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朝回:“是的。”
“他来做什么?”
“这……”段朝面露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宋卿时看出他的顾虑,也明白自己的问题超越了界限,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对了,郎君呢?”
“在里面,正在换衣裳。”段朝立马回道,正打算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
宋卿时拦下了他:“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了。”
换个衣服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屋外冷,你进来吧。”
似是他们交谈的声音太大,惊扰了里面的魏远洲,他的声音隔着一扇门空灵飘来。
一直在屋外默默受冻的段朝:?
“还有,以后少夫人问话,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遮掩。”魏远洲继续补充着。
宋卿时和段朝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瞧见了不可置信,后者比她接受更快,沉声郑重道:“属下明白了。”
话毕,段朝替她打开了屋门。
宋卿时抿了抿唇,看一眼段朝和身后的绿荷,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果真暖和多了,不远处放置的两个炭盆滋滋冒着火花,驱散了原本和屋外差不多的寒意。
进屋时恰巧碰到魏远洲在换上衣,敞露的上半身强壮有力,紧实的腹肌偾张,斜靠在衣柜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劲儿,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那等等吧。”
偶尔忙得太晚,若是回竹轩堂会吵到她睡觉,便会命人知会她一声,然后直接歇在前院,故而也会留两套换洗的衣服在这儿,隔天再由张武送过来。
宋卿时点点头,顺着他的指示在圈椅里坐下,悄咪咪掀眼看过去无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开始在系里衣的纽结,从下至上,一寸寸将裸露在外的肌肤藏在瓷白的里衣里,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平素里矜持守礼的模样。
衣服换得差不多了,魏远洲随手抄起外裳,边套边跨开步子朝着她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刚准备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就见她发懵的神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嘴角溢出几丝笑意,手放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宋卿时惊醒,对上他打趣的眼神,慌忙收回偷窥的视线,后知后觉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你的肩伤可好全了?府医来时我去了梧桐院,便想着过来问问。”
“已无大碍,不必担忧。”
魏远洲停留在她面前,目光所及她的发顶上面残留着一层浅薄的水汽,应当是内外温差太大导致凝结在上面的雪粒子融化所致。
“母亲唤你过去,说了什么?”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替她拂过上面的水汽,力道把持的很好,并不会弄乱她精心打扮过的发型,有过几次经验过后,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他清雅的嗓音混着低哑传入耳朵,温润的手掌若有若无擦过她的头顶,带着几分暧昧的触碰更令人面红心跳,她的记忆里,似乎不久前他也有过一次,这样耐心替她擦拭水渍的时刻。
宋卿时并未拒绝他的好意,漫不经心答道:“母亲没说什么,就是交代几句让我早些回来。”
有他之前给母亲打过招呼,还能说什么?以婆母的性子,并不屑于使一些婆婆为难儿媳的把戏,小两口自己乐意,再说只是去别院小住几日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她不会插手管太多。
魏远洲轻轻嗯一声,眼瞧着那些凝结的水汽被清理的差不多,便转身往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的余光瞥到他的后衣领,忍不住伸手,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将几缕被外裳压进脖颈里的发丝挑出来。
“卫善过来是想让我妥善安置他的几个受重伤的下属,给他们在老家安个清闲的职位。”
宋卿时明白,这种行为无异于明晃晃地走后门,他自然不会批准,这合理合法,并非冷血无情。
可自从她上次见识过锦衣卫捉拿鄂温等人的血腥画面,她又不可控制地产生些恻隐之心,这些为国随时都愿意献出生命的人,值得妥善安置。
难怪刚才卫善那么锲而不舍。
魏远洲挑起一个玉瓷杯,往里面倒了半杯热水,缓缓道:“走后门自然不行,但我会按照流程上书给陛下,为其申请补贴。”
“那就好。”宋卿时接过那杯水,笑了笑。
默了片刻,魏远洲挪开视线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宋卿时凝着他肃穆的神情,指尖轻颤,不由问:“什么?”
