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谕早就到了,只是传旨的李省公公瞧着里头之人还未醒,便说不急,等殿下醒了再去,李帜起初还有些惶恐,经李公公的提醒,并未曾打扰殿下。
世人都说圣上不喜这位大殿下,可李帜觉得,圣上对殿下有种说不出的宠溺,可其态度又不比太子殿下,或许这就是天子心术,凡人揣测不透。
商侑安出了殿门,往御书房走去,无需引路,他凭着幼时记忆,立在了御书房门口,李省公公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脸上挂笑,恭迎两步道:
“殿下来了,圣上在里面等你。”
第20章 020
◎对于他,终究只是爱屋及乌◎
商侑安微微点头,踏进了书房,再次见到了眼前这一身明晃晃的龙袍,他低了低身子,恭敬道:“圣上万安,臣来迟了。”
他虽不知,李公公为何不让李帜喊醒他,但此举总归是不敬,他恭敬地站着,等待着上位之人的发话,这样一场父子相见的画面在此刻只显得生疏万分。
谢康禛摆手,望向态度生疏的商侑安:“无妨,你本就身子孱弱,又有伤在身,睡个安稳觉又何错之有?坐吧,我们父子之间还未曾好好谈过心。”
商侑安坐于下方之位,虽是不远的距离,却总觉气氛微冷,谢康禛抬起头,细细打量这自己这个儿子,视线从头至脚,最后停留在那件朴素淡雅的长袍之上,开口道:
“为何穿得这般简朴?殿中奴才可是怠慢了你?”
商侑安缓缓展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身:“臣习惯了,不怪他们。”
谢康禛凝视少年淡漠的表情,语气微变,有些意味不明:“那可是怪朕?”
话中有话,商侑安抬头,看向这个称之为自己父亲的人,声音微凉如寒:“怪父皇当时送儿臣出宫?还是怪父皇十年间的不闻不问?”
他笑,语转:“父皇送儿臣出宫不过是为了保护儿臣,那时的儿臣幼小,宫中如深渊,母亲逝后,父皇怕儿臣无人可依,保全儿臣之法子罢了,至于十年间都不曾见父皇一面,自是父皇不止是儿臣一人之父,更是岱延之王,虽感情表面不能明,心底还是有儿臣的,不然也不会接儿臣回来,是不是?”
他自圆其说地看着谢康禛,眼里没有一丝动容,就那般端坐于位,将君臣之间的规矩落得严实。
谢康禛一愣,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一番回答,眼里渐起深意:“你能明白朕的用心就好,你母妃在世时,不愿你身处权益之争,如今朕将你接回,不知算不算是违背当初答应她的诺言..……”
商侑安不可察觉地一笑:“父皇还能够惦记着母妃,相信母妃在天知晓,也是高兴的。”
提及旧人,谢康禛眉头紧皱,捏着眉心,有些思念旧人之感,见状,商侑安淡淡起身,透着几分凉薄,低头道:“儿臣告退。”
谢康禛望了望他,摆摆手,让他退下。
他意外觉得,这孩子生性几分凉薄。
待商侑安走后,门外的李省进来了,替谢康禛沏上一杯安神茶:“圣上头疾又犯了?”
只要提及永嘉皇贵妃之事,圣上就会累及头疼,一疼便是十年的老毛病,就连御医都无策,只做调理,并未能除去病根。
“他长大了。”谢康禛看向门口,喃喃道:“十年了,不觉间,她竟是离开朕有这么久了。”
李省心中微叹,皇贵妃走了十年,圣上便十年不曾发自内心地笑过,那春风殿十年如当年,不动模样,关于皇贵妃的一切都停留在十年前那个晚上,对于这位皇长子的爱,也停留在十年前。
“李省,你说,放他在眼前,朕总不觉间想起她,可到底也是她的孩子,朕该如何办啊?”谢康禛露出几分愁绪,询问着跟随多年的李省。
李省低头,回问道:“圣上此番带他回来,可有作安排?”
