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聿诚从清冷下来的神情里读到一丝警告。
看来他若是真接了这通电话,她会非常不高兴。
他知道她不喜欢旁人触犯她私生活的边界,但方才他故意说“喂”时,其实希望能看到她更复杂的反应, 好奇她对前任的在意程度。
许多饮食男女,最爱的人往往不在眼前, 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谁是自己最爱的人。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那她到底会有多不高兴呢, 是否会与他马上翻脸。
他忽然想深入试探姜怡妃的心。
手机的振动声未停, 仿佛带起了两人之间的暗流。
抬起离她脸庞最近的手,轻柔地别过她的发丝勾在耳廓,他不经意地踌躇,引得她清秀的柳叶眉微蹙。
短短几秒好像有十分钟那么长, 宋聿诚按下接听, 静静睨着她的眉眼。
听筒里的男声穿过滋滋电流:“喂,莺莺。”
姜怡妃后背僵了僵,这次抿起嘴,整个人处于防备状态, 他不出声, 她也不出声, 就那么直勾勾瞪着他。
蹭她脸颊的指背顿了顿,她的心跟着提起。
屏幕发亮的手机像一枚地雷, 而引爆人是宋聿诚。
那一丁点儿这几次因他发生变化的情感又开始慢慢转移。
男人的薄唇轻启,姜怡妃的视线挪到了他浴袍敞开领口。
她失望了,感觉即将沦为两个男人比较强弱的竞品。
就在姜怡妃以为他要将恶作剧进行到底时,膝盖一轻,宋聿诚直起身,把手机放到了她耳边,撩起她的手,辅助她拿稳手机。
动作自然地好像刚刚只是想帮病人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拿个手机按个接听键,脸上玩味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一脸无所谓。
姜怡妃愣愣地抓着微凉的手机壳,触感恍惚陌生。
手机那端的沈洵祗重复着说“喂”,她按着手机半坐起身,茫然的目光随着床边的男人游走。
宋聿诚从容地踱到小茶几上倒杯水,仰头喝起来,喉结滑动着流畅的轨迹,吞咽发出的声音在她的听力范围内恍然盖过了话筒里的男声。
直到沈洵祗提高了分贝:“在听吗!姜怡妃!发生了什么!”
姜怡妃吓了一跳,下床赤脚往浴室走:“在,刚睡醒。”
经过吧台时,她不自觉瞥向宋聿诚。
他端着杯子,冷淡地垂眸玩手机,旁若无人。
仓皇的身影在眼皮子底下窜进浴室,清脆的落锁声响了响。
宋聿诚盯屏幕的目光暗了,不可察觉地扯唇,像自嘲。
他脱下浴袍换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神色自若。
女人的语调颇有点小心,不知在谨慎什么。
“昨晚的电话?没什么事,不小心误触的。”
“嗯,已经退烧了,你不用来。”
“好,我知道.....你叫周鼎五点之后来崇瑞……”
若说礼貌,好像细品出来些疏离,若说排斥,却不够坚定。
宋聿诚来到床边,弯腰掀开被子,玉貔貅手链被孤零零地留在床垫上。
他拿到鼻尖嗅了嗅,上面附着淡淡的沉香味。
昨晚,姜怡妃握着它睡了一夜,应该也不记得了。
长吁一口气,深邃平静的瞳孔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
胸口好像酸涩又冷清。
挂掉电话,姜怡妃松了口气,宛如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她开门出去,放眼望去所有陈设都安静地躺着,唯少了个活人。
“宋聿诚?”姜怡妃对着空气唤了声。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静音键,显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落寞。
有那么一秒,她希望听到他的回应,就像昨晚一样。
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望着偌大的房间,失神地自言自语:“走了......”
