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游棠抬了抬下巴,微带挑衅地瞅向他,“我要去卫生间!”
“那你快去快回。”一瞬微窘过后,叶屿不动声色地坐下,低头看起了书。游棠瞄一眼他隐隐泛红的耳郭,扬起得意的笑容。
听着那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叶屿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就发现书页上投下了一片剪影,他复抬起头,询问地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桌旁的女生。
女生对上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揪了揪衣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叶屿……你和游棠关系很好吗?”
“怎么了?”叶屿微皱下眉,仔细打量一眼这个不甚相熟的女生,不答反问。
女生因他这一眼红了红脸,咬咬下唇再度开口时,紧张得有些磕巴起来:“你、你不知道吗?游棠……游棠是个—灾星!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倒霉的!”说着说着,她的语言倒是流畅起来,到最后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好似说出口的不是什么传言,而是确凿的结论。
“灾星?”
指间的笔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溜出零散的音符,叶屿忽而轻笑出声,漫不经心道:“灾星?是天煞孤星转世还是扫把星下凡?我和她既是邻居又是同桌的,怕是沾了不少晦气……你不焚香祷告画符驱邪就过来,不怕撞霉运?”
双手按在桌上徐徐站起,他突然冷了脸色,睨着女生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道:“要我说,那些编传造谣的人,才是真正的灾星……你觉得呢?”
女生惶然抬头,正撞进叶屿冷然的眼中,那一抹了然惊得她踉跄后退,连磕在桌角隐隐作痛的地方都顾不及,捂着脸就跑了。
这一幕又被李啸看到,吹着口哨向叶屿比出个“厉害”的手势。他一直觉得能打的才是最厉害的,可看着叶屿动动嘴皮子就能屈人之兵,却也莫名觉得痛快。叶屿瞥他一眼不作声,把目光拐向门口,面上闪过一抹忧色。
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
Chapter03 吃货的人生哲学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直觉还是很靠谱的,只是叶屿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果—此时的游棠正靠在隔间的板壁上,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八卦。
对,津津有味—若不是地点场合不对,她肯定会花生瓜子小板凳摆齐活,然后一边听一边叫好。
隔壁的女生大概是个极度热爱八卦的人,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和感情丰富的语言,凑齐了起承转合唱念做打情景相融虚实结合四件套,生生排出了一锅逻辑有序须尾俱全的大杂烩,她估摸着,流言最完整的版本就在这里了。
这样说吧,若非她就是游棠本人,她可能真的就信了。
游棠乐呵呵地托腮一笑,复又小小叹口气,为与流言严重不符的事实感到可惜。真要有这能耐,那她可算得上是人形自走究极大招了,随便往哪一站就是一场史诗级灾难,还不用整天和李啸过招拆招,光跟着他就有够受了。
果然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哪!
一阵抽水声过后,隔壁门开了又关,说话声和脚步一起远去,见没有下文可听,游棠耸耸肩,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游棠!”爬上教学楼天台,叶屿望见那个背对着自己趴在围栏上的熟悉身影,停下了匆匆的脚步。他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迈开平稳的步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过了许久游棠都没回来,叶屿直觉出了岔子,丢下没写完的作业就出来寻找,在同班女生的口中得知游棠并不在卫生间后,他的心就是一沉。
千防万防,果然还是……没包住吗?
接下来就是匆匆寻找,还是李啸眼尖,遥遥发现天台上多了一个人影,而后叶屿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跑。瞅着他在逆光中逐渐变小,李啸一甩书包,踏着放学的铃声吊儿郎当地准备回家。
天台上,游棠并没有回头,而是向叶屿的方向摆了摆手,双肩小幅度抖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寒风中的小白菜,真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哭了?
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叶屿皱紧了眉头,十分嫌弃九分头疼八分想要掉头就走,但安慰的腹稿还是不知怎的就开始成型,大概是她平日里的厚脸皮提高了他容忍度的阈值?他认命地按了按额角,扶着游棠的肩把人转了个圈,却在看到她的脸后愣住,然后吁口气笑了。
游棠脑补着自己的“倒霉”属性如何大发神威,正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听到叶屿的呼喊,还没等她憋住笑,就被带着转了个圈。努力把快要飞起的眉毛按回去,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觑向叶屿,却意外捕捉到他还未完全消退的担心。
噢—
一个音在游棠心里风驰电掣地拐出了九曲十八弯,她眨眨眼睛,悟了。就说嘛,流言都能出合集了,早该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她这个主人公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原来是有人替她挡了下来。
想想叶屿近来越发奇怪的举动,游棠整颗心都被暖融融地填满。原来被朋友关心是这种感觉,不同于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却是恰到好处的帮助和陪伴。
“好兄弟,谢了!”抓着叶屿的手使劲摇了摇,她吸吸鼻子,真诚地望向他的眼睛,“虽然你人冷嘴巴毒还总凶我,可对我是真的好!”
