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魏远洲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另一只遏制住她的后脖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最后通牒,一副若她还佯装不知,便要将她就地正法,生吞活剥了。
宋卿时抓着他的衣角,身姿妖娆,残存着晶莹的红唇水光楚楚,目光含羞带怯地瞪他一眼:“那我自己主动说有什么意思嘛?”
“左右再怎么算,都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何时喜欢的我有那么重要吗?你比不过我的。”唇齿一张一合,发出深深的呼吸声,语气尤带得意和挑衅。
“你现在这样,莫非舒禾方才所说都是真?你从前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对劲?你那时就喜欢了我不成?”
说到此处,宋卿时忽地意识到了不对,蓦然翻身将男人压在了榻上,长长的乌发倾泄而下,滑满他的胸膛,眉目间蕴着足足的打量和探究。
“成婚前后,你都是爱而不自知,而我足足喜欢你那么久,你这般聪明,会不知道?那你知道上辈子你还故意冷落……”
魏远洲堵住她余下的话,再翻旧账下去,只怕是要换她生气了。
*
两天后,魏舒禾挑着魏远洲与苏氏父子齐齐出门的空挡,再次踏进了竹轩堂的门。
屋檐下,一束暖黄的光落在魏舒禾的脸上,她今日穿了件橙黄的褙子,让宋卿时想起了迎光的向日葵,明艳澄澈,含苞欲放,很是招人喜欢。
两日不见,她似乎又有了新的烦恼,如之前的苏为锦一般,开始担心起未来夫君的作风和为人。
“以陈家的家教,怎么养也不会把儿子养废吧?陈夫人那般严厉的人,定会管教好他。”魏舒禾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夫人,那一身的温婉气度也绝不像是会纵容儿子为非作歹的“慈母”,想必陈敬修会是个好男人。
魏舒禾定下的夫君名叫陈敬修,是这次科举重考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入职翰林院担任典籍一职,为人老实本分,是个稳重踏实的男人。
二人一静一动,性子互为弥补,前世夫妻俩的感情极佳,也不曾听说婆媳关系不好,而陈家放眼整个京城虽算不得出众,但家世清白明事理,子孙上进,是个好婆家。
在她看来,魏舒禾此刻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魏舒禾靠在圈椅内,脑袋转得飞快,撑着脸喃喃道:“上次九哥也评价他是个文静重礼的人……那我应该会喜欢他的。”
宋卿时被她的话噎住,一时哭笑不得,喜不喜欢一个人哪能就这么下定义,可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拐着弯提醒:“喜不喜欢的,得你自己见了之后,再做定夺。”
“嫂子说的有道理。”魏舒禾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没一会儿,脑袋又耷拉下来,“可是婚事都定下了,按规矩洞房花烛之前我都见不到他,我哪能知道我喜不喜欢啊。”
她自知做事荒唐直接,但天生如此,再三的管教都改变不了,父母亲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了她偶尔适当的任性。
可这不代表婆家愿意纵容啊,那又不是她真正的家,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熟悉,没人会护着她。
一想到母亲说的那句:等你嫁人了,让婆家好好管管你。
她就觉得瘆得慌。
故而她才会想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就像九哥喜欢九嫂那般,喜欢到一定程度,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会护着对方吧。
第95章 破冰
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 困在屋子里的光线淡下去,也使得原本亮眼的色彩变得昏暗。
魏舒禾的半边侧脸投落一片阴影,认真思忖的模样给她平添几分阴郁。
说来说去, 总归还是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才行, 让他护着自己,不然嫁过去后处处都是约束,怎能过好日子?至于她喜不喜欢,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重要的?
见她情绪稍显低沉,宋卿时安慰道:“你这般好,陈典籍又怎会不喜欢?”
“而且有魏家在一日,陈家人又怎会为难你呢?”
虽说以家世压人不可取,但这世道就是如此,魏家是魏家人垒起的一座大山,背靠家族好乘凉, 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魏舒禾咬了下唇,抬眸时不经意瞥到对方小幅度揉弄后脖颈的动作,愣了愣, 后知后觉发现今日嫂嫂似乎很是疲乏, 时不时都在打哈欠。
心有疑惑, 不由关心询问:“嫂嫂,你昨晚可是没睡好?”
