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音见她满面愁容,抬手使劲揉了揉冬儿的脸,替她告诉菩萨,方才说的都是胡话,不该应验的。
却不想冬儿突然神色焦急,十分严肃地又问了一遍:“若是有一天有什么意外,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要怎么办呢?”
“我记得冬儿不是怕死的人,”梅音思索后回答,心爱之人不在了,自然是会伤心欲绝的,可能一辈子都伤心,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也说了,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如今我们还年轻,也就是要提防着意外——天灾无情,那就多小心谨慎着些,不要那人祸惹出冤孽。”
冬儿撇了撇嘴,梅音向她那边挤了挤,问冬儿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冬儿终于把她做的那个梦,那个她心口中了一剑,萧瑜抱着她流泪,到处是血色的梦原原本本告诉了梅音。
梅音问:“你和九殿下说过这件事吗?”
得到的回复与冬儿方才问她的答案一样,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能开口,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想让人徒增忧愁。
两人转身一起趴在被子下面,点着灯,拿来纸笔,仔细的演算分析了一番这个梦境,可惜二人并非周公,也没有什么张天师的本领,参悟不到其中的玄妙。
梅音提议,不如明天两人一起坐车到幽州的普临大佛寺去求签,若是能遇到一些厉害的禅师,说不定能帮冬儿仔细说说这梦中到底有什么禅机。
第二日,两人和萧琳萧瑜说明后,萧琳派一堆人护卫二人前去普临寺,萧瑜并未多言,只交给冬儿一把做工精巧的防身用的小匕首,让梅音务必照料好冬儿。
见他眼眶红肿,还有些乌青,冬儿猜萧瑜一定又是熬夜没有好好睡觉,便走上前去,侧身挽着手抱了抱萧瑜,让他要好好吃饭,不免得了萧琳在一边冷冷凝视的眼神。
冬儿问梅音萧琳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和萧瑜亲近,梅音也不好回答,只告诉冬儿萧琳是有怨气,但不是对她的。
路上,两人吃吃喝喝,闲时说起了春琴,都觉得她很是可怜,这样好的年纪,也不知道被她口中的“那个人”怎样对待过,才会在事情败露后这样一心求死,难道是被人拿捏了什么把柄?
这样的疑问不仅梅音和冬儿有,萧瑜萧琳心中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萧琳称病打发了何传持后,两人一同到了郗恒府上,希望能从郗恒夫人和其他几位姨娘口中得知有关春琴的消息。
不料二人还未扣门拜访,萧瑜猛听得身后马蹄震踏擂鼓,惊呼奔走之声乍起,之间一辆装饰奢豪的马车无人驾,向大门破势冲撞而来,毫秒之间,两人避开郗府大门,那马儿竟拉着马车直冲撞开郗府大门。
一时之间,骨血横飞,木椽飞溅,那匹马儿毙命当场,马车四散开裂,一个人滚落在地,萧瑜掩着口鼻上前查看,发现此人面部肿大,口鼻处青紫色,喉间更是隆起一个肿块,像是被人硬生生塞入了什么东西似的。
郗府的小厮骂骂咧咧上前,踢了这人一脚,让他爬起来去见夫人,萧瑜拦下他,告诉他此人已经死了。
“死了?诶呦我去,这我们可找谁赔理去啊?这大白天的赶着马车装别人家院们,真是稀奇了。”
萧瑜摇头,凝声道:“不,且不说他当时坐在马车里,何况此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萧琳虽然不懂验尸之法,可是摸此人手腕冰凉异常,也明白了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是不会驾车的。
萧瑜起身去看那倒地抽搐不停的马儿,将它双眼合盖,安抚它平和死去。
随后检查马身,他发现那马后腿上插了一根足有两指粗的铁锥,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那铁锥头上并无尖刺,而是一个被磨圆的扁头,像一把模样怪异的锤子。
郗府中的管家闻讯赶来,命人打扫收拾,去看马车上那人的尸体,却惊呼一声道:“这,怎么是大老爷!”
闻言萧瑜眉心微蹙,用手帕将那铁锥取下收好,将那尸体脸上的泥土和血迹擦干净,问郗府管家是否看得清楚,此人真的是郗恒的兄长郗恢?
