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圣上怒意正盛,谁提便累及谁,爹爹自是也帮不上忙了。这样,太子如今不在宫中,你先去宗正寺去看看。”
沈知珉点头,又细琢姐姐的话,问道:“姐姐,你如何得知太子不在宫中?他去哪了?”
陷害商侑安的是谢谦,按理他该在宗正寺发疯才对。
“我听说在郊城附近,出现了一只品相极佳的白狐。”沈喻妧道,“猜着他一定会去。”
沈知珉不懂,姐姐为何会这样肯定,沈喻妧也不再解释,只从手间褪下玉镯,递给懵懂的傻妹妹,示意她速去速回。
望着少女匆匆离开的身影,沈喻妧忧心忡忡,站立片刻,回殿交代了几句,便往宫外走去。
第71章 071
◎卖梅子姜的老媪◎
深秋的宫道总是寒凉, 在那座冷清又严肃的宫殿前,少女的身影对着守殿的两名侍卫弯腰,言语间带着几分讨好。
随后不知递了什么东西, 那两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催促几分:
“此地外人不让进,还请太子妃快点。”
沈知珉递了个微笑, 跟着守卫往里面走去。
宗正寺和其他看押之地不同,这里关着的皆是犯了错的皇族。
虽关在这里, 可环境却是好太多,每间关押房间都洗漱用具齐全,简洁不杂乱。
沈知珉心下稍微一松,随着守卫停在了一间紧闭的牢房,守卫道:“太子妃,请--”
牢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沈知珉一愣, 顾不上其他, 踏进了牢房。
少年端坐在简陋的茶案, 闻及牢门打开,也只是看了一眼, 并未起身, 好似专心的摆弄着茶案上的物件。
见到他浑身没有伤,沈知珉才松下心里的担心。
身后的门是打开的, 守卫站于两侧, 在暗处使了眼色,一位守卫便出了这里, 往外走去, 似是去禀报什么人。
“商侑安。”沈知珉唤了他一眼, 见他没有回答她,不禁走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面对面,可少年始终垂着眉眼,手间不停,见他沏茶娴熟,手法优雅,哪像入狱之人?沈知珉在心里想着,也没有打断他。
她探头去看桌上那精致的茶罐,只觉这茶叶有股独特的幽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还带着一股凉薄的、她无法描述的香味。
在她想仔细探究时,那茶罐被人盖了起来,那道凉薄的气味瞬间被阻断,她抬头,正对上那双平静的视线。
“你如何进来的?”
听到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一笑,回答道:“谢谦不在。”
商侑安闻不可闻地嗯了声,低头继续沏着茶,也不好奇谢谦为何不在。
“那你进来,做什么?”待他沏好茶,才抬头看向面对安静坐着的女子。
沈知珉乖巧地回答他:“来看你。”
他眸中深色几分:“之前的话,忘了?”
沈知珉神色一顿,之前叮嘱她不要出朝云殿的话她是没忘,只是以为他会不记得之前说过的话。
她捏捏衣角,小脸上有一丝愉悦,在片刻后,她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来:“你为何会在这宗正寺?”
得到的是一阵沉默。
她又问:“他们可是冤枉你了?是何人陷害你?可是那谢......”
她看去牢房门口的守卫,有些欲言又止,眼里一片着急。
商侑安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却只用个几字来回绝少女的担心:“你别参与进来。”
这话,简短又干脆,透着些冷漠。
沈知珉皱眉,盯着他。
就在商侑安以为她会红着眼眶离去时,少女却似不在乎地忽略了这句话,继续追问道:
“那唐跃是你杀的吗?你就回答是与不是。”
少女好似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脸上的认真有种管定此事的感觉。
被少女这样盯了一会,他终是细微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几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是这种话!
沈知珉噌得一声站了起来,在他那挺得笔直的身子间来回打量,确认他无事,才气冲冲地想离开。
走到牢门口时,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又转了过来,想几步拿过茶案上早已沏好的茶杯喝时,却被一只大手快速夺去,她拿了个空。
这下少女更生气了:“商侑安,我来关心你,你不信任我就算了,连杯茶都不给?”
商侑安仰起视线,望着少女气鼓鼓的脸,眉眼间透着几分无奈:“这里的茶不干净。”
少女带着半信半疑的视线往茶杯里探去,“方才我是看着你烹茶的,怎么不干净了?还是说水里有毒?”
商侑安眸间暗沉,手间捏着茶杯,道:“放心吧,谢谦不敢。”
沈知珉一想,也是,谢谦就是再恨,却不敢光明正大的下毒谋害手足。
只见商侑安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开口道:“回去吧,别担心,我无事。”
她点点头,一时间已想不出再用什么话能多停留一会,她努努嘴,眉间失落,一阵沉默。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失落情绪,商侑安将视线放于那张白皙的面孔上,确认她此刻低沉的情绪是因为他,他才思虑开口:
“你......若是真想为我做点什么的话,之前的梅子姜能再帮我买一份么?”
