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路被堵死,他人的雪中送炭就显得弥足珍贵,身为获益者, 他吐不出半个不好的词, 只是暗自发誓定要做出一番成就, 不辜负今日所托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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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灯会在即,长安城从大雪的寂静中喧闹起来。
正月十三这日, 趁着还未真正到灯会人并不多,而四处的景致已经全部布置起来的节点,魏舒禾兴迫不及待地拉着脚伤痊愈的宋卿时出门逛逛了。
可惜,耍小聪明的不止她们。
尽管到不了比肩继踵的地步,却也没想象中逛得舒服自在,尤其到了夜晚,温度降下来,完全比不得白日的暖和,风一吹难免有些冻脸。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手是暖和的,便想用手温暖温暖受冻的小脸,但手背刚贴上去,她就想到为了出门逛灯会,特意化的精致全妆,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若是贸然放上去摸脸,只怕会将脂粉蹭掉,到时候这儿白一块,那黑一块,岂不是斑驳得像只小花猫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她宁愿冷,不愿丑。
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的魏舒禾无意瞥见她的小动作,又见她整张脸都埋在兜帽之中,不免心疼,有些后悔喊她出来遭这份罪了。
“嫂嫂,要不咱回去吧?”虽然才逛到一半有些可惜,但是总比染上风寒要强。
宋卿时没注意到她望向自己的表情,还以为她是逛累了,笑着打趣道:“不是你说要出来逛的吗?这才逛多久就累了?”
这些时日魏舒禾时常往竹轩堂跑,两人的关系在相处中逐渐亲密起来,偶尔也能互相开开玩笑。
魏舒禾一天有使不完的劲,才逛了三条街而已,不可能会累的,闻言如实解释:“我才没累呢,只是担心嫂嫂被冻着了,回去九哥找我算账。”
别的不说,这天气确实挺冷的,但来都来了,就这么中途回去又实在可惜,思索再三,宋卿时忽地灵光一闪:“不如找家能看见夜景的茶馆歇一歇?”
左右看上的小玩意儿都买了,歇完后看情况再决定是继续逛还是打道回府都行。
魏舒禾赶忙自荐:“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离这儿还挺近的。”
得到宋卿时的点头同意后,魏舒禾回想了一下那间茶馆的位置,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路况,然后挽着宋卿时的手往左边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绿荷和几名家丁紧跟着抬步跟上去。
到了魏舒禾说的那家茶馆,一走进去便被扑鼻而来的浓浓茶香给温暖了全身,弥漫四溢,冷热交替下,宋卿时面色泛起潮红。
环视一圈店内,茶馆总共有三层,一楼大堂的位置基本上坐的满满当当,二楼和三楼的雅间也不知还有没有空位置。
绿荷上前与掌柜交涉,得知今儿客人颇多基本都是满座,三楼的位置早就被人包场,没有空位置,不过幸好这时店小二过来,告知二楼有一桌客人刚走,空出来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她们算是运气好捡了漏。
“那就赶紧帮我们定下来吧。”魏舒禾生怕位置被人抢了去,忍不住插嘴道。
店小二道:“二位请随我来。”
店内突然走进来两个天仙似的女子,尤其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一双双眼睛都忍不住跟随她们的步伐,直到二人上了楼梯消失在视野内,才肯罢休。
二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在位置上落座,魏舒禾看起来轻车熟路地吩咐:“上一壶云雾茶,再随便来两碟点心。”
屋内暖和,宋卿时将汤婆子放在一旁,示意给留在店外候着的几个仆从也暖暖身子:“再来一壶吧,让他们拿去分了喝。”
绿荷得令,多塞了些银两给店小二,让他去办。
“夫人心善,小的绝对给您办好喽。”
店小二欢欢喜喜接过银两,心里不由感慨这富贵人家的夫人长得好看,心肠也好,他见过来来往往许多人,哪有愿意花银子给下人喝好茶暖身子的?这位真算得上第一人了。
小二办事麻利,茶很快便送了上来。
“这间茶楼很有名的,嫂嫂快尝尝。”魏舒禾嘴角带着笑,主动端起茶壶给她的杯子里倒茶。
宋卿时执起杯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了隔壁桌的谈话声,指尖一顿,她无意偷听,特意将视线瞥向窗外的景色,试图分散注意力。
但无奈对方声音不低,对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茶还算不错,只是这儿的屏风隔音效果却不怎么好。
“魏远洲那厮竟敢给我穿小鞋!甚是小气!甚是小气!”
