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眉心一蹙,轻叹后质问道:“将小公主交由贵妃娘娘抚养也是父皇旨意,因何故这罪名就怪到了贵妃娘娘头上?”
那侍女身形一噤,忙称自己口不择言,无意诋毁贵妃娘娘。
觉察事有蹊跷,萧琳让她细细说来如今宫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传言诋毁中伤梅妃,这才得知,如今已经人人都以为梅妃是抢人幼子将人逼迫致死的毒妇了。
即便没有抬头看见萧琳阴沉的面色,那侍女也能感受到萧琳的愤慨。
“罢了……你回去吧,”萧琳无奈地说道,“只是有几句话你记住了,贵妃娘娘不是你们传言中那般歹毒,昨夜为了救小公主,她身上被大火灼伤,如今尚身体虚弱,娘娘还自责没能一同救下贤嫔,更自责自己的当时不该答应父皇抚养小公主。”
“你知道贤嫔娘娘生产后身子不好,为何不想想彼时她是否有能力抚养小公主,若是贵妃娘娘不答应,小公主交予太后抚养,日后还能回到贤嫔娘娘身边?小公主被贵妃娘娘抚养过,以后便不会和亲远嫁,这些你们或许都不懂,毕竟相信贵妃娘娘是一个恶人最简单了,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流言蜚语和你们如何做想而改变。”
那侍女向梅妃与萧琳请罪,他无心多言,拂袖让那侍女离开,又问了一些有关太医医治的细节与贤嫔平日里吃药的药方,嘱咐他今日要注意安全,若是察觉异样,便投奔颖王府上。
待众人离开,萧琳又是无奈一声长叹。
依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宫内的传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想必朝堂之上,京城街巷之间,母妃她少不了遭受一番诋毁了。
皇宫外,萧瑜和冬儿一同出行,欲前往银筑将军曾在京城中藏身的住所,只是因不知前月京城有了新规,规定几处坊市非朝中大员活皇族宗亲不得乘马车通过,便只好走路前去。
冬儿知道萧瑜心中殷忧,有意让他看看街市上的各种新鲜花样,即便自己心中亦忐忑不安,也让自己一直笑着看向他。
她想着法子和萧瑜说话,萧瑜亦知她用心良苦,停在半途为她买了一对紫色的绒花,插进她今日梳得格外素净的发髻中。
冬儿嘴里没了声息,用手轻轻扶了一把发髻,红着脸将头低下去。
他言语不多,只告诉冬儿他很好,不必为他担忧。
“那冬儿不说话了,不要吵到殿下想事情。”
看着他疲惫的眼睛和有些发白的唇瓣,冬儿觉得心口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灼痛,却不曾出声,挽着萧瑜的手慢慢走着。
两人行至安平坊与玄武街交汇处,转路过一处天桥,见到有几个卖货郎在那里做精巧的面人糖画,摊子前凑了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也围聚了不少大人。
萧瑜知道自己今日冷落了冬儿,让她为自己担忧,所幸一时将心头挤压的烦恼忧虑都抛却了,挽着冬儿走到那摊子前细细端详。
那卖货郎倒也手巧,一个个面人捏得精细,神态各异,除却人物还有各样的走兽,虽然是小孩子喜爱的玩意,但也的确吸引人。
冬儿不曾见过这东西,只想着这卖货郎如何使得这么多样的颜色,萧瑜则看着其中一个面人有些出神。
那卖货郎似正说着什么书,也不管一旁挑选的众人,时不时指一指那案子上的木板和陶罐,上书面人二十文钱一个。
“殿下,你看这个面人好久了,我不认得这个人,这是谁啊?”
冬儿的声音让萧瑜回了思绪,他轻笑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有些面熟,从前鲜少离开皇宫,只记得尚年幼时,萧琪曾送给我一个相似的面人。”
“啊?是太子殿下?”
萧瑜凝视着那个面人,轻声道:“那时太小了,我也记不大清了,那时候他也是小孩子,还没有如今这些恩怨纠葛。”
他转而笑了笑,道:“后来那面人干了,被一个内侍摔在地上碎成几段,我因此伤心,母亲便用刀为我刻了一个木头的,我一直小心收藏者,不过拿东西应当在宜兰园被封时就被人搜罗走了。”
冬儿记下他的话,便拿出自己的小钱袋,往陶罐里投了二十文钱,将那个面人递给萧瑜。
她本来也不缺钱花,如今自己也卖字卖画,赚了不少钱,她也可以给萧瑜买他喜欢的东西了。
萧瑜也不怪她把自己当小孩哄,接过那面人在手里转了一圈,谢过冬儿,便要离开那摊子了。
“诶呀!来晚了来晚了,小公子被人买走了!没有了,没有了!”
