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冬儿已经十五岁了,也行了笄礼,我可以和冬儿提亲了。”
言至此时,萧瑜忽然停了话语,那些说不出口的文字被压在喉间,酸涩无比,前世的寂寞孤苦,日夜悔恨,折磨他经年已久,重活一世,纵身不顾,冬儿是他今生之命唯一的意义。
萧瑜眼角噙着的泪水被日光映出流金一般绚丽的颜色,冬儿并不知道内情,只是本能地用衣袖为他擦干眼角。
“爱慕冬儿之心如日之升,亦知冬儿予我之情如月之恒,此情此爱,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不知道冬儿愿不愿意做我的娘子,余生相伴,两不分离?”
好听又文气的情话冬儿不会讲,她只有扑在萧瑜怀中,用自己全部的爱意拥抱着他,轻暖的日光下,冬儿笑着对萧瑜说,好担心这是一场甜蜜的美梦。
她担心有一天大梦初醒,她依旧是玉芳园里那个小宫女,萧瑜依旧是他的九皇子,两人从未相识一般。
她说的这番“担忧”,又何尝不是萧瑜的。
“不会,就算是在梦中相会,我也会记得你的样子,然后去找到你。”
冬儿想了想随后说道:“那这样不也是很好?”
萧瑜有些吃惊,问冬儿她为何会这样说。
她并不理解萧瑜的急切,反正这世上没有这番奇事,不过就是想一想弥补遗憾罢了。
“因为,若是这样的话,殿下就不会再受苦了,也不会再被人欺负,如果菩萨或是什么道长可以办到让殿下没有受过刑罚,那我反倒希望殿下是在梦中遇到冬儿,我们二人经历了那些事……”
“也好的……”萧瑜轻声呢喃,继而拥紧她。
他只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如今拥有了这幅完整的身体,才有了和冬儿如此美好的朝夕相伴。
入夜了,这一日,整个盛京城里都点上了花灯,整个街市如白昼一般晴明,火树银花,千灯灿烂,好似在这冬日夜里开满了千树芳菲。
彩灯驱了夜间的黑暗,无论是京城中还是京郊的人都在这“光亮”的黑夜之中尽情欢乐,路边卖的肉粥,面茧和火蛾儿的香气浸染了整条整条的街道,各家商户也办着诸如射箭投壶、拔河或是猜灯谜的活动,无不热闹非凡。
今夜的烟火犹如星雨,比那日和萧瑜一起在酒楼屋顶上看过的还要绚烂,冬儿和萧瑜拉着手走在街上漫步,自然是与那日的心情不同了,虽然没一个人知道,如今的她就是待嫁给萧瑜的娘子了。
走在街上,零星遇到一两个女子带着一副缀满了各式各样绒花的面具,冬儿觉得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
萧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礼貌问过了一个戴着这面具的姑娘,只得人家骄傲地说:“这是前面罄欣坊办的射箭那处得的,是我夫君为我得来的,一共十箭,射中三发能得一个花灯,射够了六发才能得这个绒花面具呢!”
冬儿拉过萧瑜,说自己不要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要是弄伤了萧瑜就不好了。
若是不说还好,这一说,萧瑜定然是要为冬儿得了这绒花面具的,他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练射艺了。
罄欣坊前车水马龙,萧瑜交了参加射箭用的银钱,便带着冬儿上前去看,只见到一种挂着彩花的箭靶中间高悬着一根细丝带,绑坠着一对更为清丽华贵的绒花面具。
萧瑜问店家那面具是不是头奖,才得知要先十发箭每箭都射中靶心,才有资格再交钱用箭去射那悬挂的丝带,若是丝带断裂,这头奖的面具和两对琉璃花灯,便都可以拿走了。
一旁另一位年轻公子好心劝告:“她家的弓硬得很,箭也奇怪,而且前五发还好,后五发开始,还要用一块不透光的黑布蒙着眼睛,更不要说,欲要得头筹还需命中靶心,兄台可不要多花这冤枉钱啊……”
这公子有些遗憾,可是他身后的小娘子却并不难过,提着花灯开心和那公子挽手走了。
冬儿安慰萧瑜:“我只要灯就好了,你看那个姑娘不就很开心么?而且就算是没有灯也好,你玩得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不,就要头筹,才许诺了要给冬儿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如今忽然说话不算话了可怎么行?”