“这,我再看看,这绝对是大老爷,大老爷常来我府上,当年大老爷家公子早夭,府上要办丧事,我还去帮忙了,怎么就不是大老爷?唉,怎么我们府上就这么倒霉啊,老爷啊,您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大老爷家的公子早夭?”萧瑜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道,“如此说来,郗氏一门就没有可继承家业的男子了?”
管家哀叹道:“是啊,大老爷本有两位弟子,可是一位坠崖,一位行船时不慎落入湖中而死,以致去年死的那位公子并非嫡出却也被寄予厚望;至于我们老爷,那就更可怜了,四个儿子都不曾活过十岁,如今只剩下五个女儿,若是未来被夫家欺凌,也无人撑腰啊。”
萧瑜又问道:“那这几位公子具体是哪一年夭折的呢?”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管家警惕地反问道:“二位公子为何在此,你们又是何人?我也知道我们府上做过不少恶事,可是若是你们乘机上门打闹欺吞,我们府中剩下的百余口人也决不答应!”
萧琳底商名帖,自称二人是奉颖王殿下之名前来问讯,管家连忙引荐,来见二人的是郗恒的夫人,如今眉目衰朽,两鬓斑白,想来这几日郗恒与王谱先后被害,她必定遭受一番。
萧瑜不急于问春琴之事,反而先问起了郗恢与郗恒儿子先后夭折之事,将几件事发生的时间核对,竟发现郗氏所有未成年的男子,都死在了四年前,而春琴被郗恒抬为妾侍,也正是在四年之前。
见他脸色不对,萧琳问萧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当日春琴自述身世,乃是郗恒□□,逼良为妾,因不曾诞下男胎,惨遭主母驱逐,如今看来,几乎没有半句真言。”
郗恒夫人王氏又说道:“老爷是好女色,家中的小妾打发的没有打发的不下数十个,我虽心中不快,然而因无法再为生育,只能忍气吞声。”
她随后她又说起了春琴的身世,才得知春琴原本在一家香粉铺子里做工,被店主打骂虐待,便被王氏买下做了侍女,后来一次王氏不在房中,便她上了郗恒的床。
“当时知道她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丑事,我本想将她发卖,可她说是姥爷强迫,且已经有了身孕,郎中也说这是一个男胎,我便饶了她一命,还扶她做了妾侍,若说是虐待责打,我是千万不敢做的!”
听到“男胎”二字,萧瑜骤然一愣,很快眉心一松,又问道:“夫人,那这个男孩?”
王氏更加哭声惨然:“那孩子生下来便死了,郎中说这孩子是死在胎中,因为春琴孕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当时我也想要这个孩子,因此春琴的起居饮食都是我的人看顾,春琴一口咬死我害了那孩子,若不是兄长为我撑腰,我就真的要被老爷休了!”
萧琳闻言愕然,从前萧竞权还未登基时,府中就有侧妃用这样的劣计意图谋害他的母亲,纵然他见过再多这样的手段,也绝对想不到外表看起来玉软花柔的春琴还有这样的计谋和心思。
一旁的管家也为王氏作证,自那之后,春琴把持了家中大半事务,打压其他侍妾和王氏,若非之后有的蘅姐儿是个女儿,她就真的要成郗家的主母了。
“竟然是这样……”
萧琳疑惑既然春琴这样得宠,为何要带着蘅姐儿逃走,得到的答案却和派人暗中调查所得一样,据说是前日夜里和郗恒有了龃龉,惹得郗恒勃然大怒,将春琴鞭打一番,吊缚在廊下,第二日去看,竟发现她带着蘅姐儿逃走了。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得出偌大的郗府?又怎样躲得过那群凶恶的家丁?”
这个问题,王氏也无法给出回答,只知道郗恒忧心不已,一夜未眠,第二日便是经历宋大人打压,夜间王谱匆忙前来,又匆忙离去,郗恒与王谱先后毙命。
萧瑜心中一紧,春琴来到郗府前,郗氏一族便再无男子继承家业,她又陷害王氏,让郗恒与王谱离心,企图坐上当家主母之位,只怕春琴的目地,是要将整个郗氏一族握在手中。
他忽然想起春琴知道郗恒死后,忽然悲痛欲绝,竟然想到去寻短见,萧瑜那时候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几日他以为是春琴对郗恒动了情,如今他明白了,那并非是什么伤心,而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冬儿说春琴可怜,身不由己,他相信冬儿说的话。
“夫人,春琴平日里是什么性格的人,在府中可有来往亲密之人?”