“鄂温被判年前处死。”
一提到这个名字,那股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立即涌上来。
她至今不懂,当时鄂温为何会放过她。
*
京郊魏家别院。
前两天的白雪融化,哪怕得知贵人要来,别院管家派人提前精心打扫过,仍然不可避免地在地面留下一层混着污泥的积水。
一双精巧的布鞋踏上去,溅起阵阵水花。
宋卿时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皮沉重得都快要睁不开,魏远洲身上的味道似乎能催眠,来别院要多少个时辰她就睡了多少个时辰,可到了目的地依旧想睡。
魏远洲一身玄色窄袖锦服,大片的金云纹在黑衣上若隐若现,腰间扎条同色暗纹的束带,上挂白玉玲珑佩玉,几分潇洒和英挺,姿态娴雅,弯眉下黑色眼眸浓得像滩化不开的墨。
魏远洲握紧她温热的手,感慨一路将其捂在手心里的功夫没白费,定神瞧了几眼她睡眼惺忪的迷糊娇态,看来方才在车上小憩的那会儿她还没睡够。
他拦腰将人打横跑起来,这次她没有明显抗拒,甚至还将脸往他胸膛埋了埋,那处缝制了一圈黑色的兔毛,柔软得不得了,她靠着睡了一路。
魏远洲偏头对管家吩咐:“你去备着吃食,待少夫人睡醒后就送过来。”
“奴才领命。”管家恭敬拱手,下意识看了眼他怀里只露出半边雪润侧脸的少夫人,她似是睡得有些懵了,还往大公子怀里钻了钻。
魏远洲侧身挡住管家的视线,挑眉不满:“看什么?”
在这大冷天的,管家硬生生被吓得冒出一后背冷汗,特想扇方才的自己几个耳光,赶忙垂下了眼:“奴才失礼。”
魏远洲今日心情尚佳,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和心情,冷哼一声抱着人越过管家,往别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待他走后,管家才敢正常喘气,只是没等他缓缓。
一个怀里抱着只白猫的小姑娘朝他走过来:“管家好,我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绿荷,麻烦你让人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她的语气还算客气,可神情却不算好看。
得,又是个不好惹的主。
“明白。”管家自认理亏,不管接下来绿荷说什么,都说好。
第65章 嗜睡
昨晚没睡好, 一大早就赶了一段路,马车颠簸宋卿时实在有些疲惫,空出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撸着雪团子, 她靠在软榻上假寐。
“我去去就回。”魏远洲走过来, 像她摸猫脑袋一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宋卿时想起他还有公事要办,有气无力地掀起半边眼皮,喃喃道:“你放心去吧。”
见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魏远洲无奈笑了笑,忽地想到什么,走到一半又转了个头:“等我回来给你带云片糕。”
“云片糕?”提到吃的,宋卿时的眼睛蹭一下亮了起来,撑起半边身子,脱口而出道:“就是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
“对。”魏远洲道。
世人大多折服于口腹之欲,宋卿时也不例外,笑眼弯弯:“那就麻烦你绕道了。”
附近那家藏在市井深处, 卖云片糕的店味道实属上乘,方圆百里可谓远近闻名,但是因为是市井小吃, 在富贵人家眼里难登大雅之堂, 上不了台面, 知名度便打不开,所以只开了那么一家店铺。
又因是小本生意食材有限,限量每个人一天只能购置一盒, 吃过一回就忍不住惦念着下一回, 可若是从长安城过来特意买又好像过于麻烦, 她就只能来别院才能吃上那么两三回。
“不麻烦。”魏远洲笑笑,转身走了。
有了盼头, 宋卿时补觉时,都觉得睡梦香甜了不少。
“娘子想要什么时候去泡温泉?奴婢刚去看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岸边那两株梅花也已经开了大半了。”
绿荷为她梳头,想起宋卿时临睡前吩咐她的事,笑眯眯地看向镜中的女子。
睡得舒服了,宋卿时整个人的气色都饱和红润多了,双颊白白嫩嫩的,鼻尖和眼尾都带着点儿樱粉,眉目水润似含情,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于往日的娇艳姿媚。
宋卿时用手散漫梳着发丝,回:“吃完晚饭,消消食便去罢。”
左右偌大的别院只有她跟魏远洲两个主子,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只是她刚才满脑子只顾着吃和睡,竟没问他归来的时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归家。
难怪他走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略带埋怨。
她这个妻子未免太不尽职了。
思及此,她稍稍偏了下头:“郎君走前可交代过什么时候回来。”
“并未。”绿荷答得很快,遂又好奇道:“娘子是想等姑爷一起回来泡温泉吗?”
