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已经报仇了,我知道,我知道是你杀了瑰儿!难道这还不够吗,是,是我们害你受刑,是我不肯放过你,想让那个小宫女去杀了你,都是我做的,你来索我的命不够吗,柔嘉她不曾害过你,你想想清楚啊!”
看着宸妃狼狈的模样,萧瑜起身掸去衣上灰尘,不禁笑出了声。
“她有什么无辜的,有你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她怎么会无辜呢。”
萧瑜至今还记得年幼时艳羡皇兄皇姐们一同结伴玩耍,读书识字,那日萧瑰邀请他到宸妃宫中称要教他写字,可是却和萧琪一同对他打骂,那时柔嘉出面制止,却是为了将他哄骗至废苑将他锁在旧殿内,任凭他哭喊求饶不肯放他出去,萧瑜哭喊彻夜,直至天明,自那时起,萧瑜便再也没有惧怕过黑夜了。
上一世他将柔嘉凌迟,刖足她一双儿女泄愤,今世为了冬儿,他才慈悲放过,是柔嘉自己不懂得珍惜。
见萧瑜目光坚定,宸妃百般祈求无果,便又开始叫骂起来:“你就是如此狠心吗?你和你的父皇根本就是一样的,你就算再恨他也是和他一样的薄情狠毒,你们就是天生的父子,萧瑜!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个小贱人!我当初就不该让她去,我应该让人杀了你——”
萧瑜不能任由宸妃辱骂冬儿,打断了她的话。
“哦,你说的是朕的皇后吗?说来还要多谢母妃你让我遇见她,她方才也来过了,只是你在她心中无足轻重,所以就不来见了。
宸妃从萧瑜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她紧盯萧瑜大笑道:“是吗?我看是你怕了吧,萧瑜!你敢告诉她你做过什么吗?你走到今日手上占沾了多少鲜血,你如何杀了瑰儿,你不敢告诉她吧!”
萧瑜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狠戾,凌厉的杀气随着目光一同刺向宸妃。
见他神色有异,宸妃癫狂大笑,出于对恐惧和杀意的感知向后躲藏着:“被我说中了?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个下作的阉人!你做过的事都会报应在那个小贱人的身上,她一个低贱的宫女也配做皇后,她会被你克死的!你们这一对下贱的孽种,你们都活不长,都去死吧,就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言一出,站在萧瑜身后的梁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凝滞呼吸,不敢有半点声响。
半晌,萧瑜依旧不改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您现在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啧,五哥他和母妃你真的很像,死到临头的时候浑身都软了,只有这张嘴还是硬着的……”
他俯下身一字一顿说道:“母妃你可曾见过,一个人被虎豹用爪子剖开了肚子,却不断气,那些猛兽一一上前啃食他的肠胃,可是他口中却还是咒骂不停,直到那些野兽意犹未尽,开始吃他的脸和眼睛,他惊恐至极,直到声嘶力竭的样子吗?”
宸妃尖叫一声,却只能对着萧瑜转身离去的背影诅咒谩骂,直至柔嘉被重新带到她面前,包括梁明在内的许多侍臣和宫女将二人围住。
“你和五哥害了太多人,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
萧瑜没再理会宸妃,转身离去。
“如今他们送你和柔嘉最后一程,也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的一个手下败将,萧瑜不会在意宸妃的话的。
他要和冬儿长长久久的厮守共度,任是谁也不能阻止的。
第117章 冰雪满扉
萧瑜处死宸妃和柔嘉,心中却并未落得多少畅快,一人离开废殿,面容阴沉前去寻找冬儿。
永巷萧索,他一人独行断墙残壁之间,前世不甚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用手撑住宫墙,扶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心中恨意难消。
梁明从身后追来为他披上大氅,请罪自己方才也并未及时制止宸妃,让她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萧瑜并未应下他的话,转而问了梁明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只从心意回答便是——朕是不是同废帝十分相像?”