两人转身,见两个小孩,一人两手拿着两只老虎的面人,一人捧着脏兮兮的二十文铜钱,望着萧瑜手上的面人号啕大哭起来,引得众人的纷纷侧目。
“你说的小公子是哪个?”
萧瑜难得对这两个一抹鼻涕一抹泪的小孩有耐心,俯下身轻声问道,那小孩子停了大哭,指了指他手里的面人。
冬儿怕他们抢萧瑜的面人,忙问道:“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有了两个老虎了,这个已经被我和哥哥买走了,你们等那卖货郎说完了书,让他再做一个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那小孩又流起泪来,“他每天说什么书才做什么面人,我们攒了好久的钱,结果路上掉了一枚铜板,回来就没了!现在凑不够小公子的,我们也换不到女妖精的了。”
见他们哭的可怜,萧瑜望向冬儿,问她的意见。
“啊,好吧,既然我已经把这个送给殿下了,那这个就是殿下的东西了,那就给他们吧,这里也不难找,等今后我再买一个给殿下。”
“好,其实冬儿将此物送给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萧瑜将面人交给冬儿,她有些不舍地将那面人给小孩子了。
那两个小孩子转而破涕为笑,反复谢过冬儿和萧瑜,将自己手中紧紧捏着的铜板交给萧瑜。
他自然不会要他们的钱,只是对这几个面人感到疑惑,转而问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又是小公子,又是老虎和女妖精,这几个面人是什么书里的,我怎么没听过?”
“啊,公子等等!”那两个小孩不知在为何事焦急,拿着那三个面人走到刚说罢一书的卖货郎身前交上。
卖货郎递给二人两包米糖,接过三个面人插在身前的板子上,将那两只老虎面人剖开,竟露出里面的红面剂。
他冷哼一声,忽扯断了那小公子的胳膊,将两种剂子混和在一起,双手上下翻飞,不多时便重塑了一个瞬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小公子,看得人心中一阵阵生寒。
两只小手举着那面人下面的木棍在人群中上上下下,一边呼喊着:“哦!哦!小公子被老虎吃掉了,吃掉了!”
萧瑜不禁眉头一皱,视线随着那两个小孩移到自己身前,他们十分好心地将那新塑好的面人交给了萧瑜看。
“看,小公子被老虎吃掉了!”
萧瑜看着那狰狞可怖的小公子,心里莫名感到不安。
还不待萧瑜看清方才从卖货郎手中接过的女妖精,竟抬手将那女妖精面人的头和胳膊狞下,丢在一旁,用脚狠狠踩烂,与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踩死你!打死你,坏女人!都是你害了小公子,小公子都是你害得!永世不得超生!”
咒骂过后,那两个小孩子从那堆面泥里剖出了几块碎银子,足超过了六十文钱,二人手舞足蹈欢欣雀跃,称自己中了头奖,这次有吃不完的糖了。
觉察事态有异,萧瑜忙拉住一个小孩问:“好孩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杀妖怪,”小孩儿说道,“杀了女妖精,就有赏,把她的头和心肺都挖开,里面的银子就都是我们的了,要是抽中了她身子里的红布,以后我们想吃多少糖就从这里吃多少糖了!”
“这女妖精到底是谁?”
“她……她就是妖精啊,杀了小公子的妖精,她……”
正此时,那卖货郎歇好了嗓子,一拍惊堂木,说书声与稚子断断续续的讲述以及周遭人的叫好声交叠在一起:
“诸位明公老少邻亲,今日我再为大家说少一篇‘奸女妖驱虎残戮小公子,忠女仆纵火焚杀假慈母’,却说那日老爷前往西域经商,途遇一貌美女子将其带回家中,小公子撞破其真身妖异,反被其诱入山林,便见两只大虫……”
萧瑜登时双眸一震,缓缓放开了抓着那小孩的手。
第91章 万事凭流水
萧琳与梅音从宫中回到王府时,成碧称萧瑜和冬儿已经到偏院中等待二人。
按照约定,萧瑜并不应当在此时前来,萧琳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忙携梅音一同向后院赶去。
萧瑜正坐在石凳上,面色阴沉,端详着桌上放着的两个面塑。
冬儿摇了摇头,将自己位置让给萧琳去坐。
“母亲出事了,她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不很好,对吗?”