宋卿时纤手掩唇,闻言, 动作一顿, 面上浮现出两团红晕。
她的话将宋卿时的记忆拉回了前日, 脸色不由黑了黑,魏远洲那个只知开荤的狗男人, 真是惯会使手段打断她思绪,旧账没算上,“旧伤”倒是增了些,这都缓了一日,还没见好。
哪怕不伸手去碰,后腰都在隐隐的作痛,仿佛轻易就会折断,哪里还睡得好?
而那只顾着自己舒坦的狗男人,这两日连个影子都难瞧见,今儿一大早就又走了。
她心里虽对魏远洲诸多埋怨,却也不会在魏舒禾面前说他的半分不好,何况这都是夫妻间的秘事,不方便给魏舒禾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透露。
宋卿时低下头,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是有点儿。”
魏舒禾热心肠地连忙道:“我那有安神的熏香,等我回去叫人送些来。”
没睡好只是个借口,并非睡不着,缓两日就好,实在用不上安神的香,于是宋卿时赶忙拒绝:“不必了。”却比不过魏舒禾盛情难却,两厢拉扯,最后只好应了下来。
气氛逐渐升温,魏舒禾凝了眼对方温柔润丽的眸子,弱弱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对了嫂嫂,我上回可给你惹了麻烦?”
她走前留意到九哥的脸色着实算不得好,若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连累了嫂嫂,她真的要内疚死。
宋卿时嘴边含笑,细声细语地说:“哪里谈得上麻烦二字,你九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会与你计较的。”
“那就好。”魏舒禾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朝宋卿时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也是,九哥喜欢九嫂,哪里会舍得对九嫂发脾气呢。”
又听魏舒禾说魏远洲喜欢她,宋卿时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羞赧之意挡也挡不住,可转念一想,他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却舍得把她折腾得连觉都睡不好,脸色顿时就暗下去。
二人又聊了些上次没聊完的话题,宋卿时以过来人的身份,跟魏舒禾说了许多,可她那副神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听进去了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反正到最后,魏舒禾已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竹轩堂的大门。
不久,魏舒禾就托人将用来安神的香送了过来,不过近来用不上,宋卿时便叫绿荷将香先收进了箱子里。
绿荷放好东西,扭头便留意到宋卿时悄悄揉腰的动作,立马就明了过来,走过去扶着她往暖榻的方向走:“奴婢帮您按按?”
酸意不断上涌,宋卿时不打算继续勉强自己,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
午后,魏远洲陪着皇帝在御花园下棋喝茶,苏席玉则在一旁作陪。
三人年纪相仿,一盘棋局你来我往,场面称得上其乐融融。
皇帝手执白子,懒洋洋斜靠在桌面上,抬头瞥了眼对面坐姿端正的魏远洲,他一袭靛青色长袍,领口绣着淡雅的竹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祥云翻边的锦带以外并无配饰,长发用一顶镶玉银冠竖起,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打扮。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的嘴角噙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说:“楚饶的使团不日进京,恰逢十五灯会,不如由魏卿来陪同其游玩长安如何?”
闻言,一旁的苏席玉喝茶的手不动声色滞了滞。
澧朝和楚饶两国这些年来面上看似和睦,实则边境战事不断,关系本就微妙难言,再加上前阵子锦衣卫成功抓捕了楚饶潜藏澧朝多年的密探鄂温,更加加剧了两国的矛盾。
有消息称,此番楚饶使团入京,一是为示好停战,二则是为了赎回被俘的密探鄂温。
只是这赎回鄂温的条件,楚饶尚未显露,在不知对方底牌的前提下,澧朝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表面风平浪静,但谁都明白,这长安城里早已是波涛汹涌。
楚饶皇帝年岁已高,重病垂危,各方势力觊觎已久,楚饶境内近几年动荡不止,而澧朝有雄厚国力和鄂温做筹码,此次谈判俨然处在上风,摄政王又一直主张讨伐楚饶,战事只怕是一触即发。
接待使臣的相关事宜按理来说,当由礼部和会同馆全权负责,怎么也不会落到魏远洲这个文选司郎中身上。
但转念一想,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若贸然开战,只怕会让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费。
所以负责接待楚饶使臣的,只能是陛下极度信任之人,不仅要能够及时掌握使臣动向,亦要能够对澧朝内部怀二心者起到震慑作用,不给其可乘之机对使臣下手。
而陛下,竟选了魏远洲。
思及此,苏席玉微抬下巴,不由也看向了魏远洲,看来如传闻所言,魏远洲颇受器用。
魏远洲的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之上,不疾不徐落下一字后,方才用平淡的声音回:“微臣不善言辞,恐会怠慢贵客。”
听到这个回答,皇帝和苏席玉皆是一怔。
皇帝捏着白子的指腹蹭了蹭,说实话,他并未料到会被拒绝,毕竟他一直拿魏远洲当成可信赖的心腹培养,这几年来许多事都是交由其处理,得力又可靠,从未出过差错。
沉眸打量面前的青年半响,勾了勾唇:“魏卿向来最有分寸,交给你朕是最放心的。”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朕最近交由魏卿的事务确实多了些,忙不过来也实属正常。”主动替魏远洲解围后,又将话头抛了过去:“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朕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魏卿可有推荐?”