明明知道她昨晚因他的突然离去悲伤过。
姜怡妃此时觉得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
他应该没有变,只是良好的教养使他待人温柔体贴,骨子里依旧是他们初识般漠然。
是她想多了,差点把后来的互相暧昧当真。
他只不过偶尔往她身上找点乐子调调口味罢了。
一定是病了才失去了理智。
同样的火坑她不能再跳。
姜怡妃振作精神,打算再睡一会儿就回去上班。
离床头柜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上面放着的一杯热水,底下垫着一张便签。
笔画写得急,有点潦草,但不失劲道儿。
【记得按时吃药,姜小姐。】
姜小姐……
隐隐透着一缕不明显的变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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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聿诚把车停好,在自家门口的铁门外碰上了母亲关山玥。
她穿着一条端庄典雅的旗袍改良长裙,深蓝色,与脖子上的绿翡翠珠项链陪在一起尤显贵气。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宋聿诚接过她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是新鲜的食材。
“今天早上邹阿姨和我说联系不上你,家里没人,你疑似一夜未归。”关山玥眯了眯眼,话里有话,双手往后一背,像要审他似的,“昨晚哪里去鬼混了。”
“关女士,”宋聿诚换一只手提菜,打开密码锁,“我还会出去鬼混,您不该偷着乐?”
“我关心你几句还不高兴了,臭小子。”关山玥看儿子眉眼冷嗖嗖的,说话口气平淡,换好拖鞋,先一步走进去,挥挥手,“算了,我是开明的父母,不逼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不住咯,问几句就要甩脸色,我的地盘我做主,妈妈也不要了……”
宋聿诚无奈地看着母亲幼稚的话术,跟去厨房。
关山玥今天是特意来探望儿子的,宋聿诚家的保姆阿姨临时请假,她得闲过来给孩子送关爱。
吃完中饭,宋聿诚去书房处理学校的工作,关山玥切了盘水果送过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儿子今天心情很差,吃饭时都没搭理她几句。
推开书房门,他靠在椅背上小憩,闭着眼,对她进门的声音毫无反应,大概率没睡着。
她放下果盘,余光里瞧着一个眼熟的摆件,定睛细看,是盏古扇形的夜灯,上面写着诗句。
鼻头一酸,她把夜灯上写着诗的那一面挪过来:“这是绵绵高一时候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宋聿诚从思绪中清醒,睁开眼,下意识去摸一旁的眼镜,指腹摸空,便顺手取了旁边的钢笔,把玩着:“嗯,你喜欢可以给你。”
关山玥摇了摇头:“这是她送你的,妹妹给哥哥的心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心头颤疼,捂着胸口,盯着诗句中“思绵绵,中含幽意两不宣”这半句迷惘。
“你说…..绵绵她不会真的对你……”
“妈,别说这种荒唐的话。”宋聿诚捏了捏眉心。
褚眠的自杀,毫无预兆。后来的日子,褚眠的父亲过于悲痛,迁怒于宋聿诚,一开始气他没有把妹妹照顾好,后来不知听信了哪个算命先生的话,竟然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对她哥哥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宋聿诚对她态度一向冷淡,褚眠经受不住所以自杀。
这种没有依据的事情关山玥自然是不信的,和褚眠的父亲起了争执,最后为了儿子,离婚收场。
宋聿诚想起这些往事,头分外疼。
关山玥看儿子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说:“不提了不提了,让绵绵在天上过得安分点儿。”
这时,关山玥的手机响了,她离开书房,去外面接。
昨晚一夜未眠,头疼欲裂,宋聿诚叹了口气,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揉着脖颈出门去卧室,听见母亲在楼道上的交谈声。
电话那头应该是他那位尊敬的宋家小叔叔。
他说:“宋家的产业也得有人继承,您说是不是,大嫂。”
“我知道,看他愿不愿意吧。”
“哥哥的衣钵他也可以继续倒腾,反正不花时间,当个兴趣爱好就行……”
“他从小到大哪听过我话了,都是自己做主。”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关山玥女士的戏当年在团里听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电话故意放免提,不就是想直接给他听。
手肘撑在栏杆上,宋聿诚思量片刻,转过身主动给宋家小叔叔打电话。
那头收到中插电话,立刻断了和关山玥的线。
宋聿诚单刀直入:“有个城北商业土地拍卖的项目?”
宋家小叔叔愣了愣:“你听说了?”
