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能改变云开村村民们的现状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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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时盯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账本,这件事里面究竟有多少暗箱操作,魏家里有无知情者参与其中,她都尚未可知,这一切都得等魏远洲回来再探讨。
现如今知晓他也是重生的,她也就不必遮遮掩掩,只需直言别院里藏着猫腻,接下来帮忙揪出毒瘤就可。
心烦意乱之下,宋卿时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问:“郎君还未回来?”
绿荷明白她的烦忧,但前院还是没传来消息,只能抿唇道:“奴婢去问问。”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离去,宋卿时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视线的余光里,一双墨色靴子忽然出现,紧接着她身边的位置就被人占领。
“怎么突然看起了别院的账本?”
散漫的嗓音在头顶突兀响起,宋卿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指尖一顿,“出了些事……”
“什么?”
魏远洲抬手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放在唇边,呼出一口气轻轻吹着,几缕依稀可见的白烟徐徐散开,缓慢模糊了他冷峻的神情,看过来的眼神说不出的迷人。
宋卿时与他对视几眼,放下手里的账本,斟酌了一下用词,用平常的语气随口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魏远洲握着杯盏,拧眉道:“去拜访了女医,可惜不太顺利。”
话音落,气氛冷清了一会儿。
魏远洲:“昨晚……”
宋卿时:“今天……”
二人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对视一眼,又近乎同时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吧。”
宋卿时哭笑不得,凝了凝神思,如实将白日里遇到的事讲述了一遍。
“单从那女子所言,李管家敢如此明面放肆敛财,背地里岂不是更加荒唐?背锅的是魏家,遭难的是云开村的村民,受益的却是李氏父子。”
“如此放任下去,恐迟早会出乱子。”
听完她的话,魏远洲的脸上已没了笑,眼神冷凌得很,好似寒风冬月,望一眼便觉身处冰窖,大气也不敢出。
见他这反应,宋卿时这才想起来问:“你对这件事可知情?”
“李管家现在人在何处?”魏远洲不答反问。
宋卿时愣了愣,压着嗓子回道:“我让人暗中跟着呢,这会儿应当在他自己的住处。”
她各自拨了一个护院亲自看着李管家父子,护院的功夫很高,寻常十几人都奈何不了,每隔半个时辰便托人过来汇报一次,不可能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魏远洲听到她说将护院都调走了,眉心一皱:“都调走了?”
他难看的脸色让人生惧,宋卿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解释:“这不是怕他们心虚跑了吗?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傻,你不是在暗中还安排了人保护我吗?”
魏远洲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惩罚,“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会有危险?”宋卿时的脑子这会儿转得倒快,她几斤几两她自己清楚,自打被鄂温掳走那回过后,她就格外惜命,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那你处理的时候多加小心,云开村的村民也得好好补偿……反正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跟我说。”
听到她懂事又关心的话,魏远洲扯了扯嘴唇:“我会的。”
别院的事尚未发酵到可以一击打垮族内老家伙的地步,他不像宋卿时这般无法忍受牺牲,本来还想再等等。
可能怎么办呢,他的妻子都已经牵涉其中。
该除掉的潜在威胁,就必须得尽快。
*
云开村不大不小,由上百户人家组成,民风淳朴,依山傍水,四季风景优美。
这会儿正临饭点,各家各户都升起了青色的炊烟,靠着河流的一处房屋,旁边却围着几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王桂春刚一靠近,就有人发现了她:“桂春妹子,送菜回来了?”
是住在前头不远的邻居张婶。
王桂春一路紧紧护着胸口的银两,急着回家后将银子安顿妥当,因此并不想在外面多逗留,闻言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算是回应,表明了并不想要和她多聊。
张婶却不想放过她,眼角的褶子皱成一团,堆着笑问道:“今儿个可比往日晚了些,莫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咦,你家那推车呢?”
