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劳碌,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到身后响动,萧琳柔声问道,将环在他腰间的小手握紧,轻轻摩挲。
“我不累,只是……昨夜让殿下为难了。”
“哦,如何为难,为难什么?”
“薛妙真她——”
“她昨日口出狂言,我身为当朝皇子,陛下亲封的颖王,还不能惩罚一个‘不守妇道’的内宫之人?何况她称她是颖王妃,她做了错事败坏了我的名声,我自然是要惩戒的。”
萧琳说的轻松,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梅音却不这样想,她知道萧琳从来都不愿和薛妙真有多少沾染,让他承认颖王与颖王妃的牵扯,反而是违逆了他的心意。
“这倒是的,只是殿下不必理会她,”梅音越想越气,嗔道,“若她不是尊贵的小姐出身,我便和她打一架教训她了!”
梅音如今胆子很大,还记得她以前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到底习武是有益的,现在遇到事便喜欢喊打喊杀了。
萧琳看着她,不禁眼中带上几分笑意,道:“说着不让我理会她,你又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他半倚坐在窗前,侧过身将梅音抱在怀中,拿起妆奁中一柄木梳,为梅音细心梳起发髻。
梅音仍放心不下,问道:“殿下到底如何处罚她了?若是罚得紧了,让陛下和太后知道了,会不会责怪殿下?”
萧琳摇摇头,点了点她的嘴唇,抬手一指,这才看到花树影影绰绰之间有一人被堵上了嘴巴,五花大绑后狼狈跪在地上,一旁立着几个侍卫看押着。
那人正是薛妙真。
昨夜萧琳离开皇宫,因萧竞权有言将梅音接回到王府,薛妙真听闻此事亦回到府中,将梅音拦在门前,又将大婚时萧琳赠与她的一对玉镯褪下,称要赠与梅音。
她自称自己侍奉萧琳不周,无言面对萧琳,要回到薛家削发为尼,颇有贤德忍让之意,好似梅音才是十恶不赦,勾引萧琳的妖女。
她一面温婉大方眸中带笑,逼迫梅音将那玉镯带上,祝愿梅音要一生一世侍奉萧琳左右,一面又说着那样狰狞可怖的话:
“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比起当日那个小贱人还让我恶心,你是大家里养出的女儿又如何,难道你爹娘没有教养不曾教过你德行?”
“你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那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原是她自己不检点,殿下不要她了,便一个人跑去烟花柳巷里面……哼,你可要守贞洁妇道,莫做了什么让殿下蒙羞的事,如今京城里可没有哪处烟花柳巷之地修着池子给你来跳!”
薛妙真骂得狠毒,笑面虎一般咄咄逼人,盯着萧琳挽紧的梅音的手,一双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路滴在她的笑脸上。
知道梅音的人是人人夸奖的好脾气的人,也被她这一番话气得身子发抖,她不在意薛妙真说自己什么,她早就知道薛妙真恨不得生啖自己血肉,可是她不能忍受薛妙真这样诋毁茹莹,这样在萧琳的心上伤痕左右剜割。
她气不过,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开口和薛妙真理论,只是还不曾说话,萧琳将她拦下,让她先回到住处等他。
之后的事,梅音便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院中一番嘈杂,萧琳不一会儿便回到了。
她听到成碧十分解气地说了些什么“殿下罚得好”,“明日再把她赶出去”这样的话。
昨夜萧琳回到屋中不曾用膳,只同梅音饮了几盏薄酒,洗漱过后便拉着梅音睡下了,不论梅音说什么做什么,萧琳只用亲昵回应她。
一整夜恩爱欢好,萧琳始终一言不发,冷静地可怕,这反倒让梅音觉得担忧,一边留恋良辰,一边担忧萧琳是不是做了什么冲动之事。
折腾了约半宿,两人才要入眠,萧琳轻抚着梅音的额头,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叫你听见了那样脏的话,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梅音还想说些什么,萧琳便熄灭了灯烛,让她早些休息,若是有事明日再说。
她亦有歉疚想对萧琳倾诉,若不是因为她,薛妙真也不会再度侮辱茹莹,让萧琳心中难过。
萧琳为了她,一直忍让了许多,梅音心中有愧,恨自己懦弱怕事,没有当下唾面薛妙真,让她不许侮辱诋毁茹莹。
故而看到在庭中跪了整夜的薛妙真,梅音顿时吃了一惊,此时才得知萧琳昨夜罚薛妙真跪在院中思过,还将她的几个侍女一一发落,告诉府中众人,今后没有他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放任薛妙真离开王府。
