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起来了,前几日裴大人也好像这样说过。”
这几日冬儿常去书院中听裴湖讲学,有时也到他家中拜访,萧瑜因忙于其他事务,这几日都不曾问过她学了什么,也不见她在自己面前练字。
“他还教你这些,嗯,多学一些,总是很好的——冬儿,你为何总也叫他裴大人呢?”
冬儿害羞地说:“嗯,想来是因为裴大人很亲切,和蔼宽厚,学识渊博,当然了,若只是这些,也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其实,他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她的亲爹难当这父亲的名号,裴湖的女儿和她年纪相仿,对她也和蔼可亲,冬儿也不过是把他当一位可以信任的长辈。
萧瑜和冬儿到窗边坐下,好奇问道:“哦,为什么这样说?”
“裴大人辞官后闷闷不乐的,总也念叨着自己从前在朝做太尉的时候,平时就是教我写字,也是和冬儿一些针砭时弊的话……冬儿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也能记住一些和官场上有关的事。”
她说起这些事来神采奕奕,是由衷开心的,因而萧瑜眉目之间也总算是多了几分欣喜的神色。
“总之就是,总有人做什么失意了就要嫌弃这嫌弃那的,裴大人倒是一点都不掩饰……所以,为了让他开心,冬儿就喜欢叫他裴大人。”
她若是再多夸几句裴湖,萧瑜心里那勺子酸醋就要稳不住了。
可是,听到她最后的话,沉声片刻后,萧瑜问道:“那,冬儿总也叫我殿下,也是因为这番原因吗?”
冬儿眨了眨眼,随后摇头。
“是有什么原因,冬儿不便告诉我吗?”
他问得诚挚,眼中流光闪闪,冬儿问若是自己说了,萧瑜会不会生气。
“不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论哪一样,我听得看得,都是很欢心的。”
“好吧。”冬儿向他身边凑了凑,虽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却低声耳语。
“因为,冬儿不想让人看不起殿下,也不想让殿下伤心,不论殿下变成什么样,冬儿都会叫你是殿下,再者说,那个时候殿下总也一心求死,就当是和冬儿叫着劲,每天不要总也寻死觅活的,就没事了。”
“嗯……”萧瑜的声音格外轻,吐出了一个字,却好似坠在云里,明明还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却压在喉间,怎么都放不出声。
冬儿说完话,自觉有些难为情,低下头漫不经心剥着莲子心儿,直到很久后萧瑜才问她,为何如今也是这样唤自己。
“就是习惯了嘛……能有什么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萧瑜一直追问这个,他总也是莫名其妙的,忽然问一些让人不好回答的话。
萧瑜没再问,揽着她的腰,说这几日冬儿吃起来了些,不像从前一样瘦小,已经多了几分丰腴。
冬儿便问:“丰腴是什么意思?是好话还是不好的话?”
