书,本将依着王爷的话亲自翻找了先妻的遗物,果不其然,查到了美人蛊的破解之法。”江穆安干脆利落地找到某个特别的卷轴,打开给他看,“这一卷轴是杀死蛊虫的办法,其余的则是对付其他梁域蛊术的秘法。”
江闻夕沉默地看着那些卷轴,突然难以忍受地走开了。
父亲他骗了自己,明明之前说把母亲的遗物都丢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拿出这么多的卷轴?
这些东西,自己从未见过,更没有从父亲口中听说过。
原来,是被父亲藏起来了。
说来也是可笑,他身为自己的父亲,明知自己在查这桩案子,却没有想过把这些可以立功破案的卷轴交给自己,反而是越过自己,全都交代给了恒亲王。
江闻夕整个后背都疼极了,好像刚才父亲挨过的地方被插了一把刀,疼得他不得不弯下脊骨缓一缓。
“世子,你怎么了。”姗姗来迟的温宛意来到这里,率先看见的却是江闻夕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
江闻夕别扭地转过头:“温姑娘别看我。”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面容必然不好看。
“好。”温宛意知道他现在需要自己缓一缓,便也不作叨扰,马上朝着表哥的方向走了。
妙音坊门口一片焦黑,活下来的小姑娘接二连三地被差役带了出来,劫后余生的她们再次抱成了一团,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安心。
“王爷,有两位已经完全烧死了,当时我们进去时,那间房门不只是锁着,甚至还拿桌椅堵住了。”手下人禀告道,“这种情况,应当是那二人自己纵火烧的。”
“不对,还少一人。”白景辰清楚地记过人数,眼下再怎么数,加上被烧死的,也缺一个,“妙音坊上下都查过了吗,为什么会少一个人。”
手下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
白景辰眉间泛着愁,看向妙音坊背阴的地方:“不是说火灭了吗,为什么那里还在烧。”
手下人解释:“这条巷子太窄了,我们的人进不去。”
“王爷,这种时候不该问他们。”参与救火的步安良从人堆里出来,满脸灰地上前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这堆小丫头了。”
白景辰点头,随即看向劫后余生的小姑娘们:“你们之中还少了一人,去哪里了?”
他自诩已经足够温和了,但那些丫头们还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