话音甫落,白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之上,皇帝的目光也深深望进了魏远洲的眸子里。
可他的试探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魏远洲依旧是那副天生凉薄的木头脸,声线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帝扫眼苏席玉,其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不似作假,看来他并不知情,不是二人先前商量好的,仅为魏远洲一人所做的决定。
如此,他开始思忖起苏席玉的可用性。
经由辰州之事,安阳侯就此倒台,苏家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摄政王,往后的仕途只怕是步履维艰,除了投靠自己,确实再无出路了。
但魏家与苏家之间终究有一层关系在,抬举苏席玉,无异于变相助长了魏家的势力……但试一试又有何妨?
如果这次苏席玉能将事情办的妥当,等其继任家主后,苏家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地方新势力,铲除异党之事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沉寂良久,皇帝定定望着苏席玉,沉声道:“苏卿意下如何啊?”
有魏远洲婉拒在前,苏席玉怎敢再拂了皇帝的面子,连忙起身撩开衣摆,抱拳跪了下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笑眯了眼道:“得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等下完这盘棋朕就回去拟旨。”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黑子落定,结局已定。
“微臣输了。”魏远洲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敛眸道。
皇帝扭头一看,果真如他所言,扯扯眼角,哼了声:“好好好,算你小子厉害。”
魏远洲抿唇浅笑,在皇帝的摆手示意下,告辞离开。
苏席玉慢其一步,前后脚出了乾清宫。
两人并肩而行,苏席玉本想开口,却被魏远洲无声制止,前者瞬间明了,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宫,上了回程的马车,再无旁人的耳目,苏席玉张了张嘴,憋了一肚子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道谢:“多谢魏兄。”
此次进京,苏家前有侦破辰州蚕丝案之功,后有被陛下给予座上宾的待遇,明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因为陛下和摄政王模糊不清的态度,在京的日子里他一直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
不光为苏家未卜的前途担忧,也为该如何向陛下投诚烦恼,前路堪忧之际,他急需一个破冰的契机。
魏远洲此先已帮了苏家太多,若再寻求他的帮助,难免会给对方压力,亦会对身处魏家的宋卿时造成麻烦。
不曾想,对方竟再次主动施以援手。
段朝操纵着马车的缰绳,稳稳当当朝着魏府的方向前行。
魏远洲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淡声道:“不必谢我,我所做不是为了你。”
苏席玉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深吸一口气叹道:“你是为了卿时?”
魏远洲虽未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第96章 同游
深冬的寒意笼罩街巷, 过路的行人稀少,隐约能听见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的风声。
“卿时说过你们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苏家还不能倒台。”
魏远洲坐姿笔直, 矜贵得叫人过目不忘,目光如雪般冷漠,唯独提到宋卿时时染上了几分温暖。
苏席玉想过魏远洲出手帮忙的万般理由,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简单。
魏家一脉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用实力堆砌起来的大家族,历经多次起伏,却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代代人出色的才能和坚定的保皇立场,但同时也因为强硬的实力,而备受当权者的忌惮。
从方才陛下的做法来看,显然有借这次机会提拔魏远洲上位的意思,若魏远洲把握住, 不仅能够完全获得陛下的信任,还能将魏家从上一任家主去世的阴霾里解救出来。
可魏远洲竟为了卿时的一句话,愿意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他, 一时间, 他不知是感慨魏远洲的一腔真情, 还是该怒骂他感情用事的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