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好像还说了很多话。
她让他不要冲动，黎瑰意现在的势头很好，热度也一直攀升，希望他表面上尽可能先和黎瑰意撇清关系。
她说公司能够解决这些事情，让他不要过于在意，先回别墅，跟大家做体面的道别。
她好像还说了什么，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了。
宋衍瘫软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眼睛，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好好笑啊，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他宋衍的人生，怎么也能算得上一出高级喜剧了。
原来他还在为提前买好的对戒终于派上用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看客们已经暗自就位，只等着他的新闻爆出来，再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笑声。
宋衍隐约猜到，这是段几许对自己那天晚上的挑衅发起地反击，背后或许还有谭知秋的推波助澜。
其实段几许说得对。
段几许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
他是她的负担，她的累赘。
说的对啊，太对了。
他竟然还在妄想着，能不回头地踏上一条布满玫瑰的道路，能日夜陪伴在她的身边，占据她人生中全部的爱意。
这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绝望的臆想罢了。
黎瑰意也是他的臆想。
她那么完美，那么耀眼，他怎么可能拥有她。
怎么可能。
喜剧的尽头，永远只剩最后一幕属于他的悲剧收尾。
――对不起，黎雪梨，这次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我爱你，我会用我早已破碎的全部生命来爱你，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配爱你。
――你是我最完美耀眼的情人，是我心底暗自迷恋的爱人，是这地狱人间唯一盛开的鲜红玫瑰，是我一生的执迷不悟、永远的求而不得。
――恨我吧，黎雪梨。如果不能得到你的爱，哪怕只剩下了一点恨，也是好的。
别墅中，黎瑰意不知道为什么，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宋衍还没回来。
黎瑰意打开手机的锁屏，刚要给宋衍发微信，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推送，就让她打字的手指突然间停住，颤抖着点开了新闻 APP 的推送。
娱乐新闻总是传播得比社会新闻快，明星看似光鲜，实则从来都是可以被随便拿捏得公众人物，宋衍的照片没有打码，在照片里笑得有些羞赧，礼貌地冲着镜头打着招呼，仿佛对文章中那些让他滚出娱乐圈的恶毒字眼没有丝毫波动。
――杀人犯的儿子。
――纵火犯的儿子。
记忆中那些熟悉的嬉笑怒骂在黎瑰意的耳边重新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如芒刺背。
紧接着收到的还有赵宁的微信。
“黎瑰意，你别冲动，切记要跟宋衍保持距离，我已经派人在公关了，今晚就让他退出节目躲一阵儿，交给我。”
车灯一晃而过，黎瑰意将手机扣在桌子上，注视着车上空着手、缓慢走下车的宋衍。
远处的灯光将他黑色的影子拉的很长。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世界依旧在吞噬他，一次又一次地侵蚀他。
手机依旧在叮当作响。
赵宁叮嘱她要忍耐。
忍忍忍……
他打出生那天起就在忍，忍什么？
让她忍？凭什么？
她是，宇宙无敌，红河村小霸王，黎雪梨。
去他妈的忍耐！通通去他妈的！
这个操蛋的世界。
黎瑰意直直站起身，在别墅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快步走向了后院里节目组刚刚摆放好的表白按钮，毫不犹豫地一拳砸了下去。
质量堪忧的按钮发出断裂的脆响，勉强维持住了原本的样子。
小花园的灯突然在草坪中层层叠叠地亮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好的巨型粉色爱心灯盏将宋衍的双眼照得更红了。
他后知后觉地环视着四周，又听见远处周扬的喊声，让他冷静，站在原地不要动，还莫名其妙地拿着手机对着他拍。
冷静什么？发生了什么？他站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直到他在远处看到了正向着他的方向跑来的黎雪梨。
及腰的长发在她奔跑时扬起美丽的弧度，她没有穿外套，他抚摸过的银色吊带裙被灯光照耀，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她像记忆里无数次那样，向他奔跑而来。
她脸上带着坚定又动人的表情，眼神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胸口上下浮动着站定在他眼前，抬起手按在了他已经破裂的心口上。
宋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在他的大脑中，段几许、赵宁和他自己的声音交替响起。
――跟她保持距离。
――你是她的负担，她的累赘。