他并非不是心狠之人,也不是不会用什么作践人的手段,他只是不想和薛妙真有一分一毫的牵连,哪怕是多上一分一毫的联系,都会让萧琳觉得恶心。
昨日薛妙真恫吓梅音,侮辱茹莹,他固然心中盛怒,可是想起她从前也是这样歹毒疯魔,便只想命人将她赶出王府,送回到薛家。
可是,看到梅音要上前为他理论,萧琳便不想再放过薛妙真了,即便是用他最讨厌的夫妇纲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他的确是下了狠心的,罚她在院中众人来往最多的地方跪了整整一夜,他也留了几分情面,派人照看好她,若是她身子不适,就请太医来看。
薛妙真毕竟还是萧竞权钦定的颖王妃,是薛承容之女,有太后撑腰,梅音不想萧琳为难,为薛妙真求情,萧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喊来了成碧,让他带薛妙真回屋中休息,再请太医前来为她看诊。
成碧还想着把薛妙真赶紧送走,自己好看着萧琳和梅音二人耳鬓厮磨无限恩爱,却不想萧琳还要将薛妙真留在府中,不让她离开,一时摸不到头脑。
萧琳认真为梅音梳发髻,回答道:“她回了薛家是憋着法子作恶,在这里不过是闹腾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受累看管好她,不好么?”
萧琳待亲近之人不薄,只是一向淡漠惯了,鲜少有什么关心的话,更不可能主动去谢过什么,说什么安抚体恤的话。
因而,“受累”这个字,成碧是在是担待不起,能听到这两个字,成碧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能看着萧琳和梅音好好在一起,他心里就开心,他就当一面屏扇也不错,把薛妙真这个毒妇挡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她走到二人面前烦心。
离开前,萧琳吩咐成碧,让楼下等着的侍女离开,等午膳前再来。
成碧开开心心离开后,萧琳见梅音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还在担心什么,是否是担心今日午后萧竞权前来一事,梅音说自己只是担心萧琳而已。
“哦,也怪我做事鲁莽,怪我让你和我一起背上恶名了,是吗?”
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因此即便是说什么玩笑话,也显得颇为认真的模样,梅音也垂下头笑了笑,说自己喜欢和萧琳一起做坏事,也愿意和他一起做坏事。
萧瑜为梅音梳好了一样发髻,带她到镜前细看,忽然捧起她的脸说道:“如今已经有人说我沉溺女色,与颖王妃龃龉,惹得父皇太后震怒,罚我在门中思过了,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有几分歪理的。”
“才不是,他们是胡说的,他们是要诋毁殿下!”
梅音反驳着萧瑜,却想起昨夜萧琳兴致勃勃之时,抱她坐到镜前,为说什么要为她在唇上试胭脂花样,羞得她脸颊比胭脂还红。
昨夜的回忆似乎重新涌入头脑中,如今两人搂坐着,旖旎暧昧的气息不减。
萧琳眉峰一挑,眸中闪着些火光,焦烤着梅音的心,他轻声道:“看样子,梅音也觉得有些道理了,方才你说愿意同我作恶,是吗?好,那我们便好好作恶罢了,偏偏就做那群人唾弃讥笑的男女,我就是喜爱沉溺女色,不好吗?”
梅音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一声低低糯糯的“好”淹没在他的吻里,才梳好的发髻再度散乱成一朵柔云,倾泻在萧琳肩头,似乎两人每一根青丝都要相互纠缠起来,永远不要分离。
将至午膳之时,侍女们依照成碧的吩咐来叫萧琳和梅音起床。
平日里这样守规矩那样守规矩久了,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了一点让人笑话,如今得闲,更觉得一晌贪欢难得,若不是因为萧竞权午后将至,两人或许真打算在榻里睡上一整天,好好“放纵”一回。
萧琳怜惜梅音,有意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用外衣将她半露在薄被外的雪白肩膀遮了起来。
方才她用手巾覆在自己面上,只露出一双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轻做吐息。
萧琳将那面纱取下放在一旁,依次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含着隐隐泪光的眼眶,还有浓密如鸦羽的眼睫,怯怯望着他,又有些失神,迟疑了一下,才垂目躲闪。
她笑了笑,想要起身,却被萧琳安抚睡下,察觉到又丫鬟在屋中走动,梅音也不敢动,乖乖被萧琳摆布着。
“殿下,夫人的水已经备好了,奴婢现在能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吗?”