“齐大人且喝喝茶消消气。”
一杯温润的茶水入嘴,齐卫青想到这些日子的如履薄冰,又加上此刻身居角落,周边无人,对魏远洲的怨气便更上一层楼,嘴上便没了个把门的。
“他这种人小爷我见得多了,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雅君子模样,实则装了一肚子的坏水,手段实在阴险。”
“若没了魏家,他也就那张脸能看罢了,无甚本事却惯会装腔作势!”
忽地从背后传来一道悦耳的附和声:“是,说的真好。”
柔软动听的女声,让同席的人愣了一愣,更是让齐卫青呆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会有女子认同他的话,毕竟以魏远洲那张脸就足以魅惑不少女子,鲜少有女子能看清其“真面目”。
还未等他高兴遇到了知己,就听对方继续说道:“他至少有脸可以看,不像你……”
话音就此戛然而止,但谁都听懂了话外之意,这不是明晃晃嘲讽那人既没本事,连脸也不能看吗?
“你!咳咳咳……”被这个答案震惊到,男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茶水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咳嗽。
随着那女子的话落下,一阵阵音量骤增的笑声更是刺激人的理智:“哈哈哈哈哈。”
齐卫青当即从座位起身,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怒意,抬步往隔壁桌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女郎这般无教养。
可行至半路,一个侍女冷着脸展臂,拦下了他的去路。
大庭广众之下,齐卫青顾忌着颜面并未硬闯,只是顺着那道银铃般的笑声,先往明目张胆笑话他的女子看去。
令他没想到,那个笑声未断,笑得前仰后倒的,居然是个还没出阁的毛丫头。
而她的对面,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规规矩矩端坐着,微微仰起的绝美容颜,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则淌着清澈的平静,笑意未达。
这张脸,以及这表情,似曾相识。
“嫂嫂说的没错,还真是不能看啊。”魏舒禾虽然坐的较远,但就以齐卫青那个大嗓门,想不听见都难,更何况一开始他就点名了说坏话的对象,想让她不注意都难。
默默听了片刻,算是知晓了对方是何人,原是九哥在吏部的同僚,听起来过节还不小。
本想着在外头要低调些,谁料对方越说越过分,身为妹妹,她怎能容忍外人诋毁自家哥哥,刚想与之理论一番,却没想到一向性子温和的嫂嫂先开了口回怼,怼的漂亮。
“你!”齐卫青听懂她话里的暗讽,咬牙正欲开口,却被人从后面打断。
跟着齐卫青过来的友人,在他开口犯下更大的错之前,提前说出了她的身份:“魏、魏、魏夫人。”
顾家小姐生辰宴,他曾远远见过一回宋卿时,自是知晓她的身份。
齐卫青在友人的贴耳提示下,也知晓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妇人乃是魏远洲的妻子,不由握紧了拳头,紧张不已。
来这间茶馆是意外之举,他们本是在隔壁的酒楼喝酒,尚未尽兴却又怕喝得太多误事,便辗转来了茶馆醒酒。
趁着要散未散的酒劲儿,才说了些“糊涂”的真心话,怎料却被当事人的妻子听了个正着。
她既在此,那魏远洲岂不是……
齐卫青不由朝着周围打量看去,尤往楼梯口处多瞄了几眼。
许是看透他的顾虑,宋卿时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噙着笑道:“我家大人稍后就到,齐主事若有何不满之处,尽管直言。”
听到这话,在场的诸位脸上的表情各异,却都在强装镇定。
魏舒禾是知晓魏远洲不会来,所以故作面无表情,免得露馅儿。
而齐卫青在想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官职身份,可当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斟酌了下用词,便和友人帮着腔道歉解释,一改开始的气势汹汹。
无非是些马屁夸赞,拜托宋卿时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也别告知魏远洲,当然,最主要的,则是别让魏远洲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了他坏话。
宋卿时执杯不语,没说帮忙隐瞒,也没说会告知,态度模糊不清,却是最折磨人的。
“这位爷,这边走。”店小二清脆的讨好声在楼梯口响起,引得人往那边瞧去。
宋卿时的位置本就是面朝楼梯,这会儿也不由得往那瞥去一眼。