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游棠眼泪汪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脑筋不知怎的就向桃园结义搭了过去,当即决定叶屿就是她一辈子的兄弟了,还是铁的,哦,不,金刚石的那种!虽然许多年后的她很想把此时的自己狠狠敲醒就是了—姑娘你脑袋逗秀了吗?结什么义!兄什么弟!这种时候就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喂!
被放了两年鸽子的某人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回忆起这件事,忍不住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人冷嘴巴毒还总凶你?”叶屿瞧着游棠生机勃勃的小脸,把这几个明显是贬义的形容词放在口中咀嚼一遍。
她没事人的模样让叶屿放下心的同时也关注起了别的问题,比如:“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这个嘛……口误!”游棠干笑。
叶屿睨她一眼:“我看是真情流露吧。”
“怎么会?我这是故意说反话来烘托你高大的形象呢!”她当即声情并茂替自己洗白,“在我心里,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是我的Super star!”
“那也不能掩盖我人冷嘴巴毒还总凶你的事实。”叶屿陈述道,转身向楼梯走去,“走吧,回家。”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不?
游棠泪流满面,跺跺脚赶紧追上叶屿的步伐。
太阳仿佛也沾染了冬日独有的慵懒气息,早早便开始向西山飘移,从绵密的云中拉拽出一条火烧般的绚烂长裾,铺洒了半个天际。游棠坐在路旁甜品店的落地窗前,望着打旋儿飘落的梧桐枯叶,往嘴里又塞进一块蛋糕。
叶屿的目光落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十分费解她对这种甜腻腻食物的喜爱。刚才走在路上,游棠表示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打击,需要甜食来抚慰一下,然后就拉着他一头钻进来大快朵颐。受没受到打击叶屿不知道,但他能肯定的是,游棠嘴馋了。
无言半晌,他把自己的那一块也推到了游棠面前,游棠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盛满了笑。
“这下心情好多了!”她摸摸肚子喟叹道。
“你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叶屿就纳闷了,“心情不好”这几个字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当然有!”游棠不满地横他一眼,瘪了瘪嘴,“刚才就可糟糕了。”
“哦?”叶屿不动声色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想要试探游棠到底知道了多少。游棠也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打开话匣子就哗啦啦倒个干净。
“你说我既不伤天害理又不欺男霸女,怎么就成谁沾谁倒霉的扫把星了?”她气息有些萎靡,蔫蔫地趴在玻璃桌上,沁凉的触感直达心底。她屈起手指敲击,发出一串沉闷的声音,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偏偏这个时候,叶屿不能感同身受不说,还在“叭叭”放冷枪:“以后你干脆叫‘游·扫把星·棠’好了。”
瞧瞧这话说得多扎心,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你还说风凉话!”游棠扫来一眼,顿了顿问,“不过话说回来,你听到这传言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动摇吗?”她拇指和食指间现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缝隙,在叶屿面前晃了晃。
叶屿轻嗤一声,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唇边施施然溢出一串字音:“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游棠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捶着桌就是一通大笑:“好想法!建国之后还不许成精呢!我就是扫把星本星也作不了妖啊!”她抹抹眼眶上笑出的泪,枕在臂上偏头看他,“你真会开解人,现在我剩下的烦闷也烟消云散啦!”
“你可别多想,我是怕你哭天抢地伤了我的耳朵,才勉为其难逗逗你罢了。”叶屿写了满脸的嫌弃,好像真的如他所说是游棠想多了一样。
“是是是!”对着这么一个口是心非还嘴硬不认账的人,游棠也是无奈了,“不管怎样你都辛苦了,我替你的耳朵谢谢你。”
叶屿不置可否,看她一握拳转而愤愤道:“接下来就要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无缘无故泼我脏水,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就快了。”他高深莫测一笑。
游棠不由得兴奋起来:“你早有准备?”话落,她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对哦,你这么奸诈,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说说?”她凑近叶屿,眼睛装满了好奇的光,却被叶屿以“一指禅”毫不犹豫地弹开。
“你等着就是了。”叶屿掸掸袖子,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格外认真的目光将游棠整个包裹,“倒是你该说说才对—心里那些不痛快的,别憋着,今天我舍身给你当一回树洞。”
啥?
合着这半天,自己是在“强颜欢笑”了?
