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女开金殿
午后前来王府来看望萧琳的不仅有萧竞权,还有梅妃陪同在侧。
如今梅妃在后宫大权在握,将皇宫里管治的很好,日子久了,便又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可做,萧竞权担心她在宫中烦闷,便也答应了她一同前来。
此次二人乃是常服离宫,只带了几位秘卫陪同在侧,旁人不知,亦不曾惊动王府中众人。
本以为萧琳卧病在床乃是托词,却不想他的确在榻不起,面容憔悴。
见萧竞权前来,萧琳斥责成碧无礼犯圣,推开药盏便要起身行礼。
萧竞权知道他膝上受了伤,却不想伤得这样重,难免心中愧疚,便让他免礼,安心休养便是。
他盯着萧琳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母妃给你带了些治伤的药,明日我会派御医前来。”
“儿臣多谢父皇关怀。”萧琳不露辞色,冷语道。
“……琳儿,你为何不请太医来看你的腿伤,难道还是在与朕赌气吗?”
前日见过萧琳后萧竞权本就憋着火气,听到萧琳那冷漠的语气就觉得心中烦躁,多亏有梅妃在一旁劝解着,这才没有动怒。
“就算太医的嘴巴严实,也不见得其他人不是喜爱私下胡言乱语的老鼠,陛下当日罚琳儿思过,弄伤了腿也并非陛下之意,琳儿不过是不想让旁人议论陛下罢了。”
“多谢母妃父皇明鉴。”萧琳轻声应和道,掩面轻咳了几声。
萧竞权命屋中侍奉之人离开,御卫看守院落,只留梅音在屋中跪着,不予平身。
他又问道:“既然是只是伤了腿,为何面色也这样差,听说你在幽州时便常病着可是从前的咳疾又发了?”
“启禀父皇,昨夜王妃顶撞儿臣,与儿臣龃龉,对儿臣不敬,儿臣罚她跪在院中思过,因儿臣心中郁结不忿,又受了些夜风,故而今日卧病在床,对父皇失敬,也请父皇原谅王妃。”
萧竞权似乎对萧琳的回答很满意,沉声道:“不必管她,你母妃不喜欢她,她也不必来见,既然你罚她思过,便好好管教吧。”
“儿臣遵命。”
萧竞权本有意让梅音多跪上一些时候,只是梅妃在一旁提醒,加之梅音礼数周全,落落大方,他也不愿再与萧琳生出隔阂,便让梅音平身。
他将梅音上下打量一番,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问起梅音的身世,她便将在幽州时萧琳外祖母所赐的身份一一作答,不卑不亢。
“如此说来,你是在国公夫人膝下教养过的了,”萧竞权和梅妃对视一眼,“说来你也算是琳儿的表妹了,倒也不是那群人所传的什么身份不明的女子。”
“陛下明鉴,民女不敢欺瞒陛下。”
梅妃知道这样远不能让萧竞权满意,便先一步提出了他心中疑问。
“按照汉人女子的年纪来算,你应当已过了出嫁的年龄,怎么不曾许配人家?”
梅音柔声答道:“启禀贵妃娘娘,民女父母早亡,仰赖国公夫人抚养膝下照料,如今老国公,国公夫人年事已高,儿孙亦不在身边,便留在老妇人身边照料,报答国公夫人养育之恩。”
梅妃笑了笑:“这种道理我不懂,不过你应当是个品行不错的姑娘,不过,这就是琳儿的不对了,你将她带回京中,岂不是让她和老国公夫人害相思之苦。”
萧竞权难得轻笑了一声,让梅音先喂萧琳喝药,以免一会儿药放凉,折了药效。
梅音领命,用手探了探药碗,从一旁取来热水倒入盆中,将药蒸烫了片刻,重新给萧琳喂药。
萧竞权脸上阴晴不定,望着梅音一举一动,忽然问起了萧琳有关梅音之事,问他对梅音是何看法,提及萧琳从前曾立誓非茹莹不娶,如今却又爱上了梅音。
“儿臣的□□不敢叨扰圣听,不过是儿臣在幽州时在老国公祖父母家中居住,时常与她见面,祖母有意让她留在儿臣身边,余生好得一安稳,相处数日,历经幽州事务纷纷,儿臣亦觉得二人投缘。”
从前身为皇子之时,因嫡庶有别,萧竞权受了不少冷眼,因此当年他对身为嫡长子的萧琳寄予厚望。
可是,萧琳因当年圣敬皇后之死对他心中有怨,甚至还要娶一个从前圣敬皇后身边的宫女为妻,故而萧竞权有意磋磨萧琳,不仅不给他东宫之位,亦强逼他迎娶薛承容之女,却不想茹莹横死,险些让父子二人离心。
茹莹是萧琳心上的血窟,亦是萧竞权心底的一颗刺,他不满萧琳对自己倔强反抗,更不想顺遂了萧琳的心意。
如今面前的女子,不过就是又一个茹莹罢了。
他命梅音站立身前,问她是否想留在萧琳身边侍奉,梅音回答说她愿意留在萧琳身边侍奉。
萧竞权便又问道:“那你可知,琳儿是朕的嫡子,身份尊贵,你虽为国公夫人抚养长大,可是毕竟出身旁系,莫要说是做琳儿的侧妃,就是做一个侍妾也是勉强。”
见梅音不语,他稍稍放松了些语气,肃道:“不过,既然琳儿喜爱你,国公夫人也对你寄予厚望,我便赐你做颖王侧妃,今后你要好好侍奉琳儿和颖王妃,切不可生出了僭越之心,这样你可答应?”
