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绵宝宝”这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游棠想起叶屿先前的叮嘱,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吞了回去。
叶屿扫一眼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小萝卜头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算这家伙识相,没有大嘴巴地嚷嚷出来。
呼,好险好险。
从叶屿眼中读出了隐藏的信息,游棠庆幸地拍拍胸口,哎,叶屿的眼神好凶啊!她环顾着周围的新玩伴,拉拉叶屿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一起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被一群人当乐子看热闹?叶屿自认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用相当无语的目光瞅了瞅游棠,斩钉截铁地拒绝后视她央求的目光于无物,目不斜视地就要从人堆里穿过。
“为什么?”游棠锲而不舍,拔腿便追。
“不熟。”
“玩一玩就熟了嘛!”
游棠继续追,只是斜刺里突然出现的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从来不跟我们玩的,你就别追了!”说罢,李啸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把她往人堆里推去,“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身后的安静渐被哄闹声取代,离开了些距离的叶屿脚步开始放缓,最终在走出园子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仍然不明情况的游棠。眼见某人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要被布巾蒙上眼,叶屿无奈了。之前不是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就傻乎乎地任人捉弄呢?
“喂!游棠!”掂了掂手里的盒子,他突然扬起声喊,“跟我去玩新模型!”话出口,叶屿自己尚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就想着帮她脱离泥潭呢?他明明发过誓要远离这个麻烦精啊!
叶屿的嘴巴动了动,十分想收回自己泼出去的水,遗憾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刚才还站得稳稳当当的游棠犹如得到了召唤一般,眨眼就从人堆中钻了出来,露出的灿烂笑脸刺眼无比,扎伤了被搅局的李啸。李啸哼一声,心中对叶屿的不爽又增加了几分,却又拿远去的两人没法子,只得一跺脚粗声粗气地招呼小伙伴:“不理他们,我们走!”
“小屿回来啦?呀,棠棠也来啦!”
来开门的林静惊喜地看着肩并肩的两个小萝卜头,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进来,边摸着游棠的小脑袋边对叶屿嗔怪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去接你啊!”
“妈,你从来没接过我。”叶屿换鞋进门,放下自己随身的小背包,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母上”的谎言。
“这个嘛……车站不就在院子外面?妈妈这是相信你!”林静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你看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久,棠棠一个人多孤单?她还没交到其他好朋友呢!”
一个猛点头的应声虫游棠,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母上”,叶屿按住自己要撒丫子去跳广播体操的神经,露出一抹冷艳高贵的笑。
以为这样就可以问住他了吗?
怎么可能!
他托着手里的模型缓缓从游棠面前游弋而过,刚才还在和林静统一战线的游棠瞬间便忘了自己的初衷,目光一路飘移追了过去,活像是一只被食物牵住了视线的小仓鼠。
这丫头!见状,林静扶额无奈叹息,赶苍蝇似的对叶屿摆手:“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自己找地方玩去!”
叶屿发出一声得逞的轻笑转身向房间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一只“仓鼠”。
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游棠很好奇,但很快她就无趣地撇了撇嘴,拉了凳子坐在叶屿的对面。原因无他,叶屿的屋子简直就是她房间的翻版嘛!不说物件长得像,就连摆放位置都差不多。
“咱们房间的布置好像啊!”游棠感叹道。这年头,听说过撞衫的,没想到连屋子布置都能撞。
叶屿已经把模型零件铺了一桌子:“因为游奶奶不知道该给你布置成什么样,所以借鉴了我的屋子,只是……”他顿了一顿,下意识想抬头望向对面,又赶紧制止了自己的冲动。他真的不知道,类似的物件只是挨个换了个颜色,组合起来的杀伤力却有这般大。
言未尽,意已至,游棠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叶屿有限的六个小点点里表达出的无限嫌弃。哼!五十步笑百步!乌鸦笑猪黑!她气哼哼地做着心理建设,却把自己给逗笑了,嗯,这么说来他们半斤八两,该是谁也别笑话谁!
叶屿已经有些习惯游棠偶尔异于常人的反应,见怪不怪地摆弄手中初具雏形的模型,一双眉毛不知不觉拧了起来。嗯……接下来该拼哪里呢?
“这个啦!”举棋不定间,一只手拈着块零件利索地移了过来,正卡在他犯难的地方,“咔嗒”一声仿佛敲掉了叶屿的牙齿一样,让他“嘶”地倒吸口气,“噌”地站了起来。游棠及时缩回腿,完美避开了被误伤的命运。
“你干什么!”椅子倒地的咣当声里,叶屿的五脏六腑像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几下似的,瞬间燃起了焦灼的火,竟不知是先瞪“罪魁祸首”的好还是赶紧检查模型。一瞬犹豫过后,心中天平排山倒海倾倒,终是模型占了上风,只是—
“咦?”
