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看出她眉宇间的不适,都极有眼力见地一一告辞。
宋卿时特意慢了两步,让胡氏母女走在前面,刚迈出祖母的院落,就被一道熟悉的嗓音给叫住。
“表姐留步。”
宋卿时顿住脚步,扭头去看她,“怎么了?”
苏为锦欲言又止,有些扭捏,这模样似是有事相求。
“有事但说无妨。”
苏为锦这才松开紧抓的衣袖,红着脸羞赧道:“我一见表姐便觉亲热,不知在宋家的这些时日,能不能叨扰表姐几晚?”
宋卿时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她找自己竟是为了这件事,若说住处,祖母定会给她安排宋家最好的上房,她怎么会突然想要麻烦只见了一面的自己?
“这……”
她虽然无所谓,但是……
“我方才离开的时候,特意问过老夫人了,她说你若是不介意,就可以。”苏为锦很快接话。
“我的屋子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见她点头,苏为锦瞬间眉开眼笑,更显得朱唇皓齿。
看她这样傻笑,宋卿时先是抿了抿唇,然后也跟着扬唇一笑。
苏为锦,与她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
印象里的苏为锦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从未这样开怀笑过,也从未对其他人表现过善意,所以她还以为会费些时间和功夫才能和她重新亲热起来,却没想到她未出阁前的性子竟是如此开朗明媚。
未等她瞎琢磨明白,下一秒,苏为锦便极其自然地搂了过来,双眼定定地看向她,忽而感慨道:“表姐,你与姑母长得倒是不像,莫非是长得像姑父?”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热度和力道,宋卿时眼底染上一缕诧异,“你如何知晓我母亲的长相?”
母亲去世时,苏为锦才刚满周岁,按理来说,她应当是不知晓母亲长什么样的。
听到她那么问,苏为锦神情间漾起忧愁,徐徐解释道:“我父亲的书房里挂了一幅姑母和表姐小时候的画像,是他亲手所画,父亲嘴上不说,却常常会对着画像发呆,我知晓,他定然是十分思念姑母和表姐的。”
“我?”
苏为锦郑重地点点头,揽着她胳膊的手更为收紧,“是啊,表姐你可是姑母的孩子,父亲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些年苏家内部出了些麻烦,父亲疲于处理,这才一直没有时间来长安见见你。”
“我这次能那么顺利地来到长安城,父亲和哥哥都没第一时间抓我回去,想必也是为了让我多同表姐亲近亲近吧。”
宋卿时不语,明知道苏为锦不是那等会说谎诓骗自己的人,也不会故意行煽情之举,可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和善意对她来说终究是陌生的,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无措的情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长久的沉默让苏为锦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下,再次开口时稍显局促,“抱歉,突然说这些,是不是很奇怪?”
“没有,听你说这些我还挺高兴的。”
无论真假,得知有人还挂念她,还是值得高兴的。
少顷,宋卿时的嘴边重新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另起话头好奇问:“不知你方才同祖母聊了些什么,竟惹得她那般高兴?”
“那我再说与表姐听。”苏为锦仓皇顺着台阶接话。
起初她怕自己嘴误再说错话,一直小心翼翼的,可越说越兴奋,很快便将那份不愉快抛掷脑后,一路从辰州的趣事轶闻聊到一路上见过的风景名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第23章 咬他
宋卿时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 一边时不时出声给予她回应,苏为锦嗓音娇柔软糯,笑容如沐春风, 让人忍不住仔细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二人的关系飞速熟稔起来。
宋卿时独占三房留下来的屋子, 空房间多的很不怕表小姐没地方住,但贸然住进来一个人,人手总归不够的,二夫人便从别处调了几个嘴严的仆妇过来帮忙伺候,顺便将里里外外都好生打理了一番,争取不要怠慢远道而来的客人才好。
老夫人也下了令,让府中知情人都闭紧嘴,对外只模糊说是苏家来的远房亲戚,并没有透露苏为锦的小姐身份。
夜幕降临,宋卿时洗漱完后,换了身轻薄贴身的亵衣, 头发干净利索地披在身后,刚想去叫苏为锦休息时,发现她已经在床上乖乖躺好了。
宋卿时笑了笑:“我熄灯了。”
“好。”
绿荷走时已将除寝室其余的蜡烛全都熄灭了, 只留下几盏照明, 红唇微启, 随着柔柔的风吹过,灯芯上一阵白烟飘过,暖黄的光线晃晃荡荡彻底被黑暗吞噬。
宋卿时循着记忆, 顺利找到床的位置, 抓住被子的一角掀开正准备躺进去, 就听到一道细微的声音:“表姐?”
“我在,怎么了?”宋卿时温声回。
等到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后, 借着浅淡的月光,才看清周围的状况,苏为锦整张脸藏在薄被里,只余一双略带疲惫的大眼睛暴露在空气中,瞧着有些不安。
苏为锦等到宋卿时钻进被窝后,才启唇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害怕。”
她如蚊蝇的话音刚落,宋卿时就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环上了自己的手臂,失声哑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不光要人陪着睡,还怕黑。
“你都敢带着桑幼独自北上来长安,还会怕黑?”宋卿时轻笑着打趣,缓解着她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
苏为锦闻言,委屈嘟了嘟嘴,弱弱为自己辩解道:“表姐,这是两码事。”
提到这儿,宋卿时不由再次好奇起她来京的目的,却又怕贸然发问,会惹得她生气,纠结之下倒是犯了难。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探:“那你,为什么会想要来长安?”
“我……”苏为锦支支吾吾了许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黑暗中缠绕着她胳膊的力道逐渐消失,察觉到苏为锦紧张的心情,宋卿时也没勉强,连忙放缓语气,柔声细语地说道:“不想说就不说,你赶路也累了,先睡觉吧。”
尽管这一世两人相处的比意料中舒服自在,但终究还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对方对她自然会有防备,不愿意说也正常。
见她没追问,苏为锦松了一口气,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怎么的,她并不想对宋卿时有所隐瞒,总觉得有股背叛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七上八下的。
直到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才闭上眼睛慢慢沉睡过去。
*
翌日一早。
宋家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热闹。
窝在被褥里的宋卿时侧耳听着前院的喧更多肉文在企饿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哗,睁眼闭眼几回,不论旁人来催几回,愣是赖着不起,满脑子全是烦闷,只觉自己遭到了欺骗。
魏远洲那个混蛋。
说好的延迟呢?
怎得魏伯母还是如期派人来了?
“表姐你真不出去看看吗?外面来了好些人,就是不知道做什么的,动静好大好热闹。”
来京的第一天就见到这么大的场面,苏为锦倍感激动,本想随着那些下人一同去凑热闹,但是不知为何宋卿时明显不感兴趣,她也就只好压下好奇,懂事地留下来陪着她。
宋卿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脸上的蠢蠢欲动,兴致缺缺地支起半边身子,怏怏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来向我提亲的。”
“啊?”
苏为锦被她的话惊呆,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鼓鼓的,缓了好半响才琢磨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那表姐你不去看看吗?”提亲这种人生大事,身为女主人公,竟如此淡定,实在是不寻常。
“不去。”
宋卿时回答得斩钉截铁,若是想去,早就去了,前世经历过一遍,多少已无那份热情。
见她这般从容,苏为锦也意识到她可能是真的不想去,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捂住胸口十分惊愕道:“莫非表姐你不满意这门亲事?”
宋卿时漫不经心用手拨弄着打结的发尾,一头秀发慵懒散开,闻言淡声道:“也不是不满意。”
“那为何……”是这种反应?
宋卿时黛眉微皱,迎上她的目光:“就是心中不爽快,眼不见心不烦,所幸懒得去。”
这时,屋外的走廊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宋卿时移开双眸,落在苏为锦身后,恰巧看见疾步踏进房门的绿荷和桑幼,拧眉问:“发生何事了?慌慌张张的。”
二人刚看完热闹回来,怀里和手里均揣着老夫人赏的几串铜钱,还有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吃食,停下来喘了一会儿粗气,随即绿荷脸上露出笑容,喜滋滋道:“段朝传话,魏公子又约您私下见一面。”
宋卿时还未说什么,那边的苏为锦猛地惊呼道:“……私下见面?这不合礼数,也不妥吧?”
那厢与夫家定亲,这厢又与情郎私会?
若是被夫家那边的人当场抓包了可如何是好?
屋内人的视线都被她这一嗓子给吓唬住,纷纷看过去。
宋卿时先是愣了好久,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哭笑不得道:“绿荷口中的魏公子,就是前院来提亲的那位。”
见她还是愣愣的,又笑着补充道:“他们是同一人。”
“可……私下见面?”
苏为锦的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满头雾水地看向一旁的绿荷,后者也听出来因为自己的措辞而引发了这天大的误会,赶忙解释道:“都怪奴婢表达不当,让表小姐误会了。”
苏为锦这才反应过来真是自己误会了,脸颊迅速涨红,比熟透的樱桃还红,吞吞吐吐替自己找补:“我就说嘛,怎么可能……”
因为会错意而引发了难堪,苏为锦都有些口吃了,僵硬着转移话题:“话说,表……表姐怎知我在想些什么?”
“都摆你脸上了。”宋卿时莞尔。
绿荷亦羞红着脸,插话问:“那魏公子那边,见是不见?”
宋卿时心中多少怨恨魏远洲未能履行承诺,此时听到他的名字就烦闷,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有什么好见的?有什么事递个话传个信不就行了?”
绿荷闻言,稍愣怔了一下,小姐的反应居然真的跟段朝说的一样,拒绝了。
可是,为什么会拒绝呢,明明上次约见,小姐赴约的时候还很欣喜。
于是又道:“段朝说,就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还请小姐赏脸。”
宋卿时美眸轻阖陷入纠结,一方面她真不想见到魏远洲,另一方面又怕他是真有什么事要交代……
绿荷像是看出她的苦恼,柔声劝道:“定下亲后,你和魏公子,成婚前夕就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宋卿时叹口气,摆摆手:“罢了,还是见吧。”
“奴婢这就伺候小姐更衣洗漱。”
绿荷笑着应下后,很快便自顾自忙活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穿哪套好?这套怎么样?这套呢?哎呀,小姐你帮奴婢挑挑啊……”
“你别忙活了,随意穿一套就行。”宋卿时捏了捏鼻骨,随手指了件素雅的绿色襦裙,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绿荷:“你不去给段朝回话?”
绿荷认真整理着衣柜里的衣物,闻言答:“不用回,段朝说魏公子说了,你一定会答应的。”
宋卿时咬唇,他总是这样,将她的想法看得透透的,就像是不知不觉间进了他的圈套,无论过程如何兜兜转转,最后都会顺了他的心意。
如此,还不如不答应呢。
“玩弄人心的狗东西。”她忍不住骂道。
余光瞥了几眼手忙脚乱的绿荷,心中阴霾瞬间被扫去大半,失笑道:“你怎么比我这个要去赴约的人还要积极?”
“小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快起来吧,再晚些魏公子可就要走了。”
提亲这等大事是长辈间要聊的话题,小姐身为女儿家矜持些是好事,可以不去前院露面,但是魏公子特意私下约见又是另一回事,再矜持可就不大合适了。
魏家本就比宋家强势,如若拒绝,难免会显得傲慢无礼,不给魏家面子。再者说,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也无需像旁的未婚夫妻那般特意避嫌。
魏公子第一回主动约见西角门,两人的关系就肉眼可见的突飞猛进。
这第二回,自然也不会差。
由此可见,魏公子对自家小姐已然呈现沦陷之势,以后再多见几回,自家小姐岂不是可以在魏公子的心房慢慢攻城掠池,占领一席之地,然后大获全胜了?
喜事啊,大喜事。
她这边幻想得美滋滋,转头去瞧那边的自家小姐,却发现自家小姐还痴坐在床上,忍不住催促:“小姐。”
“好好好,知道了。”宋卿时无奈,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随即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耷拉着绣花鞋就去里间洗漱去了。
*
收拾好后,宋卿时带着绿荷前往约定地点,走在路上,到处都是纷杂的议论声,哪怕刻意去忽视,那些话都会顺着风或有或无地飘进耳朵里。
“这魏家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手就是阔绰,给下人打发的赏钱都多得多。”
“抬聘礼的人一个接一个,一箱箱的真是大手笔,怕不是要将门槛儿都给踩塌。”
“你瞧没瞧见那两只活大雁?那才叫真威风,抖一抖翅膀卷起的风都能将盆栽给掀翻,有劲得很,据说是魏公子亲自跑到雁都去捉的。”
“那算什么,今儿上门的媒人简夫人可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那气质那排场……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