梅音当即跪下谢恩,只是话锋一转,从容驳了萧竞权的话。
“陛下恩赐,民女必然不敢违逆,只是民女知道颖王妃品行失德,为人不端,若要让民女侍奉颖王妃,民女不愿,民女只愿一心追随殿下,亦遵从殿下的安排,望陛下海涵。”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却好似一字一句都是千锤百炼过一般,挑不出一点错处,又让人心中不满,萧竞权面色阴沉,盯着梅音看了许久,折扇亦在掌心中掂打出了一片红痕。
“真是好啊,真不愧是在国公爷府上养大的女子,胆识魄力果真和京城女子不同——琳儿,她说她听你的话,你是如何以为呢?”
“儿臣一如当日所言,必要与薛妙真和离,儿臣知道父皇为难,因此并不急于这一时,只想尽早修养好身体,为父皇分忧。”
萧竞权斜睨着萧琳轻哼了一声,又无奈一声长叹,摆摆手让梅音起身,留下一句嘱咐,让她好好照顾萧琳,便让她陪同梅妃到庭中散心,称自己与萧琳有话要讲。
梅音带着梅妃离开内堂,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因为身后跟着秘卫,也不敢谈及萧瑜和冬儿,只得用言语暗示二人无恙,接过了梅妃手中递来的一个锦袋。
不多时,萧竞权便同梅妃离开颖王府,梅音见萧琳面色阴郁,想是方才萧竞权一定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伤人的话,细问才得知,萧竞权又是在已故的圣敬皇后身上大做文章。
梅音安慰他一番,将梅妃方才偷偷交予的锦袋递给了萧琳,并感谢梅妃今日多次出手相助,若不是她在一旁,想必萧琳和梅音很难过萧竞权这一关。
萧琳看了看她长跪在地上被压皱了的衣裙,便将她抱在榻上,为她轻揉双腿。
梅音为他打开了锦袋,里面只盛放着两封书信,却并非是梅妃的笔迹,读其内容,竟然是薛承容写给太后的书信,其中所言皆有关于萧琳与梅音,大意是薛承容请求太后出面,发落梅音,好让萧琳和薛妙真“和好”,诞下皇孙。
读罢书信,萧琳不禁蹙眉,他与梅妃常有书信往来,也有可信的手下来往托带,为何梅妃会这样急切将这两封书信交与他而不说明原因。
他忽然想到了萧瑜曾对他提及的“前世”之事,前世的他和梅音皆已不在人世,他曾与薛妙真育有一子,后被薛承容和薛妙真用慢性毒药毒杀,薛承容意图扶持幼子继位。
难道说,因这一世与前世大不相同,薛承容提早便动了这样的心思,他会否感知到危险,将谋逆篡位的计划提前,也未可知。
两人正因这书信思虑时,成碧来报,薛承容来府上看望,被他拦在了正厅前。
薛承容自然知道萧琳是闭门谢客,也知道萧琳不会真心欢迎他造访王府,他是为了薛妙真前来的。
他命里少子,虽然姬妾众多,却只有两个儿子和薛妙真这一个女儿,自幼娇宠长大,他是绝不允许薛妙真受委屈的。
因此,那几个被发落的贴身婢女逃回薛府中告诉薛承容颖王殿下动怒发难了王妃,薛承容便焦急不已。
他很清楚,幽州那些事情瞒不住,如今的萧琳连自己一同厌恶,恨不得要将薛氏一族铲除。
如今尚不明萧琳在幽州查到了什么罪证,亦不知萧竞权的心思。
薛承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萧琳一定会隐忍,可是也不知道他为何就与梅妃合流,性情大变。
如今萧琳是真的会要了薛妙真的命的。
成碧将薛承容拦在正厅前,自称前去复命萧琳,转头出了院子却去安排人清整萧琳的书室,直到忙完了自己的事,才迟迟回到前厅,告诉薛承容,萧琳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薛承容便称自己得知昨夜之事,惭愧自己教女无方,想见薛妙真一面,当面训斥以便向萧琳赔罪,却又让成碧顶了回去。