他将模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意外地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由游棠按进去的那一块零件与周围严丝合缝,明显是正确的选择。他舒展了眉宇,扶起椅子重新坐下:“你……会拼?”
一旁,游棠缩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弱小可怜又无助,要不是她眼睛里的狡黠犹未散去,叶屿就差点相信自己吓到她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立即为自己的过激反应买单:“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可吓死我了!”游棠瞬间暴露了真实面目,鸟一般扑腾过来,捂着胸口浮夸地大呼了一口气,“你刚才好凶,我还以为要被你按在地上摩擦了!”
真没看出来……
仿佛心中徘徊已久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出口,她突然跳下椅子,抬起右手对着空气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气盖山河道:“不过—祖国的花朵和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是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困难所吓倒的!”
叶屿注视着她,额上滑下几条不可见的黑线。继“麻烦精”之后,他又发现了游棠新的属性:戏精潜力股。
这叫什么?人在家中坐,“朋友”天上来,顺带还附赠不知几何的随机属性?售后服务都没有这么好吧?还有一种挖掘宝藏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是想的叶屿沉默了。
最终叶屿邀请游棠一起组装模型。在一只手都能数清的有限接触里,虽然游棠画风清奇,但叶屿还是发现了她脑袋好使这一闪光点,至少在模型的限定里得到了上帝垂青,被强加了不少技能点。
有同一件事做沟通的桥梁,两人倒是融洽了不少,间或交谈些其他趣事,也算是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若将几次意见分歧导致两人互相嘲讽抛开的话,也算是其乐融融。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眼看游棠驾着友谊的小船就要扬帆起航,叶屿却仍站在岸边观望,思考着未来这艘船沉没甚至是被自己亲手凿穿的可能性。
时间在表盘上哗啦啦地跑动着,像是在附和一般,楼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也咋呼着如脱缰的马呼啸跑过,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一路顺风而上,突破了双层玻璃的阻隔攀附上刚刚结束动手能力训练的两人耳朵。叶屿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废弃物。游棠眼前却不知怎的晃悠出了叶屿闪亮登场时的情景,当时还未觉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哪儿哪儿都透出几分诡异来。
那么问题来了,敢问路……哦不,答案在何方?
伸到一半的懒腰也不继续了,游棠忽然便得出一个结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跶到叶屿身边去求证:“叶屿,你是不是和小李子有过节儿啊?”
叶屿正踮着脚把新鲜出炉的模型摆上橱柜,暂时无暇他顾,只随口问道:“你这结论从哪里来的?”
“直觉!”
“直觉?你当自己是天线宝宝自带信号接收器可以听到来自宇宙的声音吗?”他啼笑皆非。
“你懂什么?这叫‘结论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游棠振振有词。
“看你说得这么有道理的样子,我差点儿就信了。”模型在橱柜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叶屿双手环胸靠在橱柜上,总算腾出眼睛看向游棠,“不过你这直觉倒还算准。”
“怎么说?”游棠激动起来。
看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叶屿摸着下巴沉吟半晌,慢悠悠开口却不是让游棠期待的一番起承转合,而是一个反问抛还给了她:“嗯……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被孤立了?”
游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用眼神催促着叶屿赶紧说。
叶屿又是一番沉吟后,深沉道:“这就对了。”
游棠脸上顶着问号,忍不住问道:“对了?什么对了?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儿啊?”
叶屿扬眉一笑:“你猜?”
游棠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偶尔皮一下的叶屿开心过后总算还记得给游棠解谜:“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他单方面不待见我,连带着你也倒霉被孤立了。不过你也是傻,他们明摆着捉弄你,你还真自己跳进去。”
“我那是无聊才配合他们的好不好!倒是你,你干了什么他才不待见你?”
要是之前,游棠肯定是站在叶屿这一边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要审视一下自己的想法了—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谁知道叶屿和李啸之间谁才是那个“单方面”,唱的又是独角还是双簧?
“那你可真是舍己为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娱乐大众啊。”叶屿目露讶异,“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没让他得逞过,所以他才不待见我。”
“只是这样吗?”游棠选择性忽略掉他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表示质疑。
“那不然呢?”叶屿摊摊手,“非要我编出截狗血剧情你才满意吗?”
“我就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游棠嘟囔。
“唔,其实这件事有个后续的……李爷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把李啸痛骂了一顿,他大概以为是我告的状吧。”
“那是你告的状吗?”游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屿勾起个高深莫测的笑:“告状?我才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是有同种遭遇的其他人去告的,我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啧啧,看来大家都积怨已久啊!”
