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妙音坊坊主看似和两桩案子有捋不清的关系,其实根本不是在和梁域人勾结,而是在保护那些流落在外很容易被盯上的女子?
“那妙音坊坊主,现在还扣在牢里。”步安良也觉得有理,“那日表姑娘去牢里给她送了件狐裘,她也没有和表姑娘多提半句。”
白景辰倏地笑了:“本王的表妹哪里知道那嬷嬷就是妙音坊坊主呢。”
步安良“啊”了一声,也跟着笑了:“原来坊主一直在瞒着表姑娘呢?”
“何止她一个人,就连康国公都在帮着瞒。”白景辰叫人点了支檀香,中和了书房的笔墨味道,“不过本王已经叫人去和国舅说过了,现在这个时候,该拿出来的也别拖了。”
“国舅今日要来府上啊。”步安良一听这话,立刻懂了,“难怪那坊主能安然无恙地做个甩手掌柜,自己待在国公府,却在明面上把妙音坊交给了别人管,原来是身后有国公府做靠山。”
白景辰也道:“本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试着从国舅那边问个答案。”
“王爷,也到该用膳的时候了,臣该回去了。”步安良眼见时辰到了,也知道自己再留着就该碍眼了,“臣候着您的命令,再叫人去放了那牢狱里的周嬷嬷。”
他走后,温宛意那边突然收到个消息——自己爹爹居然来了王府,正在去找表哥的路上。
元音高高兴兴地把这件事告诉她,随即问:“姑娘,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当然。”温宛意喜悦万分,带着她俩就往那边赶,“还有,带上那日从福恩寺求来的平安符。”
“王爷,你可知当年陛下亲封的‘暗司三君’。”康国公郑重其事地拿出一物,正是当年陛下封臣的诏书,“暗司从不在明面上出现,只为了梁域方面的事宜,直接听命于陛下,皇城中甚至没有独属于暗司的地方,无人知晓她们在哪里会面……暗司共同由三君管束,三君的名号也分别对应天上的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妙音坊坊主,便是其中的太微垣太微君。”
恒亲王查看过这受封的皇诏,也点了点头:“本王会想个办法把人放出来,不会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当年周嬷嬷入府,其实也是老夫求来的。”康国公想起旧事,无奈地一叹息,“王爷,你还记得宛意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吗。”
“本王不记得,但是听母后提到过。”白景辰问他,“可是三岁那年的事情?”
“正是。”哪怕只是想起,康国公也忍不住愁眉苦脸,“那不是简单的发热,是梁域传过来的小儿病,孩童很容易染上,老夫实在没办法了,陛下便给指了个人——从此以后,周氏就顺势留在了府中,依靠着国公府自由行动,一方面也能在各方各面保护宛意。”
白景辰顿时心情有些复杂,他轻提一口气,问:“这暗司确实也太隐匿了,这位太微君入了牢狱,那几日竟然无人去捞她?”
“不能管,一旦有人出手去管,那梁域的宵小就会察觉到这种反常。”康国公一摆手,说,“三君之中,这位太微君行事最激越,为了多保一些人,甚至不顾自己本身,这些年要不是她常常往妙音坊带人,也不至于被梁域那帮子人记恨上。”
白景辰点头,也悟了:“难怪这次的梁域人根本不管妙音坊的小丫头身上的伤口,也要来上这么一出。”
“太微君就是这种利落的性子,这次的人皮鼓事件发生之前的那些年她便开始提防了,这些小丫头早早弄了一身伤出来,本以为可以逃脱梁域人的惦记,谁想到……”康国公叹了口气,“谁想到他们太过没人性,得知坊主被抓,不择手段地来报复妙音坊。”
“既是如此,那太微君不能简单地找个缘由放出去。”白景辰思索良久,和国舅商议道,“不如来上一出假死的戏,让妙音坊坊主在世上除名,从此她明面的身份只是国公府的嬷嬷。”
康国公应了:“可行。”
温宛意刚进门,听到的便是自己爹爹对表哥答应了什么事情。她已经许久不见阿爹了,一见面便忍不住去黏他,谁想到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对方这样来了一句——
康国公半开玩笑地问她:“宛意原来还记得爹爹呢?”
温宛意:“……”
听到这酸溜溜的一句话,她马上就把伸出去的手又藏回了袖口,哪里还敢吭声。
“舅父,宛意怎么会忘了您呢。”白景辰眼看表妹怯了,连忙站出来圆场,“她常在我耳畔提到国公府,说很想念阿爹阿娘。”
康国公当真了,果然开怀一笑,看似满意地开口道:“想念便够了,也不用回府瞧爹娘一眼,你说对吗,女儿?”
温宛意、白景辰:“……”
温宛意果断认错:“爹爹我错了,那日从福恩寺下来,我该回家一趟的。”
康国公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逗自家女儿,一听这话,马上摇头晃脑地闭上眼睛:“听不见,听不见,爹爹我啊,伤心了。”
“表哥,你有闻到书房有什么味道吗。”温宛意见自家爹爹这么不讲道理,正要拿出来的平安符又收了回去,她目光在书房绕了一圈,问表哥,“是不是酸溜溜的?”