侍奉梅音的丫鬟都是梅妃从自己身边挑选的可用之人,懂得规矩也识礼数,自进屋后便头也不抬一心做事。
“不必了,你们退下就好。”
或许是因为还看着梅音的缘故,萧琳声音极尽温柔,侍女们不敢多留,连忙离开。
“殿下,我自己来,不要你帮忙。”
虽身上累得发软,梅音还是逞能地自己起身,大约也是为着方才萧琳欺负她狠了,和他赌气的缘故。
萧琳不阻拦她,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梅音拖着身子去解被揉的不像样的寝衣,时不时便要扶床歇息一下。
她下了床,萧琳亦随着她起身,在身后小心护着。
要往楼下的净室去,需走过好长一段台阶,梅音望着楼梯便两腿酸软,多亏萧琳及时从身后将她抱起,才没有滑坐到地上。
“还要自己走吗?”
萧琳问道,也不用梅音回答便抱她下了楼,下楼时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
整个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梅音也恢复了不少气力,同时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才想起自己方才和萧琳两个人“放纵”了些什么,恨不得将水汽熏红的脸埋入水下。
萧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用棉布巾为她轻轻擦拭身体。
梅音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不是富家之女,后来入宫为婢,从小到大也就只和冬儿一同在干爷爷朱进那里的大浴桶里洗过几次药浴,和冬儿一起互相玩“给娘娘洗澡”的游戏,如今被萧琳这样对待,当真是十分的不适应。
“殿下为什么不沐浴呢,那个,让我自己来吧,一会儿殿下沐浴的时候,我来侍奉殿下好不好?”
萧琳顿了顿说道:“可是我不喜欢有人侍奉。”
梅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问萧琳想吃什么,萧琳不语,用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只想静静地呵护着她,怜惜自己的心爱之人,这是他从前的遗憾,也是他如今的幸事。
梅音不再说话,乖乖被萧琳擦拭身体,将头发擦干,萧琳抱她上楼让她自己再小憩一会儿,便一个人去了净室。
梅音睡在小榻上,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流露着不忍,等了许久,萧琳才回到她身边,胸口还有些未干的水珠。
她起身拉萧琳坐下,萧琳偏了偏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忽然就被梅音推倒在了床上,一句“你做什么”还未说出口,梅音便强拉开了他的衣衫。
他本同萧瑜一样生得白净,只是不如萧瑜那般,雪色肤貌下可见红晕,萧琳身上不见血色,故而紫红的瘀伤在青白皮肤上显得更为触目惊心——这是那日在紫宸殿中被萧竞权罚跪受的伤。
“好了,看够了吗?”
梅音红着眼眶摇摇头,轻轻用手撑做一个小盖,遮在他膝上的伤口处,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少受一些痛楚一样。
“这里怕是要留疤了……想是那几个碎瓷片子扎进去得深,如今又着了水,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殿下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她鼻中一酸,说话时语气也哽咽着,当日萧琳回到住处时踉踉跄跄的,下衫上都是血,险吓坏了梅音,萧琳却说自己没事,如今伤口已经成了这样,怎会是没有大碍。
萧琳不回答,任她摆布着,只是抬手抚上她乌黑光亮的青丝,他很喜欢抚触梅音的头发,就好像是在触碰能用眼睛看见的清风明月。
当日萧琳说这是他为了时刻提点自己,今后不要因为顾念与萧竞权的父子之情而心慈手软;今日他却恳切答应了梅音:“我今后一定会爱惜自己,这里并无大碍,身上留些疤痕不算什么,那些愈合不了的疤痕才更可怕,不是吗?”
梅音找来了一些伤药,这药还是当日她的手被意外割破的时候萧琳赐给她的,她一直有好好保存,虽然知道御医比自己更会治伤,知道萧琳又更多更好的药,可是她还是觉得这瓶药的药效最好。
萧琳答应了,梅音用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膝上,看得出这伤口依旧疼着,她的手指每触到萧琳的肌肤上,他的身体就轻轻颤抖一下。
看着她担忧的神色,萧琳忽然就想起了萧瑜曾告诉自己的话。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没有人疼惜的,因此不论要受多大的伤痛,都不惧怕,忍一忍便过去了,如今却不同,知道所谓‘疼在我身伤在她心’是何种滋味,便不愿再轻易让她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