梁明心中一凛,连忙回答:“相像,可是却一点也不像,陛下是陛下,废帝是废帝,在臣心中,只有陛下一位君王。”
“梁明,你这样回答,便是什么都没说了……”
萧瑜呢喃道。
冬儿回宫前,萧瑜夜里时常会陷入梦魇之中,他梦到今世发生的一切乃一梦黄粱,梦到他还是那个孤家寡人,原本期盼的与冬儿的大婚之日,最终变成了他一人无边孤寂的登基大典,一切都回到那个他赢了,却也满盘皆输的起点。
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萧竞权,也不想自己所犯的杀孽落在冬儿身上,他希望冬儿想起自己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个存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将宸妃和柔嘉两人生生凌迟,让她们永生永世堕入地狱,不能超度。
“卑职无能,不能解陛下心结,只是卑职所言不敢欺瞒,卑职斗胆一问,是不是方才罪妇诅咒皇后娘娘令陛下不满?如今罪妇还——”
萧瑜打断了梁明的话,沉沉说道:“不必了,就算是将她挫骨扬灰又如何,不日便是封后大典,若是让皇后知晓了此事,反倒让她心中难过——不用将人扔到乱葬岗了,给她二人各一副薄棺,埋葬后山便是。”
方才宸妃说出那样的话,就连梁明也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想只是这片刻的功夫,萧瑜便消解了筹集心中的怒气。
“陛下仁厚,卑职必定严谨责办此事。”
萧瑜点点头,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青黑色的身影化为朱红的宫墙中的一处斑点,他一直等,等到冬儿来找他,挽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冷了,又是不是饿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的,只是想这里的宫苑已经年久失修,今后我想将此处改成一片庭院,为此还画了一幅画,不过是方才思想或许可以把廊亭水榭的位置换一换……一会儿冬儿同我回去,帮我拿个主意。”
旁边还有侍奉的人在,冬儿不便去抱他,只好悄悄攥紧了大氅下萧瑜微凉的手。
“好。”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冬儿和萧瑜似乎都没有什么食欲,行宫那里又有人来报了,这次冬儿也听到了,似乎是太后纳兰想要萧瑜去见萧竞权最后一面的。
萧瑜手中捧着那幅画,指着图上的莲花池和湖心亭,说这里的景色要如何增改,来报的侍臣被晾在一边,冬儿小声提醒萧瑜,萧瑜却坚持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在湖中心和冬儿一起栽种两颗红豆树,待两人百年之后,这红豆树不知会长成如何枝繁叶茂的模样。
随后,他让前来的侍臣平身,并让梁明准备车马,明日下朝后,他会同冬儿一同出宫去见萧竞权最后一面.
他让众人退下,挽着冬儿的手,顺势便让她坐在了自己怀里,冬儿还有些不适应,虽说萧瑜从前也总做些让人脸红的事情,可是如的他却是越来越大胆放肆了,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好事。
萧瑜见她身子还有些僵硬,躲着自己的目光,无奈笑了笑,随后握着她的腰间揉了一把,专挑她痒肉逗弄,冬儿没了力气,才绵软软依靠在萧瑜怀里。
“这样才好,冬儿为什么总是不亲近我,若说是从前害羞也就罢了,如今你都是我的皇后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是许久的夫妻了,不是吗?”
冬儿抱着萧瑜的脖子,也不敢乱动,怕压坏了他,小声嘟哝道:“也就不到一年而已嘛……”
“好,就算是你觉得这还不够久,那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想让那人平身,怎么不和我讲,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旨意与我的旨意是一样的,你不会是怕我生气吧,若是这样,那我们之间可就生分了。”
冬儿有些委屈,可是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良久她才柔声问道:“殿下,其实我想说,如果你不想去见他,不要去见了,这世上难得有顺遂自己心意的时候,从前不能,现在就不要让自己不痛快了。”
萧瑜眸中一颤,下意识轻嗯了一声,随后将冬儿抱紧。
“没事的,母亲也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如果不去见他这最后一面,日后我是会后悔的。”
“我不想你不开心,你有心事也要告诉我,好不好,你从前不是说会把很多事都告诉我吗,是什么时候呢?冬儿会一直等着的,但是总把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你知道吗,萧瑜?”
