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啸也搔了搔头,回头环顾着身边七八个大院弟兄,讷讷道,“打女孩子不太好吧……”他只想着出一口心中郁气便罢,也没真想着把人小姑娘怎么着,更遑论己方这么多人,排排站在游棠面前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说成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了。最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游棠只能算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叶屿。
没道理放过大鱼使劲欺负小鱼啊!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那……咱们就散了?”为难之下,有人试探道。
“不行!”李啸想都不想地拒绝。难得天上掉馅饼,就算接不住整个,难道还抓不住个边边角角?弃之不顾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帮半大小子齐声叹息:姑娘家真是难办啊!
眼看正主都要迈进大院的门了,这边的“墙根会议”还没倒出个子丑寅卯来,尚未修炼出耐性的“天降馅饼”组齐刷刷地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开始躁动,直到李啸大手一挥做出决定:“兄弟们给我压阵,我先去探探敌人虚实!”
“嘁!”众人皆嗤,对李啸表示鄙视。明明就是无计可施了,还非要美其名曰探虚实!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真诚?
对此,李啸丢出一个白眼,大踏步追了过去,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一行人从挤挤挨挨的墙角出来,集体转移到了大院。
等一帮看客到齐,李啸与游棠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上了。只见李啸勾着嘴角压着音调,冲游棠极有社会大哥范地一笑:“游棠,可逮到你了!”
“李啸?”这个人很眼熟,十分眼熟,非常眼熟,跟整天与自己别苗头的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同往日大相径庭的风格委实让游棠愣住,好半晌,她才不确定道,“你要是生病了就赶紧回家躺着,这样怪吓人的。”
说罢转身就走,换李啸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是……这这这!这剧情发展不对啊!这丫头不应该被他的气势所折服,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以往的作为,然后在他宽宏大量地表示原谅后加入他的阵营,从此与他冰释前嫌皆大欢喜吗?
释放的善意被无视得彻底,受到了打击的李啸头脑一热,转身拦在了游棠身前,一边撸袖子一边喊口号似的大喝一声:“游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你!”
游棠总算反应过来了。合着这家伙是来挑事的?叶屿不在,她觉得自己更要捍卫住两人的面子,于是配合地撸袖子,更大声地回应:“要打架?来啊!”
那就打呗。
别的不说,在一帮小弟围观的情况下,这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不过他打定了主意不动真格的,姑娘家胆子小,吓一吓就够了。
纯粹是为了面子之争的两人就这样摆开了阵势。被逼上梁山的李啸就很郁闷了,明明是他占据主动来着,怎么现在成被迫应战了?这姑娘什么时候把节奏带偏的?
思考着怎样放水才不明显的李啸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震惊了—刚才还在说和女孩子打架不好,结果现在就要亲身上阵了?
“真香”!
吐槽归吐槽,眼见事情发展像雪崩一样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立刻就有机灵的撒腿去找能控制局面的家长。只是刚迈开腿,一声人体落地的闷响就传了过来,听得众人眉头齐齐一跳。这声响……李啸下手太重了吧?
坏了,事情大发了,那丫头该哭了。
想法刚钻进脑海,果不其然就有哭声伴随着惨叫传来。
只是……声音好像不对啊?
众人机械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看到李啸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正抹着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出的生理泪水。
疼啊!
“身手很一般嘛。”游棠评价道,随即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潇洒离去,留下一圈目瞪口呆的看客张大嘴吸溜着日益转凉的风。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蔚蓝天空飞过,投映在李啸的视野里,总算拉回了他被摔出窍的七魄三魂。他哎哟连天地支起身坐起,瞪着游棠的背影,突然攥起拳头砸向地面,声音透出满满的不可思议。
“失算了!
“这丫头,练过!”
“我回来啦!”
游棠脚步轻快地跑回家,像往常一样先钻进厨房在做饭的游奶奶脸上香了一口,又解了书包扑进沙发,一个打滚便窜到了另一头看晚报的游爷爷身旁。
“打架赢了很开心?”
游爷爷抖抖报纸,老花镜后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瞧向小孙女。
“啊?”游棠蒙了。爷爷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她那边才打完老人家就知道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游爷爷悠悠一笑:“不光是我,整个大院都知道你的壮举了。”
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
游棠捏着衣角,讷讷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爷爷,我……我……”
“我就是随口一问,瞧把你紧张的。”游爷爷看着游棠涨红的脸,顿时笑得不可自抑。他家的孙女啊,可真是个宝贝。“打架累了吧?让你奶奶给你晚饭加鸡腿。哎呀,不愧是我孙女,有我当年的风范!在部队里的时候他李老头可从没赢过我!”说着说着,竟是带出几分得意来了。
一边张罗着加餐一边对自己点头的爷爷让游棠内心有点崩溃,她以为就算不上思想教育课,也会来一场直击心灵的对话,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样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赞许的场景,直到自家奶奶出场:“好什么好!棠棠一个女孩子家,打架伤着了怎么办?”