白景辰懂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笑道:“那是因为表哥点了酸溜溜的檀香,绝对不是舅父身上的醋味。”
两人果断把康国公晾在一边,默契地笑了起来。
须臾后,康国公果然面上挂不住了,灰溜溜地睁开眼,结果却看到了自家女儿递过来的一对平安符。
“开过光的平安符,可以祛邪免灾,女儿祝愿阿爹阿娘永远康健懿安。”温宛意把这一对平安符拿出来,果然见自家爹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很显然已经被哄好了。
康国公连连称好:“好好好,有女儿在心里头惦念着,比什么都好。”
温宛意顺势又试探着问:“那阿爹……我应该还能在王府多住几日吧?”
康国公笑僵了的脸马上就板着了。
温宛意拖着音调,央求道:“阿——爹——好不好?”
康国公闹心地蹙起眉,虽然拿着平安符,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你这孩子,也不怕叨扰你表哥。”
白景辰和顺一笑:“当然不叨扰,儿时最吵闹的年纪都彼此陪伴着过来了,如今怎么会觉得叨扰呢。”
“小时候你俩凑在一起,仿佛要把府里的瓦片都掀了似的。”康国公思考片刻,下了结论,“或许只是老夫觉得你俩在一起闹腾得很。”
第44章 郡马
◎他愿意舍命地对她好,无论她怎么想◎
上巳节到了, 这一日,温宛意也如期带着送给清瑶的礼物去了南骆郡主府。
在临行之前,她听到表哥说, 郡马被查抄的东西里, 有几样是留给女儿的, 已经派人及时送回郡主府了。
温宛意道:“可是挑这个时候送回郡主府, 南骆姐姐会不会心情不好?”
此人耽误了南骆郡主这么多年,要不是最后独自揽过所有罪责, 甚至还会害死南骆郡主母女, 但转念一想, 对方哪怕再罪大恶极, 毕竟也是清瑶的父亲。
她叹了口气:“可怜清瑶早早便没了父亲。”
“上巳节本不该行刑的,但徐蛰罪行昭彰, 触怒了天颜, 陛下便特意让他在今日受酷刑而死。”白景辰面带悲悯地看向外面, 不像是论罪公正的府尹, 反而更像是长身玉立的文人公子, 他迟迟等了很久, 直到外面起了上巳节的锣鼓声, 这才回身对表妹道, “宛意, 表哥……是不是做错了。”
温宛意不解, 但她很少见表哥露出这样忧愁怜悯的神色,这是表哥第一个着手处理的案子,明明已经很好地收尾了, 为何表哥还是忍不住惋惜?
“那日在牢狱中, 我去见了徐蛰, 他知道——若如实结案,整个郡主府都会被拉下水,妻女也难逃一死。所以,他求我,把所有过错都压到他身上,他愿意孤身赴死,保南骆郡主母女安然无恙。”白景辰看到下人送了摘好的兰草,抬手整理了几株兰草的茎枝,为温宛意别在了身上,“按理说,他不该被腰斩的。”
“腰斩”这两个字在温宛意耳畔炸开,她无法想象为什么徐蛰会愿意主动承受这极致的苦痛与残忍,为了保全妻女吗?那徐蛰看起来对南骆郡主那么冷淡,也不像是重情之人。
“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宛意上前拉着他衣袖追问道,“他怎么可能愿意呢,‘喜欢’二字难道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赴死吗……不,不只是赴死,是极端的痛苦。”
可以的。
对此深有体会的白景辰无法和她言说这种情感,他只能感同身受地开口:“若真的把什么人放在心上,是甘愿替她赴死的,哪怕以命换命,也甘之如饴。”
“表哥……”温宛意再一次在表哥脸上看到了之前的痛苦,他好似经历过什么痛彻心扉的事,以至于每每想起,都忍不住难过。
“你三岁时,染过一种病,是康国公费尽心思找高人异士治好的。”白景辰开口和她解释,“当年南骆郡主之女只有一岁多,也染了同样的病,但郡马他没什么权势,没办法找到那治病的办法,只能……只能去求梁域人,为了得到治病的药,他不得不与梁域人勾结,包庇他们在瑞京城作恶。”
真相竟是如此?所有人都不知道是郡马所为,郡马竟然也没有和南骆郡主坦言过。
温宛意惊道:“可南骆郡主一直以为女儿能尽快好转,是因为去福恩寺求了神佛。”
前段时日,郡主还去佛祖面前还愿……神佛没有怜悯幼女苦厄,反倒是郡主一直厌恶的夫君,冒着性命之忧去为清瑶治病。
温宛意心头亦是一阵苦涩,她一扶表哥胳膊,难受道:“证据确凿,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郡马也难逃一死,所以他干脆隐瞒了真相,把自己塑成一个极端的恶人,才能把陛下引在自己身上,从而放过南骆郡主。”
白景辰知晓她听了真相也心中难过,所以安抚似的覆住她手背,轻轻拍了拍:“表哥已经安排好了,在行刑之前让郡马酒服麻沸散,好歹能缓解几分痛苦。”
“可他为什么一直不说呢,让南骆姐姐后半生继续恨他,他甘心吗?”温宛意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瞒着陛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瞒着郡主呢?”