绿荷心直口快了一些,接着道:“若是这样,姑爷不喜人近身伺候,温泉边定然不能留人,那奴婢得跟管家重新说一声,叫他将该准备的东西全都提前放好。”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担忧他的晚膳该在何处用。”宋卿时被他三言两语说的面红耳赤,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她与魏远洲在温泉共浴的场景。
或许是她反驳的声音太小,还是绿荷陷入如临大敌般的考量太深,竟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继续嘀咕着。
“换洗的衣物也得备好,酒水也得重新备一些,就是不知姑爷喜好哪一款,是烈一些还是如娘子一般喜好淡雅一些的。”
“他喜好烈一些的。”宋卿时见她思索的认真,不由插了一嘴。
“烈一些的?那倒是没看出来。”绿荷愣了愣,在她的认知里,读书人应当都喜欢附庸风雅一些的淡酒或果酒,不易醉便意味着不会丢丑失了面子。
自己用餐舒服自在多了,只是别院厨子做的饭食不怎么合她的口味,也不知是不是她还不太饿的缘故,明明都是相同的菜名,却总觉得跟魏府厨子做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用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绿荷一直在身边伺候,见她这般胃口不好,脑筋转了又转,突然蹦了起来:“娘子……娘子不会是有孕了吧?”
坐在软凳上抱着雪团子的宋卿时,连同周遭两个一同从魏府跟过来伺候的丫鬟齐刷刷看向了声源之地。
兴许是见几人的视线太过火热,绿荷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还是没忍住替自己的说辞辩证:“嗜睡、又是胃口不好的,这怎么想都是……有孕了吧。”
“不……”可能。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上辈子历经七年都没怀上孩子,这辈子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怀上,可宋卿时后头的两个字还没说完,另一个丫鬟像是被绿荷的话给说服了,面上一喜,乐呵呵道:“奴婢这就去让管家请大夫。”
说罢,行了一礼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宋卿时想拦都拦不下来。
别院内并未设有府医,只能去最近的村子请乡医。
魏远洲刚下马,就跟管家派人去请的乡医在大门撞了个正着,段朝上去一番交涉才明白这是给少夫人请的。
丫鬟也没那么莽撞,并未透露真实原因,只对管家说少夫人身子不适,需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听到跑腿的下人说宋卿时身子不适,魏远洲脑中立马浮现出她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难耐忍痛的场景,狭长的眼眸眯起,连忙下令让段朝带着乡医飞奔过去。
原本需要消耗的路程时间,直接缩短了一半。
魏远洲风风火火踏进寝屋,微喘着气大步穿过一众行礼的下人和隔绝视线的屏风,这才走到床边,可临了他却不敢再靠近了,停在原地愣愣看着。
原本空荡的床榻,拉上了厚厚两层帷帐,隔绝了里头的景象,让他一时间判断不了里面的人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明明走时她还好好的,这才短短两个时辰,怎得就出了事。
“洲郎?”
直到一道温柔的嗓音传进耳朵,魏远洲才敢再有动作,让慢他好几步进门的乡医去给宋卿时把脉:“好好给她看看。”
宋卿时靠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两层蚕丝被,原定的泡温泉也被取消了,对于绿荷夸张的行动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会儿子又恰逢魏远洲回来,等会儿她该如何跟他解释这场乌龙?
其实她知道,七年无子与她体寒有很大关系,刚入门的前三年她也慌张过,甚至请太医开过方子调理,吃过无数碗难喝的药,却也无济于事。
后来有段时间,她似是与那汤药有了排斥反应,她再也喝不进去,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又吐,是魏远洲不忍,用子嗣天注定,人为干预只会适得其反的话术拦下了她极端的行为。
虽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因为受的那一遭罪,她对生育子嗣隐隐感到了些许反感和害怕,毕竟人总会对办不到的事不自觉的产生畏惧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