说时之际,谢康禛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严肃,薄唇如刀削,语气冰凉又淡薄:“如今谦儿依傅氏之势,持宠傲物,无心学治国政,行事随意,再不加以施威鞭策,长此以往,还能指望他作什么?”
房中安静一片,李省揣摩几番圣意,才接道:“圣上之意,是要用盛安王造势,形成太子之危机,让太子意识到不能安于现状,加以勤学,才可至大成?”
谢康禛的沉默便是默认,李省明了:“太子也是该多加磨练了。”
对于这位皇长子,到底只是爱屋及乌。
而谈及皇后傅氏,谢康禛闭目,烦意自展,沉声而道:“终是无一人比得上她。”
当今皇后傅仪,是前朝将侯之女,新帝登基之际,朝局动荡,敌寇趁势而攻,将侯傅氏赴战抗敌,而傅氏独女被新帝迎娶为后,入主中宫,这是新帝给予将侯护国之诺,
在被皇贵妃独占恩宠八年后,这位傅氏皇后才算熬出头,没有了那位的限制,行事也越发狠厉,独断后宫子嗣,才让年仅十六的谢谦在不成材的情况下被立为储君。
凤鸢殿--
“跪下!”
丹红纱衣,金丝编制而成,描绘着富贵牡丹之花,发髻以皇凤御钗而饰,面如芙蓉,眉如柳,不见一点岁月痕迹,她依靠在凤位之上,拨弄着葱指上的护甲,威仪自展。
这般温婉模样,一点不像是方才斥喝之人。
底下跪的是太子谢谦,他笔直跪在大殿之上,殿内除去了下人,只有两位傅仪的贴身嬷嬷和几名宫女,恭敬的站着,对这场面见怪不怪。
此刻的谢谦就像换了个人般,褪去了往日在外人面前的不可一世,他低着头,不曾反抗一言,将太子不堪的尊严暴露在几名宫女面前。
“谦儿,你可知错?”高位上傅仪冷冷瞥向底下之人,谢谦未抬头,眼里有些倔强意味,在做无声的反抗。
没听见她满意的回答,傅仪拨弄护甲的动作才停,抬着那双不怒自威的美眸,缓缓起身,这时,贴身嬷嬷自然递上一金丝缠绕而成的藤鞭,丹红纱衣缓缓随着阶梯而下,停在了谢谦面前。
谢谦在看到她手里的藤鞭之后,眸中闪过一丝害怕,“母后,儿臣哪里错了?”
回答他的是被鞭子抽来的疼痛,他微微一颤,咬牙受着。
“哪里错了?本宫的好谦儿,本宫是不是说过,要用心学治国事!说了多少遍了?让你把你父皇讨开心了!你可把本宫的话放耳里?!”
“儿臣对治国之事不......”
“啪!”金色藤鞭连落数下于他背上,将少年不曾说出口的反抗绝之于喉,那金钗因主人过大的举动而晃动着,发出叮铃之声,她好似觉得这声音悦耳,又挥动着鞭子,又响起阵阵叮铃声,在大殿异常诡异。
“为何连你都不听本宫的话?你是本宫的儿子!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本宫放眼里,对不对?!”
“儿臣没有。”
“没有?本宫不喜那些畜生,不喜你有怜悯心,你听了吗?非要母后打你你才长记性! 你若今后再有此行此举,母后便割你之肉喂了那些畜生,得你之所愿!”
少年背上已然见了血,可那藤鞭依旧没有要停下来之意,直到嬷嬷惯常出声阻止:“娘娘,再打,殿下该受不住了。”
傅仪打得葱指折了护甲,手上连着鞭子一片血,谢谦见状,直起了身子,眼神深沉几分,抓住了母后的手,“母后,儿臣错了。”
傅仪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整个人好似清醒了几分,她掉落藤鞭,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一脸的心疼,跌跪在谢谦面前,环抱住他,落下两行泪:“谦儿,母后不是故意的,原谅母后好不好?”