他皱眉,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几时舍得说你的坏话?所谓丰腴嘛——我们对门那个卖脂粉的店家娘子,她倒是很丰腴。”
冬儿想了想,那位店家娘子前日里走在巷子里,与一旁人说笑,不曾注意冬儿,两人迎身时险些将她撞倒在地,冬儿倒不是觉得那家娘子不好,只是可恨萧瑜又在拐着弯子戏弄自己。
“可是我没有那家娘子一样健壮,你也莫要取笑人家,我并没有多吃什么,也不曾偷懒……”
似乎唯有这一句话她说得心虚,幽州的点心果子和一些炙食蒸食的确美味,她倒也没有少吃什么。
萧瑜在她腰间轻扶了一把,敷衍地说:“好好好,自然是没有的。”
冬儿是很恐惧这样的事,她没有忘记从前听过的有关萧瑜的传言,他就是很喜欢那些长相美艳,清瘦娇柔的宫女,冬儿也就只有一个瘦字勉强沾边。
她忙站起身去镜子前照,小声说道:“冬儿还不嫌弃殿下,殿下怎么嫌弃冬儿呢……”
闻言,萧瑜朗声大笑,冬儿可算是说了一句嫌弃他的话,他可真是高兴,趁机将冬儿抱在怀里,轻轻吮吸她嗔怒时微微隆起的唇瓣,随后是一连串柔情至深的亲吻。
萧瑜向冬儿赔不是,说冬儿多吃些是好事,养好身体才重要,其余的高矮胖瘦,他都喜欢。
他抱着冬儿,用手轻抚她细白的右臂,当真是绵若无骨一般,告诉冬儿,丰腴就是这个样子,他很喜欢丰腴的女子,若是真的枯瘦没了形容,就不美丽了。
“我不信,殿下骗人。”
见冬儿还是不大高兴,萧瑜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将冬儿抱在怀里,温柔地低声说:“我发誓没有骗我夫人,前些日子抱你,还觉得你身上单薄,摸一把就是骨头,如今才像是抱着一团棉绒一样,‘爱不释手’呢。”
冬儿听得面颊通红,原来丰腴还有这么一回意思,轻哼一声,将头枕靠在萧瑜的颈侧。
“所以,教得最好的人还是我吧,裴湖的学问再大,懂得的道理再多,写得字再好,教得更好的人是我,他可不能教你这些事,对吗?”
“嗯!”
冬儿露出了笑脸,像是小鸟雀一样,侧过头在萧瑜面颊上轻啄了一口。
“还有一件事,裴大人一直都说,想要见殿下一面,他还惦记着上元节那晚殿下写得那首诗呢。”
当日里萧瑜修书一封,自称是当日彩楼留诗之人,以冬儿兄长的身份请裴湖教冬儿诗书笔墨,惹得裴湖日日求问冬儿他的的身份,好几次,冬儿差点就说漏了嘴。
萧瑜却问:“冬儿觉得裴大人志虑忠纯,德才兼备,是品才兼优的治世之臣,对吗?”
“大概是吧,冬儿只是觉得他很好,应当是个好官。”
萧瑜“相当日他被迫离朝,一是时运不济,二则也因过于刚正,为人排挤——冬儿,若是封他做宰辅之臣,如何?”
宰辅之臣,听着便是很好的职务,冬儿一时还没有想通萧瑜要做什么。
萧瑜浅笑道:“好,之后他再向你打探我,你就告诉他,今后他一定会重回朝中,做一位宰辅之臣,那时候,他就能见到我了。”
他轻挽住冬儿的手,掌心相贴,十指交叠,因她常有说话时攥紧手的习惯,因此时常掌中温热,萧瑜体寒,有时候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着一个柔软细腻的火炉一般。
“今后,若有史书传颂,想必后世之人会说,是皇后娘娘认才识能,才让裴大人重回朝野,成就一段佳话,这件功劳,都是冬儿的了。”
冬儿心中羞怯,不情不愿答应了一声,仍是坐在萧瑜怀里,将肩膀埋进他怀中。
“为什么殿下总想着史书里的事,且不说那是身后之事,不都是后人的评价,有真有假的,与当时之人何干呢?”
萧瑜回答:“天地漫漫,日月升恒,相较之下,人一生的性命如蜉蝣草芥,实在短暂……只想百年之后,若是我和冬儿已经不在世间,史书典籍之中仍有你我传颂,便觉得无憾了。”
萧瑜一说起情话来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或许冬儿并非这样想,可是听到这些是很开心很开心的,有时候仔细想想,遇到萧瑜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好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注定的那样。
“冬儿也想永远和殿下在一起。”她在萧瑜耳畔小声说,吐息时的气流细细抓挠他心上最柔弱之处。
“一定会的,此生我绝不负冬儿。”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冬儿柔声说道,沉默片刻,有些庄肃地问萧瑜:“冬儿知道殿下一定不会丢下冬儿的,可是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不许说这样的话!”
