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一定。”白景辰想起了江闻夕临时反悔的做法,心中依然是有些担忧的,“那江家世子若在战事上立了功,回来请求父皇迎娶表妹,也是一件难缠的事情。”
“那便在此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皇后淡淡开口道,“或是,在打仗时使点儿手段,让他江闻夕再也回不到瑞京城中。”
白景辰骇然,他略微震惊地看向自己母后,头一次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了:“母后,儿子就算再与江闻夕不对付,也不能做这种奸佞之事,若他败了也便罢了,可若打仗胜了,便是我朝功臣,儿子不该落井下石的。”
“天真。”皇后摇摇头,“驭臣之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公道,自古都有忠臣蒙冤,良臣被害的事情,只要能均衡朝堂势力,哪儿管他多么衷心或是立下多大功劳。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且安心去办,就算被查到,你父皇也是不会怪你的。”
“我不愿做此等肮脏之事。”白景辰别开视线,“小事可以给他找点儿不痛快,但大是大非上面,不能如此行事,一旦被世人知晓,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真倔。”皇后无奈道,“那你要如何?你必然要娶你表妹,只有这样,你舅父才能真真正正地倾尽全力地帮助你夺嫡。”
“母后莫要担忧了,儿子自会去找宛意问清楚的。”白景辰沉思良久,破釜沉舟般回眸,“若她无意……”
皇后接上他的后半句话:“……就强行将生米煮成熟饭?”
“不。”白景辰忍了忍,羞愧道,“儿子就去死缠烂打。”
皇后:“……”
她愣住,手中的荔枝壳也掉在地上。
白景辰又耳廓微红地开口:“所谓烈女怕缠郎,表妹是个心软的性子,定是会动摇的,实在不行,儿子也可以豁出颜面……”
“好了,别说了,母后怕被你气晕过去。”
皇后扶额,有些头疼,她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我要寻死觅活地哭给表妹看”,于是一指门口,耳根想落个清净了。
“母后,冰好的荔枝还有吗?”白景辰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丢脸,所以乖张又羞赧地站好了,“儿子想带一些回去给表妹。”
皇后一个头两个大,有些一言难尽地摆摆手:“你果真让母后太意外了,都说了宛意是会答应的,你偏要踟蹰纠结。”
白景辰低声道:“只为求稳,如若失败,心如刀绞的一定是我。”
“一提情/爱,辰儿你至少傻了九成。”皇后又愁闷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不见你露出这幅样子,一到宛意这里,就成了这副德性。”
白景辰谦逊一笑:“儿子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说完这句,他马上就愉悦地滚了。
不得不说,自从知晓两方长辈的意思后,白景辰心中的负担少了一半,只剩下另一半留在表妹那里,这几日在行宫,他几乎是常去表妹面前晃悠,哪怕得了几句嗔怪,他都乐此不疲。
“表哥这几日是变傻了吗?”
温宛意察觉到了这种不对劲,因为之前的表哥只在夜里不一样,如今对方却敢明目张胆地在白天腻歪人了。
她肩头被表哥枕着,推都推不开,不知是因为对方脑袋怪沉,还是因为故意使坏。
“表哥?”
意识到白景辰在装傻后,温宛意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偏转目光瞧向肩头的对方。
这么高的一个男子,就非要屈身靠着她肩背,还要幼稚地枕着,被她一责问,还要假装听不懂地抬起眼眸看她:“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表哥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温宛意无言以对,她正要好好拿出证据和他讲讲道理,结果低头和他一对视——表哥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从他的表情来看,明显已经做好了“无理取闹”“不顾颜面”“不讲道理”的打算,她要是真的和他掰扯了,反而是中计了。
很过分。
她微愠地戳戳他脑袋:“表哥你故意的。”
白景辰马上抬起脑袋,惊奇道:“表妹怎么知道?”
“居然这么坦率地承认了?”温宛意诧异之中,叉腰瞪他,“我就知道,表哥你是刻意为之。”
既然已经被戳破,白景辰索性坦然地继续弯腰枕着她肩膀,挺大一只,非要窝着黏在人身边,哪怕行宫是避暑之地,也热烘烘的很招人嫌。
温宛意震惊对方豁出颜面的程度,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当初表哥夜里醉酒的一幕,她甚至首先怀疑自己没睡醒,随后才问表哥:“表哥,你到底要做什么,是太闲了吗。”
“因为表哥别有用心。”白景辰说实话时有些羞涩,所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鼻尖藏在她香馨的衣物间,语气骄矜,行为幼稚,眼眸躲闪。
“啊?”
温宛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别有用心,别有用心个什么,对自己吗?用的哪门子心思?