气贯丹田,势若雷霆,游奶奶手里的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出来和游爷爷理论。
“咱们棠棠这不是打赢了?”游爷爷颇有些不以为然,“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嘛。”
“那要是没打赢呢?对方一帮小子可都在边上看着!”
这次游爷爷还没说话,游棠就抢答了:“奶奶,我能打赢的,爸爸教过我打拳呢!”
“打……拳?”
大家闺秀出身的游奶奶觉得自己有点晕。
“对啊,打拳!我打得可好了!”游棠认真点头,连带着比画了两下以示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游山这臭小子,教什么不好非要教棠棠打拳!”游山自然就是游棠那身处战乱地带发光发热的爸爸了。游奶奶捂了捂跳得有些快的心口,向游棠嗔怪道。
“打拳怎么了?”游爷爷不乐意了,“又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自己,哪里不好了?”
“怎么了?等棠棠打顺手,以后但凡遇事就挥拳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游奶奶一噎,登时没好气道。
“孩子间玩闹罢了,你也太夸张了。”游爷爷摇摇头,乐呵呵地把注意力转回游棠身上,“刚耍的两下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全套打给爷爷看看?”
“好啊好啊!”游棠当即应和。爷孙俩齐齐笑弯了眼,看得游奶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挥舞着铲子重新进了厨房。
“你奶奶这是担心你。”游爷爷向游棠挤挤眼睛悄声道,又扬起声音笑呵呵喊游奶奶,“哎,老婆子,别忘了咱们棠棠的鸡腿!”
“想都别想!”游奶奶汹汹地拒绝,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剧烈碰撞的声音。
话虽如此,可在上桌吃饭的时候,还是多了一盘堆得满满的烧鸡腿。游棠抱了抱自己嘴硬心软的奶奶,把最大的鸡腿夹进了奶奶的碗里。
吃完了饭,游棠被赶去写作业。游爷爷帮游奶奶收拾完碗筷,盘着自己圆滑光润的核桃去找老朋友李啸的爷爷老李喝茶,刚到李家的大门外就听到老李扯着大嗓门训孙子。
抬手敲了敲门,游爷爷对来应门的李家爷爷呵呵一笑:“哟,训孙子哪?”
看热闹的语气一下子让李家爷爷刚降下去的火气呼啦啦又烧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李啸又是一通训:“这么大的人,整天惹是生非就算了,现在居然欺负上了女孩子,你丢不丢人!”
明明讲的是言语恐吓的副本,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干的是武力威胁的活计?
李啸已经被连番的语言迫击炮轰炸得无精打采、思维混乱了,讲真的,他都差点信了自己是一个不辨是非、无恶不作、欺凌弱小的人了。
可被吊打的明明是他啊!
李啸委屈,李啸心里苦,李啸要为自己正名!他终于忍不住发声反驳:“游棠才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凶的女孩子!”
人爷爷还搁这儿杵着呢,你就敢说人孙女凶?李爷爷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孙子气死了。
再说那边,要开始写作业了,游棠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的作业本还在叶屿的书包里躺着,便捏了块橡皮扔过阳台去敲叶屿的窗。
橡皮落在窗上,“啪”的一声轻响,那边窗帘被拉开,不多时走出个人来。叶屿拿了游棠的作业本,又弯腰捡起橡皮一起递给趴在阳台上只露出个脑袋的游棠。
“你怎么知道我来要作业本?”游棠奇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还知道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你干了一件大事。”叶屿抱着手臂倚在阳台上,把游棠看了又看,怎么都和那个一下就把李啸给放倒的“游棠”联系不起来。
这丫头,藏得挺深啊。
“连你都知道了?”游棠咂舌。这种全世界都知道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明明是他要来和我打架,结果才动手他就倒了,还害得我背锅……”
她都准备迎接来自社会的毒打了,可谁知李啸搞了这么一出,让她发自内心地忧伤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游棠一脸惆怅的模样引得叶屿发笑:“那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较量一下?”