她每一句话中哽咽的声色割在萧瑜的心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冬儿许诺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很快他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累,他可以永远永远和冬儿好好的在一起了。
夜里要入寝的时候,冬儿已经换好了寝衣坐在床边等萧瑜,从前她总是好奇那些漂亮的娘娘们夜里是不是也要带着沉赘的发饰,这时候才知道了,原来是那些娘娘们不必做什么事,故而每日有许多的时间,一心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等着皇帝来见或是不见她。
那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冬儿看着镜子里自己平平无奇的面容,看着平凡的自己,这一个小小的镜子,就能照透了,她真的是皇后娘娘了吗,那她可以为萧瑜做些什么呢?
萧瑜的头发还有些湿漉,屋里蜡烛点的不多,冬儿走到萧瑜身边,想帮他将外衣脱下,萧瑜还是那样下意识地去挡开她的手,似乎不愿意让他的身体被她窥见。
冬儿有些歉疚,她也是心里想着别的事,一时忘记了萧瑜睡觉不喜欢脱掉外衣,她这几日过得总有些恍惚。
萧瑜垂眸望着她,眼中映跳着烛火微光。
他抓起冬儿的手,让她帮自己一点点解开上衣,随后是冬儿身上的寝衣,他抱紧冬儿,屋子里炭火烧的很暖,仿佛他的心跳比从前听起来更加明朗了。
过了明日便是封后大典,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萧瑜对冬儿柔声说。
在新帝萧瑜封后大典的前一日,废帝萧竞权于行宫病逝,萧瑜恩准将其陵寝迁入帝陵,不设庙号,谥号为景,追封其兄衡阳王为哀帝,庙号高宗,责令将哀帝陵寝一并迁入帝陵。
今晨动身前,萧瑜问了冬儿一个问题,问他是不是和萧竞权很像。
冬儿也已经许久没见到萧竞权了,他自然是和萧瑜一点都不像的,可是萧竞权也是一个复杂的人,冬儿讨厌他,可是又不能恨他,她记得最深切是萧竞权说她和萧瑜的母亲梅妃娘娘很像,记得他曾来到荒废的宫苑里张望。
萧竞权瘦削了许多,眼睛原本应是白色的地发了浑黄,原本应是黑色那处像是蒙了灰尘,他见到冬儿的时候用尽力气将如今光彩照人的她打量了一番,随后是深深的叹息,不知道是不是怨恨她的意思。
梅妃娘娘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似乎在众人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两人已经像是真正的夫妻那样,说了许久的话了,冬儿站在稍远的地方一些,保持了一些距离,站在冬儿身后侧的是萧琳,冬儿没仔细看清他面上的神色。
站在最远处的,自然是萧瑜,如果不是母亲希望他能与心中的恨意和解执意要求,或许萧瑜是不会来的吧,他远远的从几人身影的缝隙里瞧着萧竞权,一动不动。
萧竞权□□着闷哼着,听不清楚他在嘟哝些什么,冬儿听见梅妃娘娘隔了片刻轻笑了一声,随后从自己头上取下了一个发簪,将它送回到萧竞权的手心里。
无论如何,萧竞权都是从前的帝王,无论如何他都是萧琳与萧瑜的父亲,是梅妃娘娘的夫君,依照宫里的规矩,此时是不能做旁的事,只能等着的。
等一个人死掉真是太煎熬了,冬儿不是没有经见过关系人命的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咽气却是头一回。
不过她不是害怕,她知道萧瑜一直藏着心事,不愿意告诉她,那是有关曾经他受宫刑的事。
这件事情就像是套在萧瑜脖颈上的锁链,冬儿想帮萧瑜解开,让他今后不要再因为这样无足轻重的事难过了,可是每一次才伸出手,就好像看见他颈上渗出血迹,她心疼萧瑜,也就不想再提了。
如果萧竞权不在了,或许萧瑜就能解脱了,冬儿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只是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想,如果萧瑜不去和这个从前被他称为父皇的人真正的见上最后一面,萧瑜也是不会真正解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