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也是真心喜欢过魏远洲,他冷漠不管不顾的行径着实令她心寒,可转念想想,他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不在意之人便是不在意,哪怕她当场摔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上几眼。
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温润如玉,儒雅公子,都是假的,冷血无情才是他。
能让他动容到主动露出尖锐獠牙的,就只有宋卿时。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众失控了,当初还在魏府求学时,她就不止一次见过他替她出头时的模样。
魏老爷子一生叱咤朝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致仕后啥也不管专心窝在家养老,后来一时兴起,就在魏府办了个学堂,专门为垂髫幼儿启蒙教学,无论男娃女娃都收。
消息一传开,长安城中但凡叫得上名号的达官贵人都将自己的娃娃送了进去,她自然也被太后娘娘送进了魏府修身养性。
一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不服管教者甚多,聚在一起更易出祸端,今儿互骂,明儿斗殴,大后天逃课,刚开始的半个月里就没有一天是安生的。
可惜了,再调皮的孩子也斗不过魏老爷子手中的戒尺,雷霆手段一出,就没有不服的。
幼时好友相聚总会聊起那段往事,比得就是谁挨得训最多,毕竟以魏老爷子的暴脾气,谁没受过他的训?挨过他的板子?
养尊处优的熊孩子一大堆,熊孩子们年纪小不懂事,最爱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对于不合群的“叛徒”,他们自然得好好“关照关照”。
魏老爷子之孙魏远洲是其一,他的小童养媳宋卿时则就是其二,毕竟她向来是以魏远洲马首是瞻,有样学样,听话又懂事,态度极为端正,是为数不多获得过魏老爷子夸赞的娃娃。
其实她也算一个,但是有太后娘娘撑腰,背景强硬,没人敢欺负她。
于是他们弄不了她和魏远洲,就弄宋卿时。
无权无势,性子又软,最是好欺负。
魏远洲常常待在他自己的书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
大多时候她是旁观者,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是她没理由帮她不是吗?
作为父王老来得女的孩子,她自小就被送进了宫,美名其曰陪伴太后,实则就是威胁父兄的质子。
没人知道她孤身一人在长安的不易,因为不易,日子再无最初的自由与快活,处处限制之下,为人处世也变得处处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玷污了余氏一族上百年积攒的名声,也辜负了父亲兄长的牺牲带来的至上尊贵。
而魏远洲跟她是一类人,身上都背负着无言的压力,力图做到极致,成为人上人。
所以不可避免的,日复一日,她被他吸引,喜欢上了他。
故而,她不可能帮宋卿时的。
第29章 想歪
那日, 如往常一样,杨欣她们又想了个法子折腾宋卿时,往木桶里装满掺了水的草木灰, 有让人哄骗宋卿时前往她们设定好的位置, 就那样,一大桶灰倾泻而下,宋卿时成了狼狈又可笑的泥人儿。
哄笑声顿时四起。
她不屑于这种欺负弱者的行为,同样也看不起一味只知隐忍的宋卿时,只看了几眼就转身要走,可就在这时听到数声惨烈的尖叫。
原来,是宋卿时反击了。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脾气的,可同时,她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第二日, 涉事者就被集体罚跪了。
本以为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谁曾想,某一日散学,她留下来问魏老爷子学问晚了些, 无意路过一个偏僻别院时, 见到了一个令她难以忘却的场面。
杨欣和她的两个同伙被捆在凳子上, 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布条,呜咽着不断挣扎,魏远洲的贴身侍从段朝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处, 一桶接着一桶, 往下面倾倒着粘稠的草木灰水。
而下令的魏远洲, 则事不关己般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之下,手中拿着一卷书, 闲情逸致宛若在自家庭院喝茶休憩。
冷血又薄情。
完全不像个刚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事后,还冷静自若地让人带着她们去沐浴更衣。
而受罚的三人也不过六七岁,大多心智不全,哪里遭受过这种事,个个被吓得只差尿了裤子,除了连连点头答应外,根本就不敢反抗分毫。
她的心砰砰直跳,回过神后想点头就走,却被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锁住,那个瞬间,她被吓得直接瘫软倒地,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忘了逃。
她本以为魏远洲会对她做些什么,至少也要威胁她不许告密,不许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与她擦身而过。
冷漠到,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在乎她说不说出去。
这件事过后,她明白了魏远洲对宋卿时的心思,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将宋卿时放进过眼里,毕竟在她的认知,小户之女注定与高门贵公子没有结果。
能与魏远洲相配的,只有她,她才不会输给宋卿时。
从少女情窦初开的那一日起,无数次,她这么告诉自己。
周围人都认为她与他相配,因此背地里有关他们的传言她从未否认过,甚至默认,她以为魏远洲就算不喜欢她,也定当知晓她是最适合他的。
可冥冥之中,她隐隐觉得自己会输,果不其然输的彻底。
那么多年的喜欢,直到之后,无论是魏夫人的身份,还是魏远洲的心,她都没得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三人再次面对面,她猛然惊醒,或许那些不甘心驱使下的坚持,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
魏远洲没作声,这道歉的话他接与不接,都有不妥,所幸直接选择了闭嘴。
氛围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宋卿时柔和了一下眉眼,抓住空隙,向柔嘉郡主真诚表达了歉意:“杨欣是冲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你,实在抱歉。”
柔嘉郡主睨了眼二人相握的手,仅剩的那点不甘心也烟消云散,释然笑了笑:“你没错,该向我道歉的是杨欣。”
宋卿时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就没再接着往下说,客套宽慰几句“郡主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她察觉到藏在袖子下的手被人偷偷拽了拽,转眸望去就瞧见魏远洲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这是嫌她聊太久了?
柔嘉郡主心细,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变化,很快,双方出奇默契地同时开口要先行一步。
出了花厅,上了游廊过路的仆妇就多了起来,碍于人多眼杂,宋卿时主动撒开了手,与魏远洲保持着些许距离,可她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映在他的脸上、身上,不知不觉中就看了许久。
兴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热烈,魏远洲停步,唇角弯了个笑:“你盯着我看了这许久,撒手的意义何在?”
“要不,牵回来?”他朝她伸出手,他的指节干净纤细,骨节分明,掌心的肌肤白洁无暇,露出来的掌纹错综复杂泛着淡淡的粉色。
宋卿时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起上辈子因为他的手指太长,而让她有苦难言的某些欢娱时刻,那是老夫老妻间心照不宣的“饭前”准备。
魏远洲眸光倾斜,在自己的手指上停留几秒,又补充:“喜欢我的手?”
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宋卿时的双颊不禁晕开一层胭脂红,匆匆别开目光,随便找补道:“就是看它很长……不,很瘦。”
越说越往别扭的方向偏了,宋卿时轻咳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几步,呼吸都变得有些促狭:“快些走吧,这个地儿的太阳太晒了,我脸都晒红了。”
魏远洲皆看在眼里,情绪意味不明,笑容逐渐加深,“哦?是晒红的?”
宋卿时压根不敢和他对上目光,非常认真地点头:“是啊,好热好热。”
魏远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虽然有话想跟她说,但是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今日就暂时先放过她。
他怕再追问下去,她脸上的红润都能将她给烫伤了。
离开顾府前,魏远洲让人给顾云铮递了个话,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毕竟是在顾府出的事故,闹的这一出很快便会宣扬出去,无论是柔嘉郡主和太后,还是郑家那边,顾家都需得给个说法,而她这个“无辜”受牵连的无关者自然就被忽视了。
郑家草根将军出身,为防在别的世家跟前失礼丢丑,无意间得罪了人还不知,故而将军夫人在家风这方面就更加注重,出了名的严厉,今日杨欣酒后犯了错,冒犯了柔嘉郡主,回去后只怕日子不好过。
临上马车前,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坏了!”
她怎么能忘了苏为锦?
若是让苏为锦知晓,她顾着和魏远洲卿卿我我,险些将她落在顾府,定然要被嘲讽一句:有了男人忘了妹妹。
“怎么了?”
“我忘了个东西。”
宋卿时刚迈上马车的脚,就要缩回去,却被车里头突然冒出来的动静给吓了一激灵。
苏为锦从帘布的缝隙里探出一双眼睛,笑眼弯弯像座拱桥,低低的嗓音里带着讨好的澄澈,“嘻嘻,表姐你忘了我吗?”
宋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魏远洲探头过来,吓得她连忙将苏为锦的脑袋摁了回去,“我记错了,没忘什么,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魏远洲反应,她快速上了车,示意车夫直接驾车离去。
魏远洲:……
蓦地,他气笑了。
这头,宋卿时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伤了某人的心,拉着苏为锦的手,关心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也不想,我差点撞见我大哥了。”苏为锦脑海里闪过那凶险一幕,脸色变了又变,哭丧着脸叹息:“他应当是来捉我回去的。”
宋卿时一愣。
苏家大公子苏席玉,这位表哥她只见过一面,性子出奇的古板强硬,难怪一提起他,苏为锦会这般害怕,只不过——
“那便回去啊,你一直待在长安算怎么回事?”她和顾云铮还有婚约在呢,及笄过后,婚事应当也要确定下来了。
“我的事还没办呢……”苏为锦懊恼地皱起眉。
“你要办什么?上回问你你又不愿意说,兴许我能帮你呢?”
苏为锦嘴巴一噘,“还不是因为一个人。”
宋卿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问:“谁?”
苏为锦皱起的小脸略显纠结,却还是说了出来:“顾……顾云铮。”
“顾什么?”宋卿时拧眉,以为自己听岔了。
“就是户部尚书的嫡次二子顾云铮。”
听到这儿,宋卿时猛地坐直了身体,心中隐隐猜到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继续补充道:“也不知表姐听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自然听说过……你要来顾府也是为了他?可是你们怎么会有渊源?”前世的自己自然知晓他们未来成了亲,但是现在的自己并不知道,只好一步步谨慎的打探。
所幸苏为锦也没有隐瞒,直白表明了她和顾云铮的关系,“我父亲前段时日为我定了一门亲事,对象就是顾云铮。”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这次来长安,就是想要亲自见一见我这位未来的夫君,可惜今日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就被我哥给搅黄了。”
说到夫君两个字的时候,苏为锦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明显对这桩婚事极为不满意。
总算弄清楚她来长安的目的,宋卿时咽了咽口水压压惊,掀眼瞧她:“见到顾云铮之后呢?你可有什么打算?”
不远万里,只为了见一面?她是不信的。
苏为锦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找他退婚。”
“咳咳,什么?你要退婚?”宋卿时讶然,差点被自己刚喝进去的茶水呛到,这么巧?她也想要退婚?
心中是既好笑又无奈,她们还真的不愧是多年的好友,某些时候的行事作风都差不多,不顾后果,随心所欲,竟连退婚这种荒唐事都能想到一块去。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也很唐突,我本来也不想把表姐你卷进这件事,可长安城实在太大了,前两日让桑幼试着外出打探一下,但是就连顾府的门都摸不到……”
“今日沾表姐你的光,好不容易混进了顾府,我以为能够顺利寻到顾云铮,跟他好好聊聊咱两的婚约,谁能想到……唉。”苏为锦叹了口气。
宋卿时秀眉紧蹙,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想退婚?”
“自然是因为他是个泼皮纨绔,不值得嫁。”苏为锦答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