――不能让黎雪梨毁掉前途，毁掉她所热爱的一切。
宋衍听到自己已经完全哑掉的声音在反复陈述：“我是来退出节目的……我后面有别的通告……对不起黎雪梨，对不起，我……”
可黎瑰意的表情没有变化：“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黎瑰意深吸了一口气，咧开嘴笑出了好看的八颗牙齿，像是那年拉着他去偷开拖拉机时一样，没心没肺、顽皮又霸道的笑容。
眼泪模糊了宋衍的视线，他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非常非常丑，就像他肮脏的灵魂一样丑陋不堪。
恍惚中，宋衍听见黎雪梨对他说：“宋衍，这破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宋衍，你听着。”
“我喜欢你，我爱上你啦！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只爱你！”
“我知道你要退出了，你好好地、乖乖地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找你。”
“你听到了吗？”
“宋衍，我爱你。”
“哪怕这个世界要抛弃你，我也会第一个把你捡回来，就像你捡到我时那样。”
“宋衍，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遇见你，是我人生中发生的最美好、最棒的一件事儿了！”
“宋衍，等我，这一次，换我走向你，不，跑向你。”
……
黎瑰意捧起他早已垂在胸前、泣不成声的脸，不顾远处举着手机的周扬大声地阻拦，也不管四周涌出、正向着他们快步走来的工作人员，在别墅众人神色各异的围观之下，她踮起脚尖，吻上了宋衍满是泪水的唇。
湿湿的，软软的，颤抖的，虽然有点咸，但果然还是像甜美的小樱桃。
第43章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凌晨一点。
宋衍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被人拉开的。
他哭到几乎昏厥，被周扬拖上了车，又开车回了家里，他想起黎雪梨的话，跌跌撞撞地冲向对门，却发现黎瑰意在轰他出门以后把密码给改了。
周扬看着宋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一边劝他：“哥！你这是干嘛呀！瑰意姐不是说了让你乖乖等她吗？你要冷静点！”
可宋衍腿一软就靠在大门瘫坐下来，扬起红到发肿的双眼，声音嘶哑：“周扬，麻烦你去给我买点酒来，要黎雪梨喜欢喝的那种啤酒。”
别墅门口。
刘天天停好车，拎着一个 24 小时便利店的袋子走上楼，敲响了黎瑰意的房门。
“瑰意姐，你让我买这种东西干嘛？赵姐都急疯了让我一定要拦着你！公司那边因为宋哥的事情已经乱套了，你可千万别再冲动了！最近你上节目，大家对你的刻板印象好不容易减轻了很多，你正在势头上啊姐！”
“我知道。”黎瑰意一把抱住了刘天天，“天天，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姐姐有件事不得不做。天天，就这一次，你能让我把想做的事情做完吗？”
黎瑰意的笑容像春日和煦的阳光，看得刘天天一时间语塞。
她听见黎瑰意说：“天天，我不想让人伤害宋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负他。”
“烟花”cp 粉沸腾的血液和刘天天的理性在纠缠，黎瑰意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袋子，从里面取出手机三角支架和一把剪刀。
黎瑰意坐在小桌前，将手机支好，点开了直播。
她对着镜头一言不发地拿起了剪刀，将自己的长发一下一下地剪去，再将剪掉的头发平静地放进了塑料袋里。
刘天天听着剪刀的“咔嚓”声双腿一软，扶着墙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用颤抖的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直播间。
评论几乎沸腾。
＃黎瑰意半夜发疯直播剪头＃＃黎瑰意和 Y.撇清关系断发明志＃等词条就挂在热搜上，挂在＃杀人犯儿子滚出娱乐圈＃的词条后两位，点进来的人们将评论区刷得飞快。
现在时间是凌晨一点，不知道明天早上，这条新闻会怎样爆炸性传播。
黎瑰意的手法很粗糙，下摆参差不齐，正面看上去这多一块、那少一块，被剪掉的头发还带着早上做好的造型弧度，发尾微卷。
这一头飘逸的长发算是毁了。
在围观路人对她精神状态的质疑声中，黎瑰意放下了剪刀，清了清嗓子开始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黎瑰意。”
“估计大家都以为我疯了，在凌晨突然开直播剪头发，肯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其实我精神状态良好，我剪头发是为了方便给大家讲述一段我童年的回忆。”
“那也是一个如现在这般的，盛夏的夜晚……”
红河村的村民们如同往日一般休息得早，十四岁的黎雪梨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她半夜从床上偷偷爬起来穿鞋，又套了条白裙子，从后门溜了出去。
山路蜿蜒，星斗满天，烟雾一样的银河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带子，指引着黎雪梨前进的方向。
她小声地哼着周杰伦的《星晴》，低头熟练地绕过山路上的天然陷阱，黑色的是泥，白色的是石头，会反光的是小水坑。