萧瑜喃喃问道,与冬儿一路前往萧琳府上,京城中街巷之间已经处处流传着有关梅妃的风言风语,他是如何聪明的人,自然能想到是太后联合薛承容在皇宫内外散播谣祸。
萧琳心中正是诧异,思虑要不要将梅妃的伤势如实告诉萧瑜,却听他说道:“如今宫外尽是些不干净的传言,想必母亲在宫内的日子也不好过,还劳烦二哥如实告诉我宫中发生的事,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瑜儿,你先不要心急。”萧琳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昨夜之事与梅妃所述一一告知,也顺梅妃之意,只说她受了轻微的烫伤,如今已经无恙了。
萧瑜的目光直直望向萧琳,充盈着疲惫与无助,多少让萧琳有些心虚。
良久,他柔声道:“劳烦二哥了,不知母亲身边照料的人是否可靠,如今天气转热,烧伤本就不便痊愈,若是照料不周,只怕会染上重疾。”
冬儿覆在萧瑜肩侧的手不露痕迹地离开,随后扶向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萧瑜这个样子,她胸口没来由的憋闷。
对于梅妃的身边人这一点倒是不用几人担心太多,萧竞权自然会在梅妃身边安排好最可靠的人,萧琳也已命从前几位侍奉过圣敬皇后的侍女前去照料左右。
“如此,我便放心了。”
萧瑜缓缓点头,随后将方才与冬儿经历之事一一告知萧琳与梅音。
从萧瑜口中得知那卖货郎做面塑说书一事,萧琳亦颇感愤怒,没想到太后竟然动用起了这样的手段,想当年萧瑜谋逆事发,皇宫内外也是同样遍布谣言,说什么梅妃是西域妖姬,若不将妖妃处死,当朝必将面临大祸。
如今,竟然又是同样的招数。
萧琳本欲让看朱带人前去纠察,却被萧瑜拦下,他认为此事还需一些“巧计”。
“此事二哥不便出手,反倒招来旁人舌祸,既然太后她们先手做定,我们便顺着那位的意思,替她添把火,加把柴好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渗出一些寒意。
“你是想对付宸妃娘娘?”萧琳问道。
萧瑜轻轻颔首:“当日萧瑰被我用计杀死,她便一直怀疑此事乃母亲所为,后来教唆萧琪火焚宜兰园,在我饭菜中下毒的人亦是她,如今起了这样的传言,想必其中少不了她为太后献计。”
他还记得,管理安平等五坊的坊使正是宸妃母家之人。
萧琳道:“瑜儿,你到底想怎么做,宸妃她毕竟还是宸妃。”
萧瑜秀眉一扬,笑道:“谁说我们要对付宸妃了,等母亲恢复身体,自然有她好受的,二哥,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削杀太子的绝佳机会吗?”
午膳时,萧竞权前往宜兰园探望梅妃,他昨夜就已经看过一遍梅妃身上的伤痕,今日用过药后,便更觉触目惊心。
梅妃虽受伤身体虚弱,眼睛却还是格外深冷,像是折断了翅的老鹰一般倔强,萧竞权为她上药,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兰儿为何这样看着朕,是不是责怪朕昨夜不曾来陪你……唉,若是朕昨夜留在你宫中,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梅妃轻哼了一声,冷冷道:“陛下若是在这里,贤嫔也就不会来了。”
萧竞权一时惊愧,知道自己方才所言不能让梅妃开心,便抬手抚上她的额发,语气十分隐忍。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朕昨夜睡前一阵心悸,只觉十分不安,却不想让兰儿遭受如此痛楚。”
“陛下知道臣妾是不怕痛的,臣妾背上原来就有很多伤疤,如今的痛楚和那些相比不算什么。”
她语气中没有多少感情,却把萧竞权带到了往昔回忆中,在异国他乡沦为质子受人欺辱时,梅妃曾为他与碓拓王子比竞马术,被其暗算在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鞭痕。
从前只要他将她拥入怀中,就能触碰到那道伤疤,如今这道疤痕又被新伤覆盖。
见萧竞权沉默不语,梅妃继续问道:“陛下,你知道昨夜坞堂起火,臣妾无路可退在想什么吗?”
萧竞权一时语塞,他大约知道了答案。
“你在想瑜儿,是吗?”
“嗯。”
梅妃改变了趴伏的姿势,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坐到萧竞权怀中,略显冰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她伏在他身上,用少有的柔弱的姿态面对他,便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却让萧竞权心中愈发痛悔。
今日上朝本无大事,萧竞权忧心梅妃的伤势,本欲早早退朝,却不想几个言官忽然站出,口称萧竞权耽于声色,宠溺妖妃,令其骄纵无度,冲撞太后,逼死贤嫔,理当今早清肃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