萧瑜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要给冬儿好好证明一番。
他回身上前,交了木牌,随后拿起一支箭,拉开弓时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
众人还以为他是自知射不中,提前自嘲,却不想还没叹息出声,那支箭已经稳稳扎在了靶心。
人们这才明白他那叹息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嫌这射箭太简单了啊。
他紧接着又射了一支箭,顿时息了在场所有人的骚乱,果然又是正中靶心。
“看来今日这位公子是要拿走我们罄欣坊的头筹了!”店家娘子看着萧瑜,眼中都是欣赏倾慕的柔光。
这一次,萧瑜同时拿起了三支箭,众人一片唏嘘,随后眼见那三支箭命中靶心,欢呼惊叫,赞叹连连,外圈的行人还以为这里头表演的是什么绝活。
“之后五发箭是要蒙上眼睛,是吗?”
萧瑜抚了抚那弓,似乎是在夸奖一般,问一旁的店家。
店家看他这样好的技艺,也有些慌神:“公子当真要挑战那头筹,公子再射一发就能稳稳得一个面具了。”
萧瑜轻笑,一扫方才脸上难近人的淡漠疏离,一双清亮的星眸望向了一个人。
“我的娘子喜欢,自然是要为她去争的。”
众人一时间歆羡不已,看向他望着的姑娘。
冬儿害羞地低头走到萧瑜身边,接过店家递来的黑布。
萧瑜低下头,方便冬儿为自己蒙上眼睛,冬儿走到一旁时,轻轻在衣袖下握了握他的手。
有了这番鼓励,萧瑜又怎会射不中呢。
他这次没有多箭齐射,而是一发又一发悬吊着围观众人的心,每一次正中靶心,都是叫好声震天响,几乎整条街市的人都来看了。
他长相清俊又带着几分艳丽,眼上蒙着黑布,更是倾城之色,一旁的姑娘们满眼欢喜,公子们是嫉妒又羡慕。
直到最后一发箭,众人屏息凝神,夜风吹着花灯发出簌簌的响声,弓弦拉紧,箭仿佛带着青电一般掣出——
可是那靶子上,似乎没有箭,萧瑜失手了吗?
人群中好一阵感叹,为萧瑜感到惋惜,店家也放下心来。
萧瑜站在原地,不悲不喜,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冬儿并不在意,上千拉住萧瑜的手,说他的骑射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好。
“看,果然是我娘子心明眼亮,还劳烦店家好好看看我这第十发箭射中了没有?”
萧瑜淡淡说道,侧身对着人群,抬起白皙的手指向箭靶。
那店家连忙起身去看,竟然从箭靶正中心中拔出了一支深深没在草垛中的箭。
他才没有脱靶,只是那箭射得极有力,又射得毫无偏差,正好没入了箭靶深处。
当下,人群中炸响了欢呼声和赞叹声,冬儿激动地抱紧了萧瑜,萧瑜也放下弓箭,将头低向冬儿那边。
冬儿缓缓拉下他眼上的黑布,丝纱拂过那白皙的面容,蹭过他如含朱一般的唇瓣。
萧瑜睁开眼睛,不顾由黑暗到光明的不适,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冬儿。
一双桃花眼隐隐有星沙流动,眼眸里映着这元宵佳夜的所有美好。
如此一来,在场老的少的,男子女子,都要羡慕嫉妒这一对璧人了。
第46章 烛香一半眠
如今,要想拔得头筹,就剩那最后一发箭了。
这丝带柔软,又极为细薄,而今夜风骤起,想要射断,自然是难上加难了。
萧瑜向店家问道:“这最后一箭,可否由我和我娘子一起射出?”
“这……可是这位娘子身量瘦小,公子就不怕——”
还不等店家说完话,萧瑜淡淡道谢:“多谢店家宽放。”
他走到冬儿面前,揽着冬儿撑开了那张弓箭,带着她调整箭射出的角度,用只有两人可以听清的音量问道:“怕不怕射不准?”
“不怕……”冬儿回答,可是手心却还是微微出了薄汗。
萧瑜眯起眼睛,听着细细的夜风声,攥着冬儿的手轻微地改变箭射出的角度。
“若是射中了,冬儿会给我什么奖赏?”
他装作是调整手臂姿势的模样,在冬儿耳边说话,唇角亲昵地擦过冬儿的面颊,只是旁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萧瑜……萧瑜想要什么奖赏呢?”