可她在灵芝山上的老地方等了半天，天空中的第一颗流星都等不及了，一瞬就划过天空时，白天放学约她来看流星雨的人竟然还没到。
黎雪梨不爽地踢翻了脚下的石头，将自己的鞋带重新系紧，向着宋衍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正处于青春期的黎雪梨觉得，最近，她和宋衍的关系，好像，有那么点……暧昧。
宋衍刚刚升上初中，在学校谁都不搭理，接到女生的情书就会立刻塞回女生手里，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一周的时间，已经被前来报复的人堵在学校门口两次，尖锐地用语言嘲讽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也敢拒绝别人的表白。
他总是这样，对别人毫无兴趣，身上总伴随着各种大伤小伤，却每天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等黎雪梨放学，接过她肩上的书包，顺便轰走也想跟黎雪梨一起回家的男同学，再在旁人的注视下拉着她的手，小大人似的送她回家。
明明是比她小三岁的小屁孩，哦不，现在是小两岁。她还没有过生日。
所以，在这种暧昧气氛的滋生中，宋衍红着脸约她半夜来山上看流星雨，她也红着脸，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没想到流星雨都开始了，她都没等到宋衍的人影。
果然是小屁孩，再怎么装成熟也是小屁孩！差几岁就是不行，宋衍这个人，真不靠谱！
宋衍家黑着灯，却有奇怪的响声，黎雪梨从他家矮小的墙院翻身而上跳了进去，顺便从门口的水缸中舀了勺水冲了手。
奇怪的动静随着她的走动愈发大了，里面似乎还有人的闷哼声。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黎雪梨悄悄推开门绕过灶台，在门的缝隙里面看清了里面正发生的事情。
慈眉善目、平日里饱受欺负的哑叔此刻正光着膀子，露出清瘦却肌肉结实的臂膀，用手里扫床用的扫把，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向跪在地上的宋衍。
酒的味道。赤裸的暴力。野兽一般危险的呼吸声。
心底的震惊，让平日里习惯了嚣张跋扈的黎雪梨头一次感到了恐惧，腿都发软。
好像在那一瞬间，宋衍从小到大受的那些奇怪的伤都有了第二种解释。
在学校打架之外，宋衍回家后，还要承受第二次家庭暴力。
世界的恶意。亲人的虐待。流言蜚语的凌迟。
这些都被宋衍一言不发地抗在瘦弱的肩膀上。
他甚至还穿着校服，虽然已经洗得发旧，却是他最新的一身衣服。
黎雪梨急火攻心地推开了门，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她生气地上前去夺走了哑叔手里的扫把，用力扔向了门外。
离近了黎雪梨才意识到，哑叔身上的酒味十分浓郁，他此刻下颌线紧绷，在她眼中简直就像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哑叔，你这是虐待！你这是家庭暴力，是犯法的！我不允许你再伤害他！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爸爸！”
黎雪梨张开双臂挡在宋衍面前，她胸膛震颤着，企图用言语恐吓住眼前这个施暴者，在心里一遍遍给自己打气。
她是黎雪梨，是班长，是红河村村长的女儿，是红河村没人敢惹的小霸王。
“黎雪梨，你回家去！”宋衍在看清黎雪梨的瞬间就试图站起身，可他跪的时间太久了，膝盖早已没了知觉，身体瘫软地倒向一边，却还在低吼，“黎雪梨你快走！别管我！”
黎雪梨亲眼看着平日里一副和蔼模样的哑叔面目狰狞地抄起了地上的凳子，在她眼前高高扬起，神色宛如索命罗刹。
她下意识躲避着转过身，护住了眼前的宋衍。
脑后传来剧痛，疼得黎雪梨当下就哭了出来，而宋衍虽然用右手护住了黎雪梨，但没能挡下伤害，小臂传来蚀骨的钝痛。
木质的椅子四分五裂，哑叔沉默地抄起一根椅子腿，像个疯子一样在黑暗中挥舞着，抽向眼前的亲生儿子。
宋衍慌张地把黎雪梨往身后推，又趴在地上撑着没知觉的膝盖直起身：“爸，你打我，让她走，求你了！她是黎雪梨，爸！她是黎叔的女儿！爸，我求你了让她走！”
黎雪梨蜷缩在宋衍身后，被疼痛哭红了眼。
她在红河村横行霸道了十四年，第一次在酒臭味中感受到了，来自于一个成年人的威胁和压迫感。
她的脑后好像有股热流顺着脖子淌了下来，她颤抖地拽着宋衍的衣角，哭着喊：“宋衍你起来，别挨打！我们跑吧宋衍！我害怕！”
宋衍被木条抽得浑身酸疼，他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可黎雪梨的哭泣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盯着眼前的施暴者，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保护黎雪梨。
宋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只觉得滚烫的热血在身体里疯狂的冲撞着，膝盖都重新有了知觉。
宋衍抬起左手一把掐在施暴者的脖子上，不顾抽在身上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推，将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恶魔推倒在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