没曾想,刚才的话一语成谶,一抹熟悉的身影拾阶而上,名贵皂靴踩在脚下,身姿清俊挺拔,风眼狭长,举手抬足间尽显气势逼人。
忽地,他的脚步停下,侧了侧头,漆黑的眸子若有所察地睨来,在看清场面后,视线如淬了冰般充斥着压迫。
少顷,他挑了下眉,歪首与同行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率先抬步朝着楼上走去,而他,则冷着脸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魏大人。”齐卫青和友人暗道不好,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97章 病了
只稍一个虚影, 宋卿时便认出了他。
魏远洲穿着一身她早间给他挑的墨色大氅,行走间仿佛自带一阵风和一种压抑强势的气场,叫人粘上去, 便轻易挪不开眼。
待他走近后, 心虚不已的齐卫青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魏大人,只是这声音细若蚊蝇,没有之前在背后说坏话时那般有底气。
宋卿时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和魏远洲在茶馆碰上了,不由也回忆起掌柜刚才说的话,三楼被某个贵人提前包场了,魏远洲许是赴那人的邀约。
悄悄打量的目光在魏远洲和齐卫青之间流转个来回,她刚才之所以撒谎,就是怕齐卫青恼羞成怒惹出大麻烦,故而才会搬出魏远洲来震慑对方,谁曾想谎言竟成了真。
为防谎言暴露, 宋卿时扬起笑脸,主动搭了个话茬:“你来了。”
说话之时,顺带用眼神给予魏远洲暗示, 让他不要戳穿自己。
魏远洲很是上道, 默契地理解了她的话外之意, 并未说过多的废话,而是将目光落在齐卫青身上,似在掂量着什么, 少顷, 挑了下眉冷声道:“齐大人, 可还有事?”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一下,齐卫青哪还有留下来的理由, 忙给友人使了个眼色就要走:“没没没有,我们这儿正打算走呢,魏大人喝好,今儿的账就算在我头上。”
走前,还给宋卿时递了个拜托的表情,至于拜托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魏远洲在宋卿时身边站定,他的掌心虚虚搭在她的肩膀处,向下的视线仿佛在询问她们为何会在此处。
宋卿时笑意未减,静静抬眸,两人视线毫不意外撞上,会意道:“外头冷,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恰巧碰到了齐大人,就打了个招呼。”
她并未告知魏远洲齐卫青在他背后说坏话的事实,这只会加剧二人原有的矛盾,恐会对魏远洲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响,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对方也并未继续纠缠。
魏远洲知晓她有事瞒着他,但并未戳破,以她的性格,为了避嫌并不会主动和他官场上的同僚扯上关系,更遑论上前打招呼。
魏远洲凝望着她柔美的眉眼,出口的嗓音低沉而温和:“我在楼上有个应酬,可能会比较晚。”
这话今早他出门前就已交代过,所以宋卿时识趣地并未再过多询问,只说了两句贴心话,就让他先去忙便是。
“段朝。”魏远洲稍抬了下声量。
“属下在。”段朝上前几步。
魏远洲扭头冲他吩咐:“你留在此处伺候,等夫人玩够了,你便送夫人回府。”
宋卿时考虑到若让段朝留下,那他身边便没人伺候了,于是拒绝了:“不用了,我们出门前带了几个护院,足够了。”
魏远洲今日似乎极为话多,见她拒绝后又补充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别太晚回府。”
难得见他这般婆婆妈妈交代这么多,宋卿时忍不住调笑:“好好好,你的话怎得这般多。”
“是啊九哥,你就忙你的去吧。”魏舒禾小声接话道。
谁料,对方一个轻飘飘却充满了压迫的眼神瞥过来,魏舒禾立马就闭了嘴,行行行,他们夫妻说话,她就不该插这个嘴。
最终,两拨人分开而行,魏远洲上楼应酬,她们坐着小憩一会儿后就打道回府了。
但不知何时受了风,隔日一早宋卿时便觉得嗓子有些不适,干涩犹如泥巴地,饥渴难耐,无论灌进去多少温水下去都觉不够。
绿荷端着药碗,撩开帘子朝着床榻的方向靠近,柔声道:“娘子,先喝药吧。”
许是见她难受,忽地想到什么,便提议道:“可要唤主子爷回来看看?”
宋卿时斜倚在床边,用指尖轻轻揉捏喉咙的软肉,闻言笑道:“他又不是大夫,唤他做什么?”
明日他该休沐了,今日应当会回的早一些,这个时候远远还没到放衙的点儿,一点风寒罢了,何必去烦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