游棠无语地瞅着身边一脸无辜的人,不由得感慨人世险恶。瞧瞧叶屿,不动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就把人阴了回去,真是……吾辈楷模值得学习啊!想到这里,她此道的任督二脉似有所松动,当即活学活用龇牙一笑:“你就不怕我告诉小李子?”
“怎么会?”叶屿眼神信任笑容怡然,“我们是朋友啊!”
游棠的千言万语生生被这六个字堵了回来,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挖个坑自己跳。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同情李啸,不是己方疏于防范,实在是对手段数太高!
眼一闭一睁,一个暑假就吵吵嚷嚷地过去了。在这个暑假里,游棠摸熟了整个大院的同时也和李啸成了冤家对头,还成功让叶屿登上了与自己的塑料友谊小船。不过船上唯二的两名乘客都不知道的是,这艘小船一路摇摇晃晃驶向大海深处,在偏离目标星辰大海的同时也会在无形之中蜕变为爱情的巨轮。
每年的九月一日,都充斥着学生的狂补作业和老师的唉声叹气,明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只因为它自带的含义,便硬生生地有了一种仪式感,这个仪式是众人年少时几不可少的噩梦来源,是无数血泪的回忆,也是长达两月欢乐的终止键,虽然它的名字只是毫无韵味可言的三个字:开学日。
游棠大概是为数不多还在这天保持着极好心情的人了,她跟着自己和蔼的班主任走在前往六年级一班的路上,对置身的新学校满怀好奇。
等班主任简单介绍完她,游棠就站上讲台准备自我介绍,眼睛往乌压压的台下一扫,就从一堆辨不清的萝卜青菜里发现了两张熟面孔:坐得端正笔直的叶屿和拄着下巴转笔转得飞快的李啸。
嗯,这种情况,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意外,游棠所转入的这所学校地理位置实在占优,和大院的距离之近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大院的孩子们几乎一个不落地都在此扎堆了,若是课间在走廊兜上一圈,还能遇到更多熟面孔。
全班同学对笑容甜甜的新同学表示热烈欢迎,李啸敷衍地跟着拍了两下手掌,甚至连新同学的模样都没看就又投入转笔大业中去,心情跟着越转越快的笔一起飞扬起来。
他也是这个特殊日子里保持好心情的少数人之一了—在这个让人悲痛的暑假里,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滑铁卢,这使得他无比期待开学。他后悔了,他不该去招惹游棠的,这丫头看起来和和气气、腼腼腆腆,怎么就这么记仇呢!整天变着法地跟他作对不说,还找来了叶屿那家伙帮忙!要知道叶屿虽然蔫坏蔫坏的,但一直都不怎么搭理他,现在却带着一肚子坏水来给游棠当后盾。他生在国旗下沐浴着阳光长大,哪里会是叶屿的对手?
不过好在开学了,他总算要摆脱这两人联手的折磨了,阔别江湖两月有余,他李啸又要回来了!
内心的小人一阵叉腰狂笑,李啸已经完全放飞了自己,直到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句话:“大家好,我叫游棠……”
我叫游棠我叫游棠我叫游棠……
笔“啪嗒”一声从僵住的指间滑落。后面的话李啸已经听不见了,他的大脑自动和耳朵断开了连接,疲于应对着旋转跳跃盘旋上升的四个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抬起头,正对上叶屿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山高水阔,他还是就此别过吧……
如果故事在这里画上句号,那将不过是一个失足少年被迫学会重新做人,但李啸显然不甘心就此湮灭在江湖的传说里,为了捍卫大院一霸的地位,他决定带领自己一帮或真心或假意的小弟对叶屿游棠二人组宣战,虽然对方从未回应过。
这倒不是人数悬殊的问题,而是叶屿和游棠一致觉得,这样隔空喊话实在是太low了,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不过被动挨打也不是两人的风格,在具体的行动方针上,两人从没含糊过—毕竟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
就这样小打小闹了大半个学期,李啸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准备干一票大的,他要让游棠记住这次“教训”,让她再也生不起跟他作对的念头!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惠风和畅的下午放课后,游棠第一次落单了—有着“邻居”“同班同学”和“好朋友”这三重身份加持,导致除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外,游棠和叶屿几乎是形影不离,让李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直到今天机会突然降临。
“我看见班主任把叶屿叫去办公室了!”
李啸带着一帮小弟躲在拐角,指着树荫下一蹦一跳兔子似的游棠道:“今天就剩她一个了,我们得抓住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
“好!”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不过转瞬又搔了搔头,迟疑着问,“不过啸哥……怎么个教训法?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