“嗯。”
他走进卧室,径直走到窗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饲料。
两只小鸟像是闻到香味了,从院子里飞到窗台上的巢。
宋聿诚抓了一小把粮放在手心,任凭鸟儿们啄食,不痛不痒,仿佛对电话里的内容不上心。
“沈洵祗来势汹汹,不像只是想来我们这儿分一杯羹。”
眼底,两只小鸟争抢着最后一粒,打得不可开交。
宋聿诚不动声色地从它们嘴里救下被反复啄食的小玉米粒,放在桌子上,关窗。
鬼使神差地,他笑了笑,道:“去练练手。”
第27章 带雨
周一的崇瑞拍卖行气氛格外紧张。
富董的兄弟公司来借场地开预展, 虽然是小公司组织的拍卖会,前来参观的买家只增不减。
二楼,墨香书气, 灰墙四壁, 挂着一幅幅黄纸画卷,来客大多站在立轴前,安静地观赏,若有话语,皆侧耳轻声交谈。
姜怡妃穿着轻薄简单的白色西装, 直发披散,淡妆上阵, 别人的场子, 喧宾夺主不合适。
她扬手指了指画作上的朱印, 驾轻就熟地向客人轻声介绍这次的重点书画拍品。
急促突兀的脚步声传到耳边, 助理张雅君神色严肃地快步走过来:“姜总,借一步说话。”
姜怡妃波澜不惊,先招呼好客人,才随她离开。
走进上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张雅君等到其他人离开, 才敢开口详说:“夫人明显提前知道富董这个点有事不在,黎敏今天来得早就坐在办公室拍短视频。”
“前台的人呢。”
“她走得安全通道,前台人没来得及发现,我听到动静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碰上了。但我叫了人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守着, 万一打起来能及时上去拉开。”
姜怡妃很平静, 息屏, 收起手机:“放心,夫人不屑动手, 你们防着点儿黎敏失控就行了。”
今天上班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她就猜是富咏志的太太终于按捺不住要来抓老公出轨的现行。
黎敏低调拘留半个月,一早就放出来了,富咏志在燕都媒体圈里有人脉,暂时帮小情人压下丑闻,姜怡妃听到这事儿有点意外,她这位多情的上司没想到对黎敏挺上心。
但再上心也没用,沈洵祗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估计一条能让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机会都没留,于是,黎敏只能抱紧富咏志这棵大树,好歹油水不错。
未走到办公室门口,姜怡妃远远听到女人的哭声。
灰毯长廊,尽头的红木门从里面打开,门外吃瓜四五个人速速散开。
身后跟着两名穿西装的男部下,富咏志的太太穿着一件端庄的暗紫色裙子,手提一只珍贵的黑色款爱马仕,姜怡妃记得是她今年早春在英国拍卖场代拍的稀有birkin,价格相当于一些城市的一套房。
她迎面踱步而来,眼神凝重,路过时,没有正眼瞥来,仅意味深长地扔下一句话:“怡妃,我想我还是信任你的。”
“太太,您慢走。”姜怡妃退到一边让路,什么也没问,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人影离去,这一层的气氛依然压抑不堪,没有姜怡妃的话,谁都不敢进办公室。
四周的玻璃柜放置着富咏志心爱的佛教收藏品和各类印章,望着一尊尊神圣的佛像观音,忽显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有点因果报应的意味。
姜怡妃注视着一尊沉香观音,淡道:“我其实早上看到她了,但是没有通知你。”
红木沙发上,黎敏冷哼,把擤鼻涕的纸团抛到地上,她哭过了,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的笑话好看吗,贵妇就是不一样啊,说的话十句里头八句带成语,一点都不脏。”
姜怡妃在玻璃柜上看到她狼狈的身影,问:“你在富咏志这儿也捞了不少好处,趁事情还没闹大,快点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
女人盘腿坐着,目光痴愣,嘴皮子轻轻翕张,像个失魂的玩偶:“他说他会离婚。”
“别傻了。”看女人天真得无药可救,姜怡妃叹了口气,“这种话调情的时候听听得了。”
她从观音挪开视线,正好看到玻璃窗外,富咏志的车头停在不远处转角的写字楼前。
他没有出面,意味着黎敏被放弃了。
彼时,身后人发问:“那为什么沈洵祗会为了你离婚?”
“......”姜怡妃回头,不知自己该不该怜悯这个自作自受的女人。
“现在了解你们往事的人都知道他在重新追求你,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还没同意?做沈洵祗的太太,不好吗?”黎敏投来的眼神讽刺中好像带着一缕羡慕。
沈洵祗的太太,刚上大学的时候,姜怡妃躺在寝室的上铺曾幻想过。
她与他站在一起,肩并肩,手牵手,相互扶持走过这一生。
可她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当时觉得强大的爱情能冲破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她可以为了他学习商科,把自己喜欢的艺术品研究放在一边当做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