游棠耸耸肩,不置可否。
跟游棠的情况类似,叶屿也是跟着父亲学过的,两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倒也是旗鼓相当,只是不经意间被李啸看到,又是一波重击如冷雨一般劈头盖脸浇在他身上,真正是透心凉。
一直以为叶屿就是个辅助型的军师,结果人家也是个强力输出?他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一直招惹这俩人?回顾过往,他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在摸清对方的真正实力后,李啸当机立断悬崖勒马,决定就算不能把旧账一笔勾销,也要井水不犯河水才行。只是不幸的是,天并未如他所愿—在他琢磨具体方案的时候,一张附着游棠照片的“大字报”贴上了学校门口的宣传栏,其上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游棠是个没爹没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可怜虫。虽然这张字迹和内容皆拙劣的纸被过路老师及时撕了下来,但还是化为一道流言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整个校园。
更糟糕的是,从其他大院孩子嘴中偶然流露出的一些信息,在有心人的拼凑之下,无形中便成了流言的佐证,以至于越传越玄逐渐走偏,各种各样离谱的言论也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甚至有了谁接近游棠谁就会倒霉的说法。
小孩子总是天真而残忍的。善恶在他们的心中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们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刨根问底,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化为利刃伤及与自己同样的存在,而后又会在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抱团远遁,在观望中凝聚出更大的风暴。
游棠此时就身处风暴,只是好巧不巧在风暴眼中。她那与生俱来的粗疏为她织出了一道屏障,让她在晴朗灿烂的阳光下自得其乐,半点没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沉重。
哦,不对,在风暴还未形成的开始,她还是有察觉到一些不对的—她好像被同学们疏远了?
当她带着疑问去找叶屿求证时,叶屿临场发挥,把锅全推到了李啸身上,让游棠以为又是李啸当初玩的孤立那套把戏。于是在对李啸一通鄙视过后,她开始对周围所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和态度泰然处之视若无睹。只是苦了叶屿,既要替游棠挡下风言风语,又要在游棠面前不露端倪。
叶屿不似游棠,“大字报”还贴在宣传栏上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只是他晚去了一步,并没有直接见到。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游棠的时候,事情已经在人心的推动下发酵膨胀,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催生出的不少言论,让叶屿听了都心底发寒。这种情况下,他也只好全力拉走游棠的注意力,免得她听到恶意的中伤。
只希望这场风波能快些过去。
“你干什么去?”
叶屿轻轻吐出口郁气,从寒风中依旧青翠的草坪处收回目光,扣住了蠢蠢欲动起身想溜的同桌。为了降低意外,他甚至向老师提出申请与游棠成了同桌。
游棠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能和叶屿成为同桌,她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没想到叶屿简直是只可远观的代名词—整天防贼似的盯她盯得死紧!日常三连“干什么?不行!不准去!”跟三座大山一样把她压制得死死的。最关键的是,叶屿这么做的原因居然是怕她出去为祸一方!说她太暴力了!
想起叶屿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游棠就忍不住把一口好牙磨了又磨。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叶屿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嗯?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吗?
要知道雷锋同志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一直置身于料峭严寒之中,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叶屿同志的温暖。
天苍苍,野茫茫,叶屿最近不正常!游棠同学扁着嘴,伸手指向聚作一堆正叽叽喳喳聊天的一个小团体:“我想和她们玩!”
叶屿偏头看过去,在游棠接触不到的方向刹那冷了目光,刀锋一般迎上那几抹意味复杂的窥探。其中蕴含的警告太过浓烈,小女生们一惊,连忙慌乱地收回自己自认为隐秘的心思。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回脑袋,面向游棠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瞧着她淡淡道:“快期末考试了,别总想着玩……作业写了吗?预习了吗?复习了吗?”
“写了写了,都写了!”
游棠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恼怒的小宇宙了,抱起一沓书本重重丢在叶屿面前,双手拍在桌上,“咣”的一声,镇得喧闹的课间都陡然寂静了下来。
“叶屿你讨不讨厌!我是犯人吗?你这么管着我!”
嘹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叶屿顶着各色目光神色如常,翻看着游棠的作业,挨个指出其中的错误:“错别字、计算错误、单词拼写不对……”他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游棠平静道,“你大概不想因为考砸了被游奶奶整天追着念叨吧?”
“要你管!”
话虽如此,被精准踩中七寸的游棠还是板着脸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响。叶屿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越过她和对面的李啸对上了目光。
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李啸苦了脸,揉着腮帮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摩拳擦掌向方才那几个流言中转站走了过去,准备好好和这些嘴巴比脑子快的人聊聊人生和理想。
有泰然自若的叶屿在侧,游棠就显得格外烦躁了,胡乱地翻了几页书,她“噌”地又站了起来,对目光探寻的叶屿硬邦邦道:“我出去一下!”
叶屿也不因她的语气着恼,笑了笑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