闻及,少女的眼睛亮了:“真的?你想吃?”
商侑安点头,眼里泛起温柔,看了她很久:“小心点。”
沈知珉应下后,被守卫催促几声,便依依不舍地出了牢房。
待那沉重的牢门关上后,商侑安才缓缓松开茶杯,揉了揉隐隐昏沉的眉心。
水是没毒,可那茶叶却是有毒。
一种慢性奇怪的毒,能短暂麻痹人的痛感,随后便是令人沉迷茶叶的气味,令人上瘾。
若是长时间饮用的话,恐会乱其心神。
自这茶叶被送进来后,商侑安就不曾动过,今日喝,只是为了缓解身上的疼痛。
在那被衣裳遮盖之下,已然满是伤痕。
阿集在宗正寺门口不安地等着,直到见到了少女的身影出来,才放下心来。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担心死奴了,快回朝云殿吧。”
沈知珉却是摇头:“先去一个地方。”
阿集跟着小姐出了宫,一路到了热闹的瓦舍。阿集不解,小姐已经知晓了盛安王的处境,还有心情来这里吗?
沈知珉找到那家卖梅子姜的老店,却发现已经关店了。她上前两步,瞧着这摊子上的灰尘,应是有段时间没有开张了。
她看了眼阿集,阿集走向邻旁的铺子里,问着伙计:“小二,你可知旁边的那位卖梅子姜的老媪去哪了?”
小二从柜前抬起头,“不知道,关了有段时间了吧。”
阿集又问:“你可知那位老媪家住何处?”
见小二打量着她,阿集忙补充道:“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听闻这梅子姜很是不错,想尝个鲜。”
小二指了指路线,“那个老婆婆啊,她平时就一人住在巷子里,也没个人照顾的。”
阿集留下一点银子在柜台,谢过小二,出了铺子,同小姐说后,两人往巷子里走去。
两人停在一扇破烂的木门前,只见那门虚掩着,阿集先上前一步探路道:
“里面有人吗?”
几声咳嗽声传来,阿集推门一看,房间内昏暗狭小,床榻上的老媪低低咳嗽。
见来人,想起身。
沈知珉忙去扶她,“婆婆,你不用下来的,躺着就好。”
老媪面如枯槁,而那往日会用头巾包裹着的头发,如今这样暴露人前,白发苍苍,好似大病一场。
沈知珉想倒一杯水给老媪,却发现连水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桌前灶台,意外的是,这屋中虽小,却是物品齐全,最后的视线落于老媪睡的那张矮榻上。
老媪常日佝偻着身子,平常的床榻高度不方便上榻休息,而这一张榻应是专门为她定制的矮榻。
沈知珉坐于老媪床旁,床褥之下透显出来的是梨花木的材料,虽雕刻简单,却是价格昂贵。
“婆婆,平常是你一个人吗?你的孩子为何不在?”
闻及这话,老媪眼角竟是湿润了起来,直直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在老媪脸上看到了悲伤,沈知珉忙道歉:“婆婆,对不起。”
老媪想坐起来,沈知珉扶她小心翼翼的坐起来,见她嘴唇蠕动,发出嘶哑的声音:“水......”
沈知珉见状,立马吩咐阿集去买水来,阿集临走前叮嘱道:“小姐等我,别离开。”
老媪见阿集出去了,才抬起那双深陷的眼窝,道了句:“姑娘,我记得你。”
见阿婆还记得自己,沈知珉也是很高兴,“阿婆,我也记得你,梅子姜很好吃。”
说到梅子姜,沈知珉短暂地想起了商侑安,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姑娘是来买梅子姜的吧?”老媪盯着她的双眼,喃喃道。
语气有些失落。
沈知珉感受到了阿婆的失落,年迈的阿婆,是在盼着谁回来?她的亲人吗?可街坊邻居都说阿婆常年一人,不曾见过她膝下的子女。
“阿婆做的梅子姜很好吃。”
“谢谢姑娘夸赞,可终究是没那么讨喜啊。”
老媪摇摇头,眼前闪过一生经历,能留下意义的却是寥寥无几。
沈知珉不知怎的,眼眶泛酸,听着阿婆讲着自己的这一生,才知道,阿婆是从一个很小的县,随着儿子进京赶考。
那铺子她租了很多年,因阿翁逝世的早,就她一人撑着这家,忙碌一辈子。
阿婆的故事其实也很短,很单一,可沈知珉却感受到了阿婆劳累的一生:
“阿婆这么累,是为了儿子吗?”
老媪垂着头,白发打了结,露出秃秃的头皮,听着她良久才“嗯”了声,再没下文。
阿婆每日早起贪黑的卖梅子姜,这样拮据的生活,一定是将钱财都留给了她口中的那个稀少提及的儿子吧?