冬儿正神思想望别物,萧瑜抓着她的手一松弓弦,那箭矢射出,不偏不倚,那丝带应声而断,一对绒花面具掉在了绣垫上。
围观众人愣了半秒,顿时掌声雷动,恭贺萧瑜和冬儿拿下了这头筹,店家既心疼自己的东西,又欣赏这一对小情人佳偶天成。
两人挤出那喧闹的人群,到了一处角落里。
萧瑜为她戴上其中一副面具,遮住了冬儿绯红的面颊。
“奖赏我还没想好,需要等夜里再告诉你,若是夜里想不出来,就好好攒下来,等到以后再求。”
繁丽的绒花面具之下,冬儿一双杏眼更含深情,他戴上另一幅面具,将冬儿拉到巷子里的阴影中,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唔……有人的,会有人的殿下!”
冬儿用小的听不见的声音拒绝着,萧瑜却不甚在意,扶着她的腰,舌尖拨弄着冬儿的唇瓣,待她自己按耐不住,微微张开了口,又逗弄着勾缠嬉戏,直到有人问巷子里有什么人才停了动作,换了另一条路逃跑。
冬儿又羞又气,说萧瑜没有学好,学得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态势,直把人望暗巷子里拖。
因面具遮挡着,冬儿只露出了生气时微微鼓起的小嘴,萧瑜用指节点了点。
“不会叫人发现的,你已经是我提过亲就等着拜堂成婚的娘子了,难不成想要亲近还有错么?”
他说得有道理,冬儿也辩白不过,便寻了一处小酒楼坐下吃些东西,这回,便是换做旁人来问冬儿这面具是哪里得来的了。
待询问的人走开,萧瑜冷着眉眼说道:“你怎么不像方才那位姑娘一样骄傲,难道我不比她的郎君厉害吗?”
“自然厉害啊,但是不要与人炫耀,冬儿心里知道殿下是最好的就好了,殿下不懂得道理么?”
萧瑜认真问学道:“是什么道理。”
“也不见谁得了宝贝要喧闹得五邻六舍的都知晓,我见书上这样做的,不是被害死了,就是倒大霉……”
她方才看得真真的,萧瑜射箭的时候,有好些小娘子的眼睛都要看直,像是要把萧瑜抢走一样……冬儿什么都没有,可抢不过别人。
萧瑜只听出这里的醋怨味,心里却暗暗窃喜。
“为何呢?难道不是旁人知晓我的好,你面上就会有光么?难不成是冬儿担心我不‘贞洁’,会变了心,跟了别人不成?”
萧瑜越说越严重,甚至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幽怨凝噎的,比那些被囚禁在永巷里的娘娘们还要苦:“你且放心好了,我也跟不了别人了……”
他眼眸里又缀起了凄冷的清辉,睫羽打上一层浓密的阴影,冬儿看了心里一紧。
冬儿连忙安慰:“我就是担心你被别人看上抢走了——才没有想过那些!我就是觉得你好,所以才担心,你不要一有事就说这样的话……明知道我听了会心疼的!”
萧瑜收了情绪,说自己不难过了,坐到冬儿那一侧,说是要服侍她吃饭。
宴春楼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酒楼,两人赶着时候来吃饭,恰好遇到了今夜宴春楼前的灯谜会,见众人一连苦苦思索的模样,萧瑜忽然问道:“冬儿,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
冬儿摇头,萧瑜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和一旁的琉璃宫灯。
“自然是物超所值得来的最好,今夜有不少商铺办了活动,我们便把这好彩头和好礼物都拿了去,好不好?”
方才射箭时还有顾虑,如今有了面具,萧瑜也不担心什么,带着冬儿到了灯谜前,看到了最高处的那盏六角花灯,问过后才得知,今夜这猜灯谜的活动与太尉大人相关。
据说,最高处的六角花灯是太尉大人亲手出的题目,若是能猜中,不仅能得十两黄金与御赐宫花,还必定能得太尉大人赏识荐举。
花灯上的谜题是:“两水之祸,厄在东南。”
也不说出是打一物品,还是一个地名。
冬儿担心会有官府中的人认出萧瑜,萧瑜却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
“我们便只要那十两黄金,其余的都不稀罕。”
萧瑜对冬儿说道,踩着灯架轻跃至高处,在一片惊叹哗然声中摘下了那盏六角花灯。
一旁的侍卫看得惊愕,还好心提醒,这谜底若是答不出来,可是会被太尉降罪的。
萧瑜气定神闲,端的是八方不动,在一旁拿了笔墨,写下了答案,可是却是一首诗作:
澹泊之心,如水不波。
淡薄而乐,其味弥多。
君子有道,无营于和。
天地为炉,万物同歌。
一朝失火,百卉靡柯。
“只消把这诗交给太尉大人即可,其余若有什么罪名,便我一人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