谢谦被抱在怀中,这句话他听了数万次,身上的鞭子也落了数万次。
自他的记忆起,他的母后便是这般,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永远都得不到父皇的爱,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被冷待,为了权力、争宠之事,变得不像自己。
这一切,谢谦都认为不是只是母后的错,“不怪母后,是儿臣错了。”
认了错,便要接受惩罚,谢谦面色平静地站起身子,傅仪看着那抹身影走近暗室,面色冷清,恢复了往日面孔,重新坐于座位之上,贴身嬷嬷拿来药箱,熟练的处理傅仪手上的伤口。
暗室,谢谦站在琳琅满目的刑具前,看着那些鲜活的毛绒绒,它们摇着尾巴,围绕在他脚边,他有些本能的退了几步,踩到一只小狗,耳边传来哀嚎,他害怕的又往旁边躲去,这些小家伙们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如何,可他知道。
“谦儿,母后不喜欢它们,快,杀了它们。”门外响起一声如鬼魅般的声音监视,往日毛骨悚然的画面瞬间现在他眼前。
幼时之际,母后总会一脸怨气的看着他,一会哭一会笑,他那时不知母后为何,直到有一次,见母后在父皇那里受了气,便回到了凤鸢殿,独自一人进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而屋子里时常传出动物的叫声,和母后时而的笑声。
而母后的这种现象在永嘉皇贵妃逝世后终止,随后让他延续,每次他违背了母后的意愿,便会便关进这间屋子,屋子里琳琅满目的刑具和鲜活的动物,看着它们一刀刀折磨之死,遍身之血,让谢谦近乎崩溃,他害怕,他抗拒,但他违抗不了母后的命令。
日子久了,他竟然有些接受这种惩罚,既是惩罚,又是一种变态的发泄,让他在此刻身及心得到一种释放。
明明还是十六岁的少年,在晦暗交错的狭小空间,他或刀或解,或剖或绞,脸上沾染着几滴鲜血,表情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诡异快感。
第21章 021
◎扭曲的快感◎
“娘娘,喝了药就不疼了。”贴身嬷嬷细心将每日定时的药端了上来,傅仪闭目靠在美人榻上,紧蹙着眉头,隐约可见方才之燥意,她眼里显见的不耐烦,却还是接过药碗:“嬷嬷你说,这药,本宫还要喝多久?”
陈嬷嬷低头,将药递上,讲着宽心之话:“娘娘这病急不得,都是年轻之际留下的病根,只要暗时调理,日日宽心,日子长了病自然就好了。”
傅仪喝完药,见着嬷嬷认真的脸,忽然笑了出来:“她死了这么多年,可见本宫有过一日宽心?如今,她那病弱不死的儿子又回来了,便更无宽心之日。”
也不知是不是汤药的缘故,傅仪并未烦躁起来,只是眼里是控制不止的狠恶。
嬷嬷见状,才大胆安慰起来:“娘娘放心,那半死不活的模样,能对娘娘有什么威胁!如今的后宫在娘娘一人手中掌控,太子又得储君之位,他回来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你以为谦儿被立为储君便无后顾之忧了吗?那不成气候的东西,若没有本宫扶持,你当这储君能轮到他?!”
这十年间,圣上迟迟不立储君,其心旁人不知,她傅仪还不清楚吗?如今好不容易逼圣上立谦儿为太子,偏偏谦儿不争气,到现在,政权军权哪样都不曾沾!好在两方皆有她之人,才不至过于被动。
暗室少年,听到外面对话,动作微微一顿,煞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随后狰狞起来,手下越发用力,将手底之物捅得血肉模糊起来,啪嗒啪嗒随着液体流至脚边,竟生出一种快感来。
而这边,沈府的大厅,两抹身影一站一跪于此。
沈母许韵严肃坐于位上,眼神在沈知珉与沈喻妧之间来回扫,最后将视线停在端跪于地的沈喻妧,审问起来:“喻妧,你身为姐姐,怎可带你妹妹去那种地方?日日习四艺修养性,便是这般作为?”