萧瑜出言打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没有听冬儿一个人叙叙碎碎的说话。
他一人经历过了生死相别,因而更不敢听,也更不愿去设想一丝一毫此番情景。
“不要这样说,能有什么意外呢,我不会让冬儿受伤,也不会让你落下什么顽疾,你现在养的很好,身子并不孱弱……若你是担心我,就算是有阴差强来索我的命了,我也会从地府里杀回来……冬儿不能留我一个人,我也不会留冬儿一个人,明白吗?”
“嗯,冬儿不说了,都是些胡思乱想的事情。”
他说的事让人伤心,冬儿哽咽着答应了,自打遇见萧瑜,她就时犯害那个古怪的梦魇,越是不想梦到,越是清晰不漏丝毫。
不论这是菩萨警示,还是未来既见,她虽说也怕死,可是想到萧瑜,就一点也放心不下。
冬儿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都抛到脑后去,和萧瑜讲了一些练字读书的事,就去找梅音,萧琳将杏济堂旁边的院落一并买下,让自己的亲卫和梅音下榻,好方便议事谋划,她二人已经约好了今日要一同就寝,萧瑜便送她去见梅音。
到了梅音房前,两人还未扣门,就听见梅音一直在讲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两一个人在旁一言不发听着,等了好久,竟然是萧琳从梅音房里出来。
终于小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了,梅音和冬儿两人想对望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分别不到两月的光阴,似乎从冬儿被派去伺候萧瑜开始,冥冥之中,一些命数就变了,她们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了。
从前两人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是说那些有趣的事,好看的,好吃的,开心的事无论如何都谈论不完,现在却只有面对面轻轻叹气。
冬儿问梅音今后会不会留在幽州,她还一直惦记着萧瑜说过的这件事。
梅音摇了摇头,眼睛像是被一旁的烛烟火熏痛了,泪光闪闪的。
冬儿把斗篷挂好,坐到她身边去,还没开口,梅音就说,她喜欢萧琳,可是她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要负担如此重的情愫。
他告诉冬儿在薛府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记得自己好像不收控制似的,坐在萧琳的怀里,揽着他的脖颈,亲吻他的时候,他灼热的眼泪把她的面颊也打湿了。
梅音觉得自己很可恶,她觉得对不起萧琳,也对不起死去的茹莹,甚至她对薛妙真心怀愧疚。
“那,这些话你有没有和二殿下说过呢?”
冬儿问道,她想了想,如果梅音和二殿下在一起,也是很好的,可是这一想,不免就牵涉出了很多烦恼的事情来,很多与她自己也有很大的关联。
梅音回答:“没有,不知道要如何和殿下说,只是一直想着他,日夜不停的胡思乱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不同。”
两人一同钻进被子里,又轻拉着手,梅音讲了好多心中焦虑的事,冬儿就忘记了说自己心中的难过了,等到梅音不哭了,她才问:“我们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呢,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音揉了揉眼睛问道:“冬儿,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发生?”
冬儿转过身去抱住梅音,带着几分淘气的语调笑着说:“就是说,其实之前发生的事都是假的,现在还是冬天,我们明早起来的时候,还要去玉芳苑当差,中午吃一顿饭,晚上再吃一顿饭,就又睡在我们的房里,准备再做一个梦了。”
如今发生的事情,大多是两人想也不敢想的,太想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了。
梅音懂她的意思,笑着说:“那也不错,这样的梦也是很好了。”
两人寂声下去,心中不约而同想着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冬儿没有深思熟虑,就觉得不好,若是这样,她就遇不到萧瑜了,他肯定会受欺负,最后很可怜的一个人死掉了,或许梅音也会被五殿下欺负,梅妃娘娘也不会继续活下去,很多人都会不见了。
这一刻,她很想萧瑜,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他,离不开他。
“可是这样就见不到二殿下了,你不觉得伤心吗?”冬儿问梅音,见到梅音也很忧愁,才放下心来。
“你不要觉得我奇怪,梅音,你觉得我们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冬儿转而问道。
梅音想着萧琳那晚和她说的话,随后回答:“为什么不呢?九殿下对你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和他永远都在一起,可是这世上生老病死也是常有的事,若是有什么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