“不曾有过,她不爱说话,也不爱言笑,只有讨老爷欢心的时候才笑得开心,我有时在院子里见到她,就看见她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好像从箱底拖出来一块朽木头一样,有了蘅姐儿后,就是陪着蘅姐儿,我在她身边安插了人,也都说她是个最没趣的。”
二人又问郗恢今日为何孤身前来郗府,王氏却只答不知,因郗恢府邸并不在易原县内,一时前去送信的管家不能回来,萧瑜和萧琳便请王氏派人将郗恢的尸首送往县衙,等候发落。
回到县府后,萧琳派人去查王氏口中的香粉铺子,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一旁的酒楼买下,当年的店铺荡然无存,仔细查阅易原县卷宗及黄籍,竟发现那间香粉铺子的店主人并非是青年男子,而是两位花甲老人,四年前冬日里,因店铺走水,二人双双殒命,因二老没有子女,便由邻里牵头,草草埋葬在西山下。
派人前去开棺验尸,伍作回禀,虽然年岁已久,两人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可是尸骨的喉间仍能看出刀剑刺伤的痕迹,这样杀人的办法,正是杀害郗恒王谱的凶手惯用。
行路遥远,冬儿和梅音到普临寺时已至午时,万幸来往香客渐少,梅音递上了萧琳交与她的名帖,直言有要事求见住持,让跟随前来的侍从在外等候,与前来接见的大和尚一同到天王殿中进了香,便被引到了一处禅房内等候。
萧琳交赠梅音的是他外祖父府上的名帖,因圣敬皇后母家在幽州乃名门望族,寺中之人对梅音和冬儿不敢怠慢,两人摘了帷帽吃茶,不一会儿就等来了一位宽身量的和蔼的元智禅师,虽见得冬儿和梅音两个小娘子等候,却也不失礼数和敬意。
“二位女施主光临寒寺,老衲有失远迎,不只可是姜大人遇到了什么难处?”
梅音直言道:“我们并不认识姜大人……其实,我们是颖王殿下身边的侍女,今日得颖王殿下恩准,来此进香礼佛。还有一些事,我的姐妹有些事,还想请教长老。”
“哦,原来是颖王殿下的人,贫僧失敬了。”
“本不愿为小事叨扰长老,只是想福地自有福人来,我二人近日心中忧虑,也想求长老化解心中所难一二,沾染一些寺中的福气,今后也更好侍奉颖王殿下。”
“女施主多礼了,不知这位女施主是心中为何时所困呢?”
简单说明来意,梅音在袖下扯了扯冬儿的衣角,让她开口说自己近日来忧思梦魇之事。
见冬儿神色局促,元智住持让一同跟随前来的僧侣离开禅房,冬儿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是俗人女子,所言之事,只怕与男女之情有关,还望长老这样超然俗尘的人不要嫌弃。”
“佛无我相无众生相,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女施主不必多虑,修行此世,受蒙众生香火,不当因尘俗之务丧失度化世人之心。”
梅音在一旁听后连连点头,冬儿却不怎么明白这住持说得是什么意思,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为什么每日读书识字,却还是有很多听不懂想不通的话,为什么她的时间不能多一些,这样就能多和萧瑜在一起。
她有时希望自己什么也不明白,心中想的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这样无聊无趣的事,反而也没有什么烦恼了。
冬儿隐去了萧瑜的性命,不抱希望地将自己梦中被杀的场景讲述给元智住持,这一次,就连梅音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冬儿讲述那番场景,好像比昨日在被榻中讲述给梅音听时更精细了几分,宛如回忆昨日之事。
甚至冬儿说到自己被一剑穿心后,不自觉将手扶在心口,眼中似乎也泪露将坠,面上罹受着好似痛苦又觉不仅是痛苦的滋味。
元智禅师眉心亦是久久困顿,让她不必担忧。
冬儿越说越是觉得今日心口格外痛苦,好似被什么人握紧在手心里,掌上的纹路一寸寸印在她的血肉上,又好像是有什么人住进了她的心口,攥紧她的名门出,说着什么她听不见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