你的思路很清奇啊少年。
游棠“囧囧”出神,这种气氛下,实在很让人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冲动和想法啊!只是对着叶屿严肃的面色,她很快就偃旗息鼓,转而努力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
这是一个艰难的活计,因为没心没肺如她,已经把初时想法忘得七零八落了。无法,她一拍桌子,干脆简单粗暴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谣言来为难自己?”
最开始是有些难过没错,但机智如她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阴谋,自然就不会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当。想让她愁云惨淡自怨自艾?那她还偏要一路阳光普照高歌凯进!只要心态不崩,她就立于不败之地!
那游棠的心态会崩吗?
笑话!
她山之高海之深磐石般稳的心态怎么可能说崩就崩?就算是天崩地裂地崩山摧山崩海啸她的心态都不会动一动的好吗?
“我开心了,搞事情的人就会抑郁;他们越抑郁,我就越开心!”她抬抬下巴,傲娇道,“这个良性循环我喜欢!”
“再说了……”她把原本属于叶屿的蛋糕也扫荡一空后,眯起眼露出餍足的笑,“没有什么事是一块蛋糕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她比出两个手指,笑意逐渐灿烂。
“那就来两块!”
好像……没毛病?
确认过眼神,是游棠的思维。
输了!打扰!告辞!
叶屿顿觉自己的担心十分多余。芥子纳须弥,游棠的心就和芥子似的,装着一整个星辰大海浩瀚宇宙,端的是无边无际。
果然,这丫头就是个宝藏。若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那她就是斑斓绚烂的万花筒,偶有消沉低落,也会很快被自己丢出,在千变万化中保持着明丽的色彩,不会自伤,不会彷徨,永远奔跑在追逐阳光的路上。
在她身上,始终可以感受到希望。也许这就是最初放任她一步步接近,踏进自己领地的原因吧?
他低头一笑陷入短暂的思考,却正巧错过了游棠投来的目光。
虽然生活很吝啬,不肯回赠同样的善意,但还好,有叶屿站在前面,始终相信自己。
游棠摸摸心脏的位置,觉得严丝合缝的那里裂开空隙,盘桓已久的孤独见缝插针,溜得干干净净。但她不准备去找回,只想沉浸在洒进的名为“温暖”的光束中,静静地感受深处的悸动。
那是憧憬在落地发芽,吐蕊成花。
“叶屿,一会儿要是我奶奶念叨我,你可一定要帮我拦着点!”
踏进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成了包公脸,从未这么晚回家的游棠心惊胆战,生怕被游奶奶揪着就是一通说道。她紧拽着叶屿的袖子,想要给自己定下一个场外援助。
没办法,她奶奶就喜欢叶屿披在恶劣本质上的乖宝宝外衣。一直被当作反面教材的游棠无数次试图告诉老人家,所谓的“别人家孩子”那都是人设,不能当真的!只可惜的是,至今她都没有成功。
她就纳闷了,到底谁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孙?
叶屿和煦一笑:“你不是常在李啸面前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游棠翻出一个白眼:“拜托,这种吹嘘自己的话怎么能信?再说了,怕不怕天都不会降雷劈我,我奶奶就不一样了,她能说得我想反手劈死自己。”
她把耳朵探到叶屿面前:“你看看你看看,我老觉得耳朵是堵着的。”
“不怕。”叶屿揉揉她的头发,顺手推开挡在眼前的脑门,“真堵上了,我给你送挖耳勺。”
“你可真客气,我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咱俩谁跟谁。”
游棠木着脸,真想甩手就走。眼见好言相商行不通,她索性死皮赖脸地拉着叶屿不让走:“不行,你得帮我!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正卡着壳,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叶屿怕人哭,当即用此来“威胁”。
“你哭啊。”谁料叶屿并不按套路走,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游棠瞬间扭曲凝滞的面孔,“哭得出来算我输。”
What?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喂!
脸色灰败的游棠酝酿半晌,还是没有挤出“金豆豆”……不,这么难挤,她的应该是“钻石豆豆”才对。
但意志顽强的她准备垂死挣扎一下,死死堵在了楼道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叶屿似乎并不准备强行突破她的防线。
莫非!难道!叶屿是在故意说反话?
然而她已经没有去证实猜测的机会了,因为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楼洞中不知哪一层的门骤然开了又关,一串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她呆滞地抬头去看时,就只看到次第亮起的感应灯。
愣了三秒,她猛地跳起来,抓着叶屿就往树丛后躲,生怕是自家老当益壮的奶奶提着擀面杖找下来了。
不多时,一前一后冲出了两个人影,游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悲剧,不知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干坏事被家长逮到教训。隔着夜色,她只觉得跑在前面的那个挺眼熟,直到叶屿微讶道:“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