沈知珉急急想跪下解释,却被许韵冷呵一句:“站着!让你跪了吗!”
沈知珉被母亲前所未有的生气吓着了,她企图用撒娇方法来平息母亲的怒意:“母亲,真的是我要去的,不怪姐姐。”
许韵狠狠瞥了眼自家女儿,仍将矛头指向地上之人:“饶是你妹妹想去,你作为姐姐,何不阻止她?让你陪同前往,不是让你肆意纵容,这中间,你可起丁点作用?此事若传出去,相府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沈喻妧垂着眉,脸上不见表情,只听许久才道:“喻妧知错了,母亲。”
这一声知错并未得到沈母的消气,“问你便只知一句知错,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我的模样!”
许韵一脸嫌弃模样,拿起旁桌的茶,淡淡喝了起来,语气凉薄:“跪这碍眼,去祠堂跪。”
“是。母亲。”沈喻妧缓缓起身,沈知珉扶起姐姐,朝着母亲说一句:“母亲,珉儿有错,珉儿也去祠堂罚跪。”
闻及一声重重茶瓷落桌之声,沈知珉紧了紧挽着姐姐的手,她知道母亲的意思,可今日之事确实是因她而起,怎能让姐姐一人受罚?
沈喻妧将手臂轻抽出来,抬起那平静柔和的眸子:“珉儿留下吧,母亲应该是有话要同你说。”
沈知珉还想说什么,沈喻妧拍拍她的手,去了祠堂。
沈知珉见状,有些无可无奈何的转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今日的事情是珉儿之错。”她本想与母亲多磨几番,却不料,意外不见许韵反驳,她眼里细微一愣。
许韵脸上褪去怒气,看向她:“你以为母亲当真不知晓?”
沈知珉上前两步,伏在许韵腿边:“母亲,你既然知道不是姐姐的错,为何还要罚她?”
“我何时说她没错?她没错吗?她既担了姐姐的名声,就该做好一个姐姐身份,这便是她的命。”
言语间,沈知珉听出了旁的意味,母亲还在埋怨当年爹爹娶杨氏进门之举,杨二夫人先怀了爹爹的骨肉,所以沈喻妧作为相府之长庶女,这也是母亲多年间心头的刺,饶是杨氏已逝世几年。
“母亲,每个人的命运都无法自己选择,她作为姐姐,多年来也并未有过,反倒是珉儿处处生事,母亲对珉儿的爱已经够多了,姐姐自小也在母亲膝下,母亲别对姐姐太苛责,不然姐姐心里也会伤心的。”
许韵闻及,冷哼一声:“你何不多关心关心你的母亲,她也是会伤心的!”许韵爱惜的抚了抚腿边少女的发丝,满满的宠溺聚在眼底。
“你今日去那种地方,是为何?”说起了正话。
沈知珉躲闪视线,垂下头,“就去随便看看。”
头顶沉默良久,响起一道平静之问:“可是为了那谢谦?”
有那么一秒,沈知珉是大脑空白的,她不解的抬头看向母亲,为何冥冥之中,她又与这个名字挂上钩了?她重生一世,没有去计较前世谢谦对沈家的所作所为,想着只要这世,她不遇谢谦,不过多参与宫中之争,就不会发生前世家族之难。
她没有所谓的复仇一说,因为此刻的身边,是阖家欢乐,父亲还有两年,便打算辞官在家,那时只有哥哥在军中任职,届时全家避去锋芒,她想着,应不会发生上一世之祸。
而这些,皆是基于没有商侑安的情况之上。
“不是。”她否认母亲的话,那种恶魔,应是没有人会喜欢的。
许韵有些不信,她能想到珉儿去百楚阁的原因也只有这了,京传,太子谢谦英俊潇洒,又身居高位,有多少女子都爱慕此人,她认为,珉儿破天荒的去这种地方,是听闻了今日,谢谦也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