温宛意肩头别扭地躲了躲,追问道:“表哥你倒是说清楚一些呀。”
白景辰俊俏的桃花目微微睁大些,琥珀色的瞳眸露出灿然光亮,他努力压下即将暴露的笑意,十分不好意思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极黑的睫羽根根分明,衬得他有多纯真似的。
——是装傻的高手。
温宛意:“……”
她也只能绷着表情,一言不发地就盯着他看。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种,硬是盯了整整一炷香时间,一个肩头发酸,一个腰背泛疼。
想到表哥窝了这么久怪难受的,温宛意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好了,今日就不与表哥你计较了,下次不许了。”
白景辰得寸进尺地轻声问她:“还可以有下次吗?”
温宛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表哥你猜呢?”
“表妹如此宽宏大量,又如此关心表哥,想来也是可行的。”白景辰不要脸道,“那就多谢表妹容忍表哥了。”
“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啊。”温宛意哼声不满,“小时候表哥便是死皮赖脸的性子,如今更是喜欢与我缠闹,多不像话啊是……”
她一话还没说完,突然脖颈间被鼻息轻扰,像是被虎狼盯上一般,温宛意当即愣住不敢动了。
她战战兢兢地等到那鼻息侵近,意料之中的……被那人给轻吻到了。
“是这样的,别有用心。”
第66章 告白
◎表哥才不是以色侍人◎
之前的猜测成了真, 终于也迎来了这个结果,温宛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因为这种改变感到难为情。
“好怪。”她小声开口, 耳畔起了疑红, “表哥你……”
白景辰见她和之前一样没有排斥的意思, 所以才敢走出这一步, 但他根本不敢面对表妹接下来的反应,对方只要有一星半点儿的排斥, 都会让他这个做表哥的无地自容。
所以就在她这句“好怪”出口的下一瞬, 白景辰垂眸, 拿手指在她之前落吻的位置轻轻拭了拭, 和她赔不是:“是表哥轻慢了你。”
温宛意颈侧被他弄的发痒,顿时哭笑不得地握住表哥手指:“表哥你让我想想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好。”白景辰喉结微动, 有种辛酸的挫败感, 他缓缓撤开些身子, 几乎没有了面对她的勇气。
温宛意及笄没多久, 在这方面也是青涩的, 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排斥表哥, 但接下来该说什么样的话, 做什么事, 她全然不知, 近一步怕显得轻佻无度, 退一步怕伤了表哥的心,可若无动于衷,又容易引得表哥误会。自小父母老师都教导她身为温家女子, 要端持己身, 哪怕面对自己的情感, 都要懂得适可而止,待人接物上也要……可对方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表哥,又不是外人。
她脑袋里成了一团乱,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茫然。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
“表哥。”她想不通,所以轻轻出声唤他,“之前你担心我被那些东诓西骗的混小子骗走了,所以一辈子都要管着我的,尤其是婚姻大事,更是该管的,而表哥你也特意叮嘱过我,要是遇到拿不准主意的事情,要第一时间来问你,向表哥寻求帮助。是吗?”
眼下这番话全在白景辰的意料之外,他诧异地抬首,有些难以置信:“确实如此。”
他提心吊胆地等着她的后话,却见她朝他走近了些,无声地抱住了他。
下一句是客气后的主动疏远,还是接受他的心意,白景辰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从表妹抱住自己的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心就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温宛意望着他,问:“表哥,你觉得我该如何?”
白景辰:“……”
他完全没想到是这个走向,当即哑然,既没办法厚着颜面替她答应了,也舍不得替她来拒绝自己。
“既然表哥也没有法子,但宛意便斗胆妄言了。”温宛意说,“如若表哥只是担心我的婚姻大事,怕我被外人欺负所以一辈子都要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管着我,那就是宛意太不省心,让表哥操心了。但我已经是大人了,哪怕遇人不淑也只能自认倒霉,表哥没有必要因为虚无缥缈的将来之事与我走到这一步。”
“表哥曾经做过一个真实的梦,梦中的我没有护住你,眼睁睁看你嫁给江闻夕,最后病痛缠身,在你走后,我也无心留世,早早便随你去了。”白景辰吐息,在她面前说出了这一切噩梦的根源,“你可以说表哥是个矫揉造作的性子,但如若今世重来一次,表哥还护不住你的话,必然也会走到这个结局。初次接你来王府时,帮你去妆,表哥能知晓你惯用的顺序,不是派人查过,是在真的梦中亲自照顾过你。”
“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温宛意恍然,“难怪表哥那段时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患得患失地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大梦一场,便可以视作一世。”
白景辰却不敢点明这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他怕自己真的说出口,这一世就不作数了,再次睁眼时,他又回到了表妹离世的孤寂岁月。所以他只能装作是一场梦,隐晦地和她诉说自己心意,他掌心按住心口,恨不得取出一颗温热跳动的真心来给她看。
“两世牵肠挂肚,这躯壳里所有的心血都心甘情感地倾注在一人身上,叫我如何舍得放手?表哥不知道表妹对真心相爱是如何定义的,但表哥知晓——我一定不会放手让你嫁给旁人了。”
只要她最后的夫君是他,那他愿意给她最大的选择余地,让她觉得轻松自在些。
可若她不愿意,那他宽松平和的态度便都是假的,他也会露出极端偏执的一面。
他清楚自己会对她好,所以就算她再不乐意,也总会好过上辈子那个双双身死的结局。
康国公、温夫人、皇后都为两人的婚事铺垫好了前路,不顾表妹心意便敲定了所有事宜,他看似是那个最固执最在意问询表妹心意的人,可谁都不会猜到,这里面最疯魔的人其实是他。
因为他的开明全都基于这件满意的婚事。
如果表妹不愿嫁,他白景辰哪里轮得到别人出手……
“不知这样说,表妹会不会明白。”白景辰眼底幽深地俯下身,虎口拿捏住她的下巴,风雨欲来前,心平气和地和她讲,“表哥不只一次庆幸,你我是表兄妹,不是亲兄妹,历朝历代表兄妹间是可以成婚的,但如若是亲兄妹,才是真的没了办法。”
“我听阿娘说过,是有很多先例。”温宛意回答他,“是我听的少了,但自从阿娘说过,我便知晓了。”
白景辰问她:“是什么时候知晓此事的?”