“那他为何不来看你?”她此刻的心里,是对这位阿婆的儿子感到不满。
阿婆不作声,狭窄的房间内压抑着气氛。许久,她摸了摸床沿,好像在思考着,“死了。”
句句逃避的话题,在此刻震耳欲聋。
沈知珉张了张嘴,不再问下去。可阿婆却是自己喃喃地诉起了他的事:
“他不愿意我提有关他的事。他的一切消息与事迹都不愿让我知晓,也从不会让我出现在他的周围。”
她忽然抬头,看向沈知珉,喃喃问:“他好像嫌弃我。”
老媪环顾四处,双眼无神,脸庞划过泪痕也全然不知。
第72章 072
◎了却阿婆遗憾--发现证据◎
沈知珉心揪了一下疼, 抚了抚那瘦弱佝偻的背,“阿婆,不会的, 世界上怎会有嫌弃自己母亲的儿子?阿婆你瞧,这上好的梨花矮榻应是他给你买的吧。”
老媪愣然,用手摸了摸身下的矮榻, “这是他唯一给我老婆子留的东西了。”
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那只巍巍颤颤的手紧攥着沈知珉的手臂:
“姑娘啊,你说,要是我下去了,认不出我儿子了,该怎么办啊?太久没有见他了,去年初只在在路边远远地望了眼他一眼,便再没有见过面了。”
只见阿婆哆哆嗦嗦摸向矮榻的边际, 那是几朵莲花隐藏下, 一个小小的暗叩。
老媪一按, 榻尾处打开一个暗格,四四方方的内匣里, 有一张画像。
阿婆缓慢地移动着身子, 将照片取出,两眼含泪:
“他自尊心强, 以前的旧物都被他收走了, 这张早年的画像还是我偷偷留下的。”
那张画像上,是一位青年少年, 眉清目秀, 眉眼间带着严肃, 好似当时的他被画这幅像时也并不高兴。
沈知珉接过画像,仔细端详起来,隐约觉得这少年眉眼间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可惜这是很久之前的了,如果可以,多想见见现在的他啊。”阿婆垂首叹气,语气尽显浓浓思念。
对于儿子的冷淡和疏离,丝毫没有怨言。
沈知珉透过那张薄薄的画像纸,看到了背面的字迹。她翻过画像来,只见一字“跃儿”现入眼前。
她一愣,皱眉,又将画像翻于正面,这下,是看出了少年的熟悉感。
是唐跃??
沈知珉在心里诧异,随后抬头看向那名老媪,许久,才问:“唐婆婆?”
阿婆听到这声冠于先夫之姓的称呼,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唇,问:“姑娘如何知晓......”
沈知珉未答话,眼里升起一丝复杂情绪,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高官厚禄的唐跃,其母亲竟是身在这不通几人的狭小房子里。
上一世,唐跃并未告知家中还有老母在京,而这一世,更是未曾提及。
沈知珉看向阿婆,心里顿感酸楚。
阿婆听不到回答,用那空洞的眼神望向沈知珉,喃喃问着,带着不确定,又有几分期望:
“姑娘是......是认识我儿吗?”
阿婆越说越激动:“我儿之前过的可好?他不准我去看他,每月会定期给我银子,可我不愿意要,只想见见他长大后的模样,咳咳咳!!!”
一顿咳嗽后,老媪的身子垂偻着,连带声音都变得虚弱了起来,好似已然撑到了极限。
沈知珉忙让阿集去请大夫,可阿婆却是移动着斑驳如枯木的手制止了她,却是连头也无法再抬起来:
“不要大夫,不要大夫。”
沈知珉心下一揪,低头问道阿婆:“阿婆,那你想要什么?”
让她儿子出现在她面前已然是做不到,其实阿婆自己也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如今连尸体都未曾找到。
阿婆垂沉着眼,气息虚弱极了,没有气力再回答少女的话了。
可那张风霜一生的脸上到死都还有一丝的遗憾。
沈知珉红了眼眶,她哽咽道:“阿婆,你可想再看一张你儿子的画像?”
那满头银丝听到这句话时,几不可见地抬了抬头。
沈知珉鼻尖泛酸,当即让阿集去街上寻名画师,将唐跃在官时的模样画下来。
时间几乎静止,少女环住阿婆佝偻瘦弱的身子,静静地陪着好似睡着了阿婆,在狭窄的屋子里坐着。
悲凉又怀着一丝希望。
待到那张画像出现在阿婆面前,床榻上的人才有了反应。
老媪抬起眼皮,半露眼白,将最后的视线落在了那身官服上,绯红将少年之颜衬得俊朗极了。
那眉眼间的带着几分张扬的笑意。
阿婆盯了许久,气若游丝地道了句:“像……像他。”