成碧恭敬说道:“王妃娘娘和殿下昨日的确争吵了一番,只是大人万不可因此责怪王妃娘娘,殿下乃王妃娘娘的夫君,自然应当好好管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别看成碧平日里少有正形,一副随性模样,做事却是滴水不漏的,薛承容无论如何都见不到萧琳和薛妙真,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乘轿便入皇宫面见太后。
约过了两个时辰,日薄西山之时,才有太后的口谕送到颖王府,大意称是薛妙真祖母近日来卧病在床,要萧琳送薛妙真回到薛家探望。
萧琳听完传令的内侍所言,倒不觉得生气,只觉胸臆中一片开朗。
太后终于是和他撕破面皮了,这段虚伪薄情,处处是利益算计的祖孙之情,萧琳终于可以丢下了。
梅音在一旁也听得分明,明明殿下他才是太后的亲孙儿,明明太后知道如今萧琳病着,却不见关怀体恤,只有无尽的责备。
记得听萧琳说起过,圣敬皇后离世之后,他还曾在太后那里抚养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得了梅妃娘娘照拂,搬出了太后宫中。
想必那段时间,萧琳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苦楚的,否则太后不会因梅妃娘娘抚养萧琳而对梅妃娘娘记恨至今。
内侍宣罢口谕,萧琳冷笑说道:“太后娘娘倒是很清楚薛家之事,如今本王卧病在床,王妃理应侍奉在侧,太后娘娘却偏要将王妃送回母家,莫不是想要看着王府内院不睦?薛大人不久前才来过府上,怎么不曾听闻薛家祖母之疾?”
前来宣谕之人乃是太后宫中的大总管杨虔贺,在宫中当差侍奉多年,仗太后之势,自然有他一份面子,便也好似听不懂萧琳弦外之音一般,称萧琳理应尽儿孙孝德,太后不过是为了萧琳与薛氏一族考量。
他兀自站在萧琳床前,倨目直视,自然是礼数不周,可偏他是太后身边的人,打杀不得,梅音在一旁看得心中烧怒,却因着身份,不能出面为他说话,偏要劳动萧琳亲自和这样的一个内侍争辩。
梅音左右思想,在萧琳身侧耳语了几句,萧琳点了点头,让她先一步离开了。
萧琳看梅音出门听到成碧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眸中的柔光此时又冷似冰棘。
“杨总管,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在本王面前教本王孝亲之礼,父皇尚在人世,如何敬孝父皇太后,自然有父皇提点,更何况,所谓‘骨肉之爱不可简,简则不接慈孝’,若太后慈爱,本王和王妃哪里有忤逆孝道的道理——”
杨虔贺想必是这几日听太后责骂萧琳久了,竟敢打断萧琳说话,萧琳话未落毕,他反倒开口:“二殿下不必动怒,老臣也是希望为太后分忧,老臣也不敢冲撞二殿下,只消明日二殿下将王妃送回府中探望便可,也是为了殿下您在京城的清名,殿下万不可再任使幼子稚气!”
真是好一个幼子稚气!
当年萧琳在太后身边抚养时,杨虔贺这个小人便缕缕在他耳畔挑拨,让他记恨萧瑜与梅妃,还曾窃走母后遗物,这些年来自己同太后不睦,也少不了杨虔贺出言挑拨。
“跪下。”
萧琳轻声说道,却也足够杨虔贺听清。
“殿下不必大怒,老臣腿脚不便,请殿——”
“我叫你跪下!”
萧琳鲜少动怒,此语一出惊得门外一阵喧闹。
杨虔贺被他一眼暼过,便好似周身被火烫炙了一般,再不敢逼视,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惶恐万分,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午后父皇和哲贵妃前来看望本王,尚体恤本王卧病在床,免跪见之礼,你方才传太后口谕时何曾顾及本王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