“或许,是为了让郡主心中好受一些,以后也能改嫁别人,不然这份亏欠一直牢记在心中,也是对她的折磨。”白景辰说到这里,突然抬手抚上温宛意的脸庞,目光柔和得不像话,“真心护佑一个人,不会特意去强调自己的付出,也不求回报,只希望对方能好好的。”
温宛意垂下头:“表哥,我还是不懂。”
“不懂,是好事。”白景辰揉揉她的脸,轻声道,“若非迫不得已,无人愿意领会这一重苦痛。”
温宛意抬起头,又问:“表哥,那你领会过吗?”
下一瞬,她却见表哥睫羽一低,释怀地笑了笑:“领会过。”
温宛意眨眼:“嗯?对谁?”
这一次,白景辰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把她压进怀中,紧紧地搂住,很久很久的沉默。
上巳节,春衫薄,温宛意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暖热,表哥要说的话好似顺着这温度传到了她心间,二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甚至让她有种错觉——明明她与表哥一直顺遂相安地陪伴着彼此,但却像是经历过了数不尽的坎坷才终于得以相拥。
她总是喜欢依赖表哥,这一刻,她却隐约觉得是表哥更需要自己,需要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去吧,今日是孩子的生辰,不要让南骆郡主知道这些。”白景辰终于放开她,但手指依旧留恋地勾着她一缕青丝。
温宛意抬手捏了捏表哥骨节分明的手指,开玩笑道:“表哥你的猫爪勾到我头发了。”
“嗯,故意的。”白景辰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手,暂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猫爪在上,不许反抗。”
温宛意评价道:“幼稚、还黏人。”
白景辰笑而不语,还颇为得意地抬起两人紧扣着的双手让她瞧。
好一番黏人功夫,温宛意终于脱身赶去了南骆郡主府,险些迟了。
刚入府,她就瞧见差役们送来了郡马给自家女儿准备的生辰礼,而南骆郡主正迟钝地看着那些人放下礼物,温宛意瞧过去,发现她的脸上是自己根本读不懂的神色。
“从两岁到十五岁,及笄前每年的生辰礼都在这里了。”为首的差役恭敬地上前,对南骆郡主解释,“王爷体恤,特赦我等在今日把郡马的东西归还郡主府。”
南骆郡主魂不守舍地看着地上的生辰礼,一件件地看遍,低低地问:“是徐蛰的意思吗?”
差役却道:“这都是那日我们在郡马房中发现的,郡马始终未提过,当然,归还生辰礼,也是我们王爷的意思。”
温宛意正上前,却突然发现南骆郡主肩头隐隐发着抖,不知是在生气还是痛苦。
南骆郡主一闭眼,叹息道:“好,留下吧。”
知晓真相的温宛意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的一件件生辰礼——很难想象徐蛰那样清冷的人,能这样用心地挑选礼物,无论是女儿家的饰物还是喜好,他都是用心琢磨过的。
想来,也是早为自己选好了结局,才早早准备的。
温宛意心里发苦,偏偏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姐姐,我们回屋吧。”
“好。”南骆郡主一低头,转身欲走,可刚一抬步,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
温宛意看到南骆郡主盯着地上的那堆东西,突然说了一句“爱屋及乌何至于此”。
温宛意不解:“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南骆郡主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只让人把这些生辰礼暂且放到别的屋子,免得看了不适。
“姐姐,今日是清瑶的生辰,为何你穿的如此素净。”回到屋里,温宛意注意到南骆郡主穿了一声接近素白衣裳,又隐约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过,所以才提了一句,“莫非姐姐是为郡马而难过。”
“宛意多想了,谁会为他难过呢。”南骆郡主回过神来,将之前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强装欢愉地扯出个微笑,“既然宛意这样说了,那我便去换身亮眼的衣裳。”
“上巳节之前,我记得姐姐特意去制了一批罗绮春衫。”温宛意也露出一些笑意,“近日也该收到了吧。”
“这段时日郡主府有难,尚衣坊把这批新衣服搁置了。”南骆郡主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新衣服可以穿,“倒是徐蛰叫人买的衣裳早已经送过来了。”
这个温宛意知道,那日正好听郡马提到过,于是她说道:“是不是锻地绣花白蝶裙。”
“宛意,来陪我。”
南骆郡主眉眼间还是有些失意,这种时候仿佛她得让人陪着才能暂且安心下来,温宛意也知道她的难处,所以主动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去换衣裳。
“也不知合不合身。”温宛意问她,“姐姐你之前试过吗?”
南骆郡主回道:“没有试过,之前他送的所有东西,我全都叫人丢到放杂物的屋子里,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