王桂春瞥一眼对方脸上的不怀好意,张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嘴碎,哪家哪户出点儿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捕风捉影后再添油加醋地传到每个村民的耳朵里。
这会儿围在这儿,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关你什么事。”王桂春脸上是一贯冷淡的表情,推开半人高的篱笆围栏就想直接进屋。
“哟呵呵,你这什么语气?我是看上次那群人又来找你家王姑了,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怎得还不领情呢?”张婶气不打一处来,风风火火就要跟上去和她说道说道。
“桂春回来了?”
一道雄浑的男声硬生生止住了张婶的脚步。
张婶抬眸看去,就瞧见王桂春她爹杵着一根拐杖,面色阴沉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就跟要扑上来活吞了她,王桂春她爹可是个狠角色,不好惹呢。
只一个对视,就吓得她当即住了嘴,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就跑了。
边跑还边念叨:“哎,瞧我这记性,家里还炖着汤呢。”
王桂春走到父亲王骁身边,想到刚才张婶的话,便问道:“爹,王姑呢?那些人又来了?”
王姑是他父亲的姐姐,从小就跟着村医学医,早些年收成不好,为了混口饭吃进了宫当上了宫女,因为有学医基础,机缘巧合下入了太医院打下手,在宫里一待便是三十多年,直到新帝即位才回到了云开村。
王姑很少提及宫里的经历,村里的人也鲜少有人知晓王姑进过宫,只当她是来投奔的远房亲戚,在王姑的照料下,母亲的病以及父亲的断腿都有所好转,原本只能卧床的父亲也能靠着拐杖外出了,重病的母亲
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那些来找王姑的男人就来了两回,上回来的时候她也在,虽然都穿着常服,但是那气场一看便知都是当官的官爷。
尤其是那领头的男人,无论是气度还是长相,都远超常人,像极了养尊处优的大人物,举手抬足间的那份威严使人不由自主地屈膝低头。
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从前在街上偶然见过的县太爷,可远没有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震慑感强,那个男人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她动弹不得,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表示赞同。
他黑色的瞳眸如同一汪幽静的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冷得可怕,压迫得人心悸。
她完全不敢相信,王姑居然拒绝了那个男人的邀约。
王骁将女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情自然并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路悬着的心方才放下,道:“王姑在做晚饭呢,咳咳咳,那些人来了又被王姑打发走了,王姑不想替他们做事,难不成还能强迫她不成?咳咳。”
短短的几句话下来,他咳嗽了好几声,惹得王桂春不由担忧道:“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骁拳头抵唇压抑着咳嗽,摆摆手,思来想去还是问道:“李崇那狗崽子没对你怎么样吧?”
王桂春不想父亲担心,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后想到怀里的东西,赶忙拉着父亲就往屋子里走:“爹,我有事要跟你说。”
恰逢这时王姑端着菜走出来,闻言道:“出什么事了?”
王桂春走到门口张望了几眼,见屋外没人才放下心关上了门窗,随后便将少夫人给她的令牌还有荷包摆在了四方木桌上,压低嗓音把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只是她并未将李崇猥亵她的事情说出来。
“桂春,你可别轻易信了魏家人的鬼话,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王骁面露气愤,他气自己女儿单纯到轻易相信别人,也气自己这双断腿让女儿受尽了欺负。
王桂春明白父亲的担忧,尤其父亲对李氏父子恨之入骨,更加不可能信任魏家的人,可她也有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少夫人并不像坏人,而且她对李管家做的事似乎并不知情,也不排除李管家是借势当了地头蛇嘛……”
父女俩还在争执,王姑拿起那枚令牌打量起来,觉得有几分眼熟,眯起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快便记起来她在何处见过。
今日那个来找她的男人身上佩戴的,似乎就是这枚。
第72章 聊聊
宋卿时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 面上粉黛未施,难掩眼角的一丝疲惫。
魏远洲问了关押李崇的位置,就先行离开了,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昨晚他们俩的矛盾还没解决, 就又有闲杂的事扰了两人的关系,有的情绪并不会因为问题解决了就消失的,更何况还是没解决好的。
“娘子醒醒,别在这儿睡了小心着凉。”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耳畔穿插而过,唤醒了宋卿时的意识。
缓缓睁眼,才发现自己半躺在贵妃椅上,绿荷正蹲在她的身边柔声唤她,看来是她刚才不小心打了个盹。
绿荷望着她半眯着的眼睛,提议道:“姑爷那边还要废些功夫,娘子要不先去泡个热水澡?上回准备要去泡温泉也没去成。”
绿荷的话让宋卿时想起那天因为一场乌龙而错失的温泉,忍不住有些心动。
思虑一会儿, 宋卿时伸了个懒腰,笑着道:“那你去准备准备。”
两刻钟后,宋卿时在温泉旁的屋子脱下繁琐的冬季衣物, 换了一身家常袍子, 往露天温泉那处去了。
宋卿时没有魏远洲不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 除了绿荷,还另外带了两名从魏家跟来的丫鬟。
内里空荡荡的,全靠外头一件衣物御寒, 走在冬日的露天环境里, 多少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注意到领口有些松散,宋卿时下意识拢了拢胸前的衣物。
推开房屋的大门, 眼前便出现了一泓温泉,旁边两株开得极为茂盛的红梅,阵阵微弱的小风刮来,视野所及就飘起了花瓣雨,美轮美奂的场景让人近乎忘记了寒冷。
宋卿时笑眼弯弯,迫不及待往前面走了几步,绿荷等人端着一些吃食落在后头。
甫一靠近,她便发现热汽腾腾的水中,有一道模糊的高大身影。
宋卿时眨眨眼睛,忽地扭头:“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也在这儿。
话都还没说完,就发现身后哪里还有绿荷的身影。
不用想,她便猜到是绿荷故意为之,就是想要撮合他们和好。
他们今日表现得很平常,可相处之间隐晦的别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遑论心思较为细腻的绿荷呢。
“溜得倒是快。”宋卿时看了眼不远处被放下的托盘,叹了口气喃喃。
之前幻想的鸳鸯浴,要成了真。
宋卿时才舍不得转头就走,也不会傻到站在岸上吹冷风受冻,迅速脱掉外袍之后,便从岸边走进水中,水逐渐淹没了她纤细的小腿,然后是大腿和腹部,最后是胸口。
她将整个身子淹没在水面之下,后脑勺则靠在折叠好的软糯帕子上,调整好姿势后就开始闭目养神,那模样似是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存在。
如瀑长发柔顺地漂浮在胸前,嫩青色的肚兜带子系在不盈一握的细腰上,胸前鼓鼓囊囊,让人不由感叹一句真是好容貌好身段。
魏远洲的视线从她的头发挪到她的脸上,因温泉内的温度而浮出微红,白皙光滑的肌肤似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
一截白皙脖颈,纤细而脆弱,隐藏在发间,埋藏在升腾的水雾之中。
宋卿时泡得正舒服,懒洋洋地使不上劲,迷糊间听到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杳杳。”
她无意识地嗯了声。
魏远洲靠在远处,凝着她缓缓开口:“明日我会派人将李崇送官。”
听到这话,宋卿时蓦然睁开眼,却又想到了之前的顾虑,尽管她不想质疑官府,但是还是忍不住拧了下眉。
似是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魏远洲遂接着道:“该受到律法制裁的人逃不掉。”
得到他的保证,宋卿时才松了口气,云开村的官员欺软怕硬,只因惧怕权势便包庇罪犯,同理也会狠狠惩治罪犯。
就算她不相信别人,也该相信魏远洲的手段。
“也是,谁能在魏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宋卿时撇撇嘴,没忍住阴阳了一句。
谁料,话音落下后不久,她就听到了一声短促的低笑。
紧随着发出低笑的主人,穿过层层的水雾,像是要过来捉她。
他只穿了一条底裤,□□着上半身,精瘦的身躯一览无遗,肌肉线条分明,一滴水顺着他狭长的眉眼留下,在锁骨的位置打了个旋,留在了那处像是倒扣碗的小窝。
宋卿时刻意不去看,匆匆转移视线:“你靠过来做什么?”
边说边控制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那原本垫在后脑勺的帕子扑通一声滑落水中,她转过头去瞧的时候,那人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刻,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