温宛意实话实说:“来王府的前一夜。”
白景辰良心突然被扎了一下:“那表妹刚开始的别扭,也是因为如此?”
“表哥,我又不是个傻的。”温宛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表哥你也太不懂得收敛了,自从第一夜接我来府中,就要找着各种借口来合至殿,就连‘怕打雷’‘怕黑’这种幼稚的借口都能说出口,每一次要赶你走都很难的。别说我误会,就连元萱也觉得很不对劲,几次三番地提醒我。”
“那表妹是如何想的?”白景辰良心继续拧巴着,有种装模作样许多日,被突然拆穿的局促,“既然表妹什么都知道,那是如何看待你我的亲昵之举的。”
“我想,寻常表兄妹应该也不会如此亲近的,正经表哥也不会大半夜突然跳窗进来瞧瞧自家表妹睡熟了没有。”温宛意和他旧事重提,试图去分析两人之间存在的诸多疑云,“但我又有些不确定,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毕竟表哥确实也是个爱粘人的性子,这些举动保不齐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白景辰如坐针毡地听她说完,方才的幽暗心思全被尴尬驱散了:“怎么会呢?”
“后来我心中猜测,或许是表哥自己也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虽说比我虚长两岁,但对这方面一概不知。”温宛意说到这里,眨眨眼睛望着他,“我甚至还想过……表哥你肯定没看过那种画册吧!”
“温宛意,你我眼下在谈论很认真的事情,别趁机浑水摸鱼地把画册的事情推到表哥头上。”白景辰抓住她手腕,果不其然发现对方露出了狡黠心虚的表情,他无奈地叹息道,“分明是自己想看了,偏偏要说是为了试探表哥,把这件不乖的行为给合理化。”
温宛意心虚地笑软了身子,扶着他胳膊不出声了。
被她使坏一打岔,白景辰都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只能扶直了表妹,让对方先继续说完。
“既然不是我自作多情,那之前种种就都能想通了。”温宛意轻咳一声,正色下来,“表哥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就算之前对我心怀不轨,试图凭着色相来勾引人,我想,自己也不算吃亏的。”
堂堂恒亲王表情变了几变,悄无声息地收拾了衣襟,被她这样一说,还真的有种出卖色相后的忸怩。
这一次,向对方提“爱不爱”的人成了他。
白景辰谨慎开口:“表妹那时候没有推开我,难道是为了……美色?”
最后两个字像是哽在了喉咙里,他险些耻于说出口,但想了想,没什么别的词比“美色”两个字更加妥帖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这样问了。
“若我说是因为面前人是疼惜我的表哥,所以才没有拒之门外,是否不那么可信?毕竟越是强调表兄妹的感情,就越不该纵容对方越界。”温宛意想了想,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说自话,“但为何我没有推开表哥?是色迷心窍,还是优柔寡断?”
“不必说了,表哥都知道的。”白景辰当然不知道,他只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既然表妹不讨厌表哥的亲近,表哥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这话时,心里的酸楚都快要化作泡泡在头顶冒出来了。
“表哥别哭啊。”温宛意险些以为他要哭了,连忙去关心他,“表哥才不是以色侍人,分明是全心全意的护佑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才让人动容。”
“也罢,表哥还是去哭会儿吧。”白景辰没有料到自己沦落到用美色说话的地步,表妹后来和他解释的那些话越描越黑,他甚至猜想——自己打动对方